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十五)

現任雄州知州劉舜卿,是河東功勳卓著的名將。地位、聲望皆非普通將領可比。

如果當初他沒有被調離代州,遼軍不可能偷襲雁門得手,更不可能拿下代州,然後一路打到太原府。而劉舜卿曾爲韓岡舊屬,亦曾得韓岡舉薦,如今他受命鎮守雄州,劉紹能想做什麼,都會被他給盯着。

幸好有一件事,大宋對軍中的祖制是大小相制,劉紹能若只聽呂惠卿的話,不理睬劉舜卿,劉舜卿也拿他沒辦法。只能設法尋其錯處,然後上表彈劾。

相應的,如果劉舜卿不想理會呂惠卿,呂惠卿也不可能直接將他給撤職查辦。同樣是只能設法尋其錯處,然後上表彈劾。

不過以呂惠卿的地位,他說出來的話分量自是要比劉舜卿重得多,而他在御史臺和河北諸監司中的影響力,也不是劉舜卿能比。若真有必要,請走劉舜卿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呂溫卿緊皺着眉,欲言又止。

呂惠卿的想法,他這個做弟弟多多少少能夠體會一二。

可劉舜卿能在雄州這個大鎮出任知州,背後未必沒有韓岡爲其張目。當年韓岡第一次爲河東帥臣,時任代州知州的劉舜卿便因爲親附韓岡,在戰後立刻被調離,間接導致了前年遼軍得以入寇河東。現如今劉舜卿鎮守在比代州更爲緊要的位置上,未嘗不是韓岡給他的補償。

“放心。”呂惠卿笑道,“劉舜卿也只是一個人。”

雄州只是河北千里國境的其中一個州而已,最多因爲是高陽關路第一道防線,而地位更高一點。可雄州向東還有滄州,向西更是有真定府、定州、保州等軍州。河北四路,除去大名府路外,位於緣邊區域的可是有高陽關、真定府、定州三路。

知定州的是蔡延慶,定州路的路治所在。這是絕對不可能聽他呂惠卿指使的主,以他的資歷、地位和性格,也不可能聽任何人使喚。不過功名之心,人皆有之。看着當年在堂上連座位都沒有的後生小輩身後都能張起清涼傘,而自己一事無成,呂惠卿相信,蔡延慶不會沒有想法。

“那南面呢?”呂溫卿用着更低的聲音問道,“那個灌園子……”

“不必擔心。”

呂惠卿的語氣很平淡,聽起來不是很在意韓岡的樣子。

韓岡在河北路上的聲望,不會比他在陝西、河東差到哪裡。但他在河北禁軍中的影響力,完全沒有他在西軍和河東軍中要高。而韓岡的表兄李信,因爲那一次北進的慘敗,在河北禁軍軍中的聲望也跌倒了谷底。

儘管如此,呂惠卿也不會自大的認爲在河北軍中,能夠跟韓岡直接比拼影響力。韓岡的影響力再低,也是相對於他本人在陝西、河東的水平,其他人如何能比得上?

軍中醫療制度的確立,種痘法的推行,以及累累軍功和一樁樁發明,讓韓岡在軍中的聲望無人能及。其他文官要恩威並施才能控制的軍隊,他出來亮個相就足夠了。

可縣官不如現管,韓岡遠在東京,而呂惠卿他現在就在這裡。

作爲安撫使,呂惠卿手上的軍權其實極其有限。想要調動任何一部禁軍,都要經過朝廷的同意。即便是調動數百廂軍修補大名府河防,事後也必須要向朝廷報備。

所謂安撫,只是安靖地方而已,又非宣佈威靈的宣撫使,連經略的名銜都給去掉了,單純的安撫使,根本沒有對外作戰的權力。

可是如若敵國侵犯疆界,攻擊邊寨,指揮守軍進行反擊,朝廷絕不可能對此進行責難。

劉紹能身在雄州,直面遼境,帳下數千兵馬的駐地控扼要衝,一旦邊地有警,立刻就能出兵。那時候,朝廷想不打都不成了。

呂溫卿卻不能不擔心,呂惠卿僅僅一句話,如何能讓他安心,“但介甫平章如今也壓不倒韓岡,太后總是偏幫着他。”

韓岡的資望,在朝野中自無法跟王安石相比,但說起對太后的影響力,王安石就要瞠乎其後。至於其他人,那就差得更遠了。

“那是在邊境無警的情況下,萬一邊境有警,他若還想要點顏面,就不可能再反對出兵。”

“啊……說得也是。”呂溫卿被說服了。

不是因爲呂惠卿的言辭,而是看到兄長的表情,讓他相信呂惠卿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耶律乙辛篡位,遼國人心必亂。若大宋坐視不理,數年間,他就能坐穩皇位。如果官軍北進討逆,原本只能隱忍的遼國忠臣,就有了舉義的機會。機會不是等來的,是打出來的。”呂惠卿沿着池塘邊的小路慢慢走着,邊走邊說,“如今士林清議,民間議論,皆曰可戰。國中兵精糧足,也非舊日可比。不趁遼國人心混亂時進攻,更待何時?”

