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十四)

“大帥,當真不要緊?!”

種建中不是質問,而是要配合種諤引出他的解釋。

種諤滿意地看了侄子一眼,道:“冬天水枯,有沒有水還是兩說。即便有水,也淹不到這裡。去年夏天水纔到哪邊?現在天寒地凍,河水一旦流到平原上,很快就會上凍,現在掘了河堤,明天就能給凍上,照樣能跑馬,怕什麼?”

種諤的話,立刻被傳了出去,讓營中士兵們稍稍安定下來。

種建中暗中鬆了一口氣,但心情依然陰沉。

事先不是沒考慮過遼人掘堤的可能,否則也不會遠遠地找個高地紮營。可是現在當真發現遼人準備挖開河堤,終究還是不會有什麼好心情。

種諤照舊拿着酒碗繞行在各堆篝火旁,只是營中的氣氛已遠不如之前熱烈。

慢慢地走過一堆堆篝火,種諤問着種建中:“十九,你覺得遼人什麼時候會掘堤放水?”

“官軍開始攻城……”種建中想了想,“或是去搶奪堤壩的時候。”

掘堤放水,總要選個好時機,能將宋軍一起淹進來換一個大捷才算不虧本,不可能聽到一點風聲就開始吭哧吭哧地掘河堤。

種諤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遼人應該發現我們知道他們準備掘堤的事了。”這樣的情況下,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遼人就會立刻開始掘堤。種建中低聲問種諤,“五叔,怎麼辦?”

“明天繞個道吧,先往西南去。上了堤後再往西北走。追在耶律餘里背後,那邊怎麼也不可能被淹到。”

種諤手上也有幾名對興靈地理極爲熟悉的嚮導,有西夏國滅後投靠來的,也有在溥樂城下被耶律餘里給拋棄的,還有過去以商人的身份來過興靈偵查的間諜。興靈的地理,種諤大體上是瞭解的。

緊追耶律餘里,就能趕上他和党項人的決戰。就算出了些意外——也不用從靈州川的來路往回走,那可是幾百裡沒有半點人煙——改從青銅峽回去,甚至可以就地徵糧。

不過種諤現在可沒有爲失敗考慮後路的打算,除夕的夜空下,他放聲笑道:“我還想做個漁翁呢。”

……

一口氣跑回來了六七百里,耶律餘里知道他麾下士兵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但他更知道,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遷來興靈的各家部族數萬帳,雖說這一回帶了不少士兵南下,但實際上不過是三丁纔出一兵,剩下的還有許多丁壯。給党項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是不假,也的確讓党項人毀了不少族帳,可安化州——也就是興慶府——還是及時將州中的子民給集合了起來,招入城中固守待援。直到耶律餘里回援爲止,安化州依舊安然無恙。

党項人就在二十里外。如今大軍在外,重兵在內,他們幾乎是被困住了。只要裡外合圍,西夏餘孽最後的一點反撲,也會化爲泡影。

“先好好歇息兩天。”就在一座剛剛被党項人攻破的寨堡中,耶律餘里高聲地發號施令,“等恢復了氣力,就去見一見仁多零丁和葉孛麻!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大遼男兒的豪勇!!”

大昌嗣高聲與衆將一同氣衝斗牛地應和着,但從帳中出來,望了望看不到月亮的夜空,他低聲地問其父大公鼎:“也不知西平府【靈州】那邊水淹到哪裡了?”

“足夠困住種諤就行。拖上三五日,就夠我們殺光這羣党項人了!”大公鼎語調和風一樣的冷。西夏的國都可是他這一族的屬地,被党項人攻打,也不知死了多少族人,更不知損失了多少牲畜。

河渠中冰層很厚,大公鼎也沒把握掘開剛剛修復的那段河堤能放出多少水來。但今年修補堤壩時,大公鼎可是親眼看見河牀比堤外的地面要高,只要冰層下還有水,那是肯定能放出來,也就是多少的問題而已。

大昌嗣猶疑地問道:“可種諤都追上來了,鳴沙城的趙隆會不會也跟着……”

“不論來與不來,我們都必須先贏過面前的賊人再說。”大公鼎望着夜空,聲音冷澈,“只有一,纔有二。”

……

同樣沉黯的天空下,仁多零丁同樣望着夜空。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今天可是除夕,這算不算守歲?”

西夏用的是宋人的歷法,新年的時候,照樣要團圓守歲,與漢人一般無二。但葉孛麻卻沒有一點好心情,“已經是孤注一擲了,還過什麼年?”

仁多零丁轉過身來,輕笑道:“還在擔心?”

