武貴雙臂環抱,鐵塔般地站在大營門前,十來個平日裡最親近的兄弟,與他一樣都在大營門外站着。牢牢地堵住了大營營地。
營地之外,還有兩隊騎兵一前一後地繞營柵巡視,這是李信手下最爲精銳、也最聽他吩咐的潑喜軍。李信出營前,吩咐了他們兩邊同心協力,好生看守好營地,以防有人趁勢脫逃。
武貴在門前站了有一陣子了,但他站在大營門前,卻沒有人敢去說個笑話或是上前挑釁。看着他的人不少,但眼睛裡面都透着深深的畏懼。
方纔李清不在營中,的確就有幾個軍官想把手下的人拉走,直接去投種諤,來個先到先得。不過給武貴帶了十幾個兄弟硬是將他們攔在了營中。
漢軍中都知道武貴的武藝不成,沒人將他放在眼中。但武貴持槍挎弓,半炷香的時間,便用一杆神出鬼沒的長槍,接連挑下了七八個以勇力聞名軍中的軍官,無人是他一合之將。掌中長弓,更射落了每一個向他叫囂之人的頭上盔纓。這時候,人們才知道,武貴過去幾年將自己的功夫藏得有多深,縱然是放在大宋軍中,都應是萬里挑一的高手。
而他同伴們手中的一張張神臂弓,也讓人心驚膽戰。戰爭已經結束,無人有拼死一戰的勇氣。跟着頂頭上司投降是投降,跟着李太尉投降也同樣是投降,誰會去爲別人爭這口閒氣?!
連同武貴在內,不過十三個人,便將三四批總共四五百人給堵在了轅門內,讓李清佈置在外圍的兩百名潑喜軍,完全沒了用武之地。
李清回來時,對營中發生的事懵然不知。但他領軍多年,營中的氣氛有異,進營之後,沒幾步就感覺出來了。拉着武貴便問,“我不在的時候,營中可有人鬧事?!”
武貴立刻搖頭:“沒有,平安無事。有太尉的虎威在,宵小豈敢近營一步?”
李清眉頭一皺,轉着眼環視周圍一圈。看過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他心中頓時瞭然,卻也不戳破,笑道:“如此最好。武兄弟的才幹過人,能安撫兵將。日後入了大宋軍中,說不得還要依靠武兄弟你來輔佐。”
武貴拱手一禮:“多謝太尉擡愛,武貴銘感五內。”
李清哈哈一笑,拍了拍武貴的肩膀,“不要多禮了,我還要謝你纔是!”
現在李清已經將武貴當成心腹來使用,扯着他便往帳中走:“你可知道今天商議的結果?”
武貴搖搖頭,“小人愚魯,哪裡可能猜得到?”
“西夏已經亡國了!”
李清劈頭的一句話,便讓已經有心理準備的武貴都嚇了一跳,“亡國了?!”
“嗯。仁多零丁和葉孛麻帶着外姓諸將要自立,說是党項、鮮卑從此分家,自個兒抱團投向大宋。”李清回頭看着武貴,“你說說,西夏是不是亡了?”
武貴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說起來李清派人向種諤請降的事他也知道,種諤的回覆他同樣知道,仁多零丁等人能這麼快做出決定,細細一想卻也不足爲奇。
他隨着李清進了主帳,皺眉問道:“……太尉的想法呢?”
“仁多零丁和葉孛麻想找我一起商議,抱成團跟種諤和大宋朝廷打交道。”
武貴搖起了頭:“跟他們走得太近,不太方便。他們人多,我們人少。他們是党項,我們是漢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清在几案後盤膝坐下,示意武貴也坐下說話,“不過我這麼急着趕回來,更是爲了鎮住這四千人。但這四千漢軍,相比起嵬名家或是仁多零丁他們來說,還是太少了一點。需要找個能互相提攜的外援。”
武貴眼神閃動:“太尉的意思是?”