“的確如兄長所說,外面連賣雲吞的小販,都說要趁着遼國內亂去打上一場了。要是必須得出兵,諒那灌園子也只能附議,不至於像文相公當年一般,連臉皮都能不要。”呂溫卿又笑着低聲說,“聽說他當年被介甫平章硬是派去在橫山,明說不要任何功勞,可他還是盡心盡力。像他這般重名,想必不會故意再從中阻撓兵械糧秣的轉運。”

呂惠卿輕輕搖頭,向前走去,他可不會相信韓岡的品性。

韓岡當年在橫山盡心盡力,是因爲他有恃無恐。有韓絳那樣的主帥,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打個平手,佔下一小片地來,十萬兵馬勞而無功。看透了這一點,韓岡又有什麼不敢用心做的?放到現在,韓岡如何會給自己這個機會?

王安石是平章軍國重事,而韓岡只是一個參知政事。兩者之間的差距,絕不僅僅在地位上。這一點,在戰爭期間,會分外明顯地表現出來。

探手拂過池畔的枯枝,呂惠卿道:“河北動刀兵,漕司最爲重要,李公擇精擅會計之術,可惜不能助我。”

呂溫卿明白呂惠卿的心意:“兄長放心,本地的糧秣供給,小弟會盡心盡力。”

“那就好。”呂惠卿瞭解自己兄弟的才幹,也相信他能夠做到這一點。

河北路轉運判官,已經有足夠高的資格去爲三軍的糧秣操心,也能夠適時地排除轉運使的干擾。

河北轉運使路曾爲一路,後分爲東西二路,仁宗時再次併爲一路,熙寧六年又分爲東西兩路,等到前歲宋遼百萬大軍戰於河北、河東時,爲了方便河北路軍略,河北東路、河北西路再一次合併,戰後也沒有再變動過。

河北帥司、漕司居於一城,自然多有齟齬。呂惠卿與李常從變法開始,就沒合得來過。如今坐在一座城中任職,李常還有監察大名府治政的權力,兩邊當然不可能合得來。

李常在第一次廷推時,是韓岡的支持者,之後便被任命爲河北轉運使。這一年來,也在河北站穩了腳跟,要不是自己設法將兄弟調往漕司任職,許多盤算,現在都沒機會去施行。

呂惠卿在池畔的涼亭中坐定下來,遠遠跟在後面的僕役,紛紛上來,擺好暖爐、香爐,架好防風的帳子,擺上各色果品、糕點和熱飲子,又擺好了酒水和溫酒的器具,做好這一切,又全都退了下去,留下一個可以讓呂氏兄弟繼續座談的空間。

呂溫卿親自給兄長溫酒,呂惠卿則按着不知配合什麼曲調的拍子,輕輕拍着自己的腿。狀似悠閒,一無所慮。

呂惠卿並不擔心韓岡會一直壓在自己頭上,尤其是韓岡在皇權之爭中卷得太過深入之後。

向太后能信任王安石,能信任韓岡,能信任韓絳、張璪,能信任章惇、蘇頌,但太后絕不會信任當時並不在文德殿上的他呂惠卿。

呂惠卿知道這是自己如今最大的缺憾之處。可相對而言,對皇權的牽涉沒那麼深,也就少了許多掛礙,真到了難以預測的日後,這就是好處。

而如今只要韓岡還幻想着一石二鳥,一邊做他的宗師,維持着好名聲,一邊還要在朝堂上壓倒新黨,那麼就註定他難以成事。

縱使是天子都做不得快意事,必須得學會放棄。仁宗皇帝連寵愛的嬪妃都保不住,何況臣子?

能捨故能得,韓岡過去做得很好,爲了推廣氣學,連高官厚祿和累累功績都能捨棄,可如今卻不見當年讓先帝與宰輔都啞口無言的靈氣了。

看到現在的韓岡,呂惠卿也只能說如今的他實在太貪心了,過去的成功衝昏了韓岡的頭腦,思慮太幼稚,想得也太簡單。

溫酒壺中的酒漸漸熱了,酒香四溢,呂溫卿爲呂惠卿和