“能不擔心嗎?”葉孛麻反問。

突破青銅峽口的一開始,打得很順利。遼人諸部分得很散,完全沒有防備,無法抵抗併力北向的大軍。不過等遼人反應過來後,抵抗一下就激烈起來了。興慶府到了現在還沒拿下。確切地說,仁多零丁根本就沒有打算去硬攻興慶府,而是試探了一下後,就開始坐等遼軍回師。

耶律餘里回來得狼狽,六七百里都沒好生歇息,士氣低落,馬力也消耗極大。不過別看現在是師老兵疲,但只要給他們歇息上幾天,回過氣來,那就又是生龍活虎的一萬精銳了。

仁多零丁心平氣和,在生死決戰之前,卻看不見半點惶惑,“可知耶律餘里駐紮的位置?”

葉孛麻停了一陣,才嘆了一聲,“……當然知道。”

“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仁多零丁笑問道,“不是如事前所料嗎?”

……

呂惠卿正在夏州。

豐盛卻粗獷的年夜飯並不合他的胃口,只是吃了幾塊烤肉,喝了點酒,現任的陝西宣撫使便回到了後廳歇了下來。

俯身看着鋪在桌面上的巨型沙盤,呂惠卿的心情跟夜色一般深沉。

怎麼辦?擺在呂惠卿面前的,是兩難的境地。

是爲種諤獨走而背書?還是上書承認自己沒能控制住這條瘋狗?

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誰讓種諤都追到了興靈去了?已經不可能追回來了。

當聽說種諤領兵北上,呂惠卿砍人的心思都有了。如果種諤現在就在他的面前,呂惠卿是絕不會猶豫的。

或許在普通的文臣眼中,這完全是個博取功名的機會。將憤怒的耶律乙辛交給東京城中的天子、皇后和宰輔們去應付,自己只要享受奪佔興靈的功勞就夠了。

但呂惠卿不能這麼做。既然他的目標是宰相,那麼他就必須站在宰相的視角去考慮問題。便宜行事的權力,也代表着相應的責任。

雙手撐在沙盤上,呂惠卿默默看着沙盤上的荒漠與高山。窗外的鞭炮聲充耳不聞。

就在這除夕之夜,他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

呂大臨和遊酢推門進來時,謝良佐正坐在桌邊。

“怎麼還沒睡?”

遊酢問道。方纔席上,謝良佐可是以不勝酒力而先離席的。

謝良佐擡起頭:“睡不着啊。”

“所以就占筮卜問吉凶?”呂大臨看看攤在桌面上的蓍草,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真要卜筮,還不如燒烏龜殼,最近不是正時興嗎?”

“也是閒來無事。”謝良佐赧然說道。

呂大臨皺眉道:“邵康節舊日欲將術數之學傳授於伯淳先生,而先生不受。顯道欲從康節之學?”

“不是不受,先生說欲通術數,非二十年之功不可,哪得如許時間?!”遊酢更正道,“小弟曾經聽正叔先生說起過,那是熙寧初年的事了。”

“熙寧初年,伯淳先生年齒幾何?‘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先生之心在聖人之易,豈在術數?”

歲末之時,程顥程頤回了洛陽。十幾名弟子也跟着一同到了洛陽。現在都借住在洛陽城中的一間小廟中,離二程的府上很近。除夕之夜,聚在一起吃了頓年夜飯。等過了年,他們就準備跟程顥一同上京。

謝良佐是其中之一。就要去京城了,但他總覺得前方是一片混沌。忍不住就拿了蓍草想占上一卦,問一問吉凶。

不過卜筮之術,一向不被程門弟子看重,甚至輕視,聽見呂大臨如此說,謝良佐擡手就想將已經佔出的卦象給拂了去。

“等等!”遊酢搶上一步,看着桌上蓍草組成的卦象,臉色就是一變,下兌上巽,“這不是中孚卦?!澤上有風。君子以議獄緩死。這卦象可不好!”

謝良佐手停了,輕嘆道:“是‘翰音登於天’啊……”

遊酢臉色更難看了三分。

中孚卦的上九一條——“翰音登於天”,卦則“貞兇”,象曰“何可長也?”說起來,程顥爲太子師,說書資善堂,豈不是字面上的“翰音登於天?”註疏根本就不用提了。

“中孚又如何?不過是‘志未變也’。利涉大川,利貞。”呂大臨嗤之以鼻,“即雲‘有它不燕’,一心一意也就夠了。先聖有云‘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但若是有恆,又何須做巫醫?”

揮袖拂亂了桌上的蓍草,呂大臨決然道:“不佔而已矣!”