“漢臣,文官。”李清慢慢地吐出兩個詞、四個字。
西夏國中的漢臣,只有不多的在軍中領兵,其他基本上都是樑乙埋提拔上來的官員,在西夏這個小朝廷中充任文官。實力弱小的文官系統平常很不起眼,而且在秉常親政的那兩年,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至今沒有恢復元氣。但如果能聯絡上,眼下卻是莫大的臂助。
李清找出一張紙,提起筆,匆匆寫了一封短信,給武貴看過後,裝入信封收好,“這是給國相……給樑乙埋的信。”
接着從几案上的一本書中抽出一封信來,一併交給武貴,“我之前已經給樑乙埋身邊的袁寶臣寫好了信。待會兒,你去給樑乙埋送信,然後私下裡將這一封信給袁寶臣。”
“小人明白。”武貴將給樑乙埋的信收在懷裡,卻把給袁寶臣的信藏在了腳後的綁腿中。
李清想了想,又道:“光是信還不夠。”
說着從外面叫了個親兵,讓他帶上一包金銀,跟隨武貴一起去。絕大多數的漢人文官,只要一封信提兩句,就能讓他們投過來。但要想與他們深交,還是附上點財貨比較好。
李清本想再多派點人跟着。但考慮了一下後,還是作罷。武貴剛幫了他一個大忙,派一個人跟着,只是個賣苦力的,派得人多了,倒讓他心中生了嫌隙。
武貴接了令,轉身就往外走,今夜事情緊急,延誤片刻,局勢就能起變化,耽擱不得。
出了營帳,便看見一個人守在帳篷邊上,再仔細看看,在火炬照不到的地方,還站着有十來個人,全都是方纔協助武貴鎮壓營中異動的兄弟。
武貴留下親兵,上前幾步,“出了什麼事?”
“哥哥。”領頭一個低聲急問道:“這一下子,當真是要投官軍了?”
武貴點頭,“沒錯。”
“哥哥你也打算回大宋去?!”那人追問道。
武貴又搖搖頭,“都從大宋那裡出來了,再回去做什麼?當年犯下的事,到現在還沒了結呢!”
“哥哥果然也是這麼想!”十幾人一齊喜道,其中一人道:“哥哥,我們一起出去吧。憑我們兄弟十三人的本事,哪裡混不出頭來。何苦再去受那份氣?!”
武貴嘆道:“我這兩年受了李太尉不少恩德,就這麼走了,也顯得我太沒義氣。等這最後一樁事,幫他辦妥了,我纔好離開。”他從十二個兄弟的臉上一一看過去,“若兄弟們有心與我吳逵結伴去闖一闖,就到八里外西山腳下的第一座遞鋪外侯着,天亮之前,我會去那裡的。”
沒聽出武貴自稱姓名時細微的變化,十幾個漢子齊聲叫道,“哥哥,可是說好了,不要騙我們。”
武貴,不,應該是吳逵,他沉聲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說出了口,定不會食言!”
……
嵬名秉常自從被囚禁以來,便被封死了對外聯絡的信道。但一些最基本的情報,比如靈州之役的勝利,鹽州之戰的勝利,都是知道的,也不可能不知道。
當鹽州被收復,千萬人的歡呼聲傳到秉常的耳中,他的反應是憤怒地摔掉了手上的茶盞。但從昨日開始,氣氛又變了一個樣。身爲階下囚,對周圍人的態度十分敏感的西夏國主,立刻就察覺到局勢當是有所變化。
“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夏天子腦中轉着疑問。都已經是打下鹽州的第二天了,照常理,應該列隊入城纔是,誇功耀武得及時來做,否則就失了提振士氣的好機會,但他側耳細聽,卻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他這一天,幾次想出去看一看究竟,卻都在御帳門口被人攔了下來。帳外的守衛,都是他的母親和舅舅親自選定,全都只對太后和國相唯命是從。
怒火中燒的在帳中發了半日的悶氣,嵬名秉常終於恍恍惚惚地在鋪了羊皮的軟榻上睡了下去。
不過他沒能睡得太久,很快就在睡夢中感覺到營帳裡有了異樣的動靜,讓他猛然間驚醒過來,坐起了身。
帳簾剛剛放下,眼前模模糊糊地有個人影應當是才走進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身份,但隨即一點紅光亮起,將帳中的幾根蠟燭依次點燃。跳動的燭光照亮御帳,黑暗中的身影便暴露在嵬名秉常的眼前。
出現在御帳中的不是這兩年來所熟悉的任何人,而是一個關係略遠的宗室,在叔祖嵬名浪遇之後,統領嵬名家的主力。
“嵬名濟!?”西夏國主又驚又怒地叫着這個令他切齒痛恨的名字。要不是他的支持,他母親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將自己囚禁。
“正是嵬名濟。”嵬名秉常只聽到嘩嘩的甲葉聲響,嵬名濟就在自己的面前跪了下來:“微臣叩見陛下。”
秉常心中驚疑不定,嵬名濟這時候來見自己,完全不合常理。但他的心中也有一絲希冀,就是因爲不合理,才讓他有了希望,“你夜裡過來,就只是爲了叩見朕?”
“不是。”嵬名濟垂着頭,沉着聲:“還請陛下節哀。樑乙埋狼子野心,試圖奪權篡位,刺殺了太后。”
“……你說什麼?舅舅殺了我母后?”秉常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他根本不可能相信,怎麼能用這麼正經的語調說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