……

王安石剛剛睡下,守夜什麼的他根本不在意。如今就是按時睡按時起。雖然對西北戰局擔心,不過就算是遼人大舉入侵,王安石也不覺得能贏得了國勢正盛的大宋。唯一的期盼,天子要是能康復就好了。

蔡確與妻妾兒女團團坐着,已經是宰相之尊,他沒有什麼不滿意了。剩下的,就是如何長保權位。看刑恕傳來的話,洛陽的舊黨已經是死老虎,一個賽一個地老實,估計是皇后把他們給嚇到了。真正的對手,可就是每天擡頭就能見到的同僚。

章惇悠閒地喝着酒。西北的戰事並沒有打擾到他的興致,相反的,倒是讓他心情很好。做了宣撫使後,呂惠卿不論是失敗還是成功,都很難再繼續擔任樞密使了,明年的西府自然是自家說了算。至於遼人,他根本就不擔心,不就是打上一仗嗎,章惇可不覺得會輸!

曾布新近抵京,尚未拿到他的官邸。正在城南驛中,獨坐於燈下,看着奏章、札子和舊檔的副本。郊祀後的兩個月,內外動盪,朝局國政的變化,讓外來者摸不着頭腦。曾布自知必須要儘快掌握朝堂內外的動向,他的同列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蟲,半點也疏忽不得。

蘇頌看着星空,他託人新制的望遠鏡就快要打造好了,過些日子就能送到自己手上,到時候,便又能沉浸在無窮無盡的星海之中。不過明年最重要的還是《自然》,韓岡想要推廣氣學,但蘇頌最想做的,是利用這本期刊與同好交流。

韓絳、張璪、薛向,各有各的心思,卻同在期盼新的一年。

可除夕之夜的深宮中清冷如冰。

病重垂危的趙頊完全沒有恢復的跡象,自然也無人有心過一過新年。向皇后帶着衆嬪妃和一對兒女,向病榻上的皇帝祝過酒,便將他們都送回各自的住處,只有她一人留了下來。

夜色漸深沉,無心節慶的向皇后也睡了過去。

福寧殿內的楊戩正是當值,半睡半醒地守在牀榻邊。睜開一陣,又閉上一陣,抓緊一切時間休息。但他再一次閉上眼睛,就突然睜開了,方纔他似乎看到了些什麼。

並不是錯覺,楊戩揉了揉眼睛,專注地盯着趙頊的手指。片刻之後,他就瞪大了眼睛,“官……官家能動了!!”

他一下跳了起來,放聲大喊,“官家能動了!官家能動了!!”

向皇后一下驚醒,只稍稍迷糊,就撲到牀榻邊,看着突然之間就恢復少許的皇帝,她激動地難以自抑:“快宣韓學士!快宣御醫!”

第二百五十九章 新議(二十五)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十)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二)第三十三章 爲日覓月議乾坤(八)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覺遲(四)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五)第一百二十九章 後顧(中)第一百七十六章 變遷(三)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爲伸(六)第三十七章 蒿目黃塵顧世事(下)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二)第一百七十九章 變遷(六)第四十章 帝鄉塵雲迷(四)第二十五章 閒來居鄉里(六)第一十二章 共道佳節早(六)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第二十六章 虛實(六)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十三)第一十七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下)第一十四章 貢院明月皎(上)第一十三章 赳赳鐵騎寒賊膽(上)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九)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十二)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五)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三)第一十四章 臥薪三載終逢春(下)第二十二章 瞞天過海暗遣兵(一)第一十四章 廟堂(五)第三十章 衆論何曾一(六)第三十三章 爲日覓月議乾坤(五)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三)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七)第一十二章 兵蹙何能祓鬼儺(下)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六)第一十八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第五章 心念親恩思全孝(上)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歲期行旅(九)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十三)第二百六十三章 新議(二十九)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十)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二)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九)第三十八章 豈與羣蟻爭毫芒(二)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二)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十五)第一百六十四章 京師(六)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二)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五)第四十章 敗敵逐遠山林深(上)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三)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三)第三十六章 萬衆襲遠似火焚(四)第一十九章 廟堂(十)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十八)第八十一章 塵囂(十二)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二十一)第六十五章 宴火(七)第三十三章 爲日覓月議乾坤(十)第二十四章 自有良策救萬千(上)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十)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五)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一)第九十四章 微雨(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一)第八十九章 塵囂(二十)第九章 鬧市紛紛人不寧(下)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十四)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一)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五)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四)第四十四章 文廟論文亦堂皇(五)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十九)第二百四十章 新議(六)第三十四章 道近途遠治亂根(中)第四十章 雁度長空跡不彰(上)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一)第二十五章 閒來居鄉里(三)第二十三章 內外終身事(上)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六)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三)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三)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五)第四十五章 樊樓春色難留意(四)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九)第三十六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七)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八)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七)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僞(二)第三十七章 朱臺相望京關道(十一)第四十一章 禮天祈民康(一)第三十四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二)第一十七章 夜顧茅廬訪遺賢(下)第九章 縱行潼關道(中)第一百二十章 伎倆(上)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一)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五)第三章 豈得聖手扶炎宋(下)第一十六章 綺羅傳香度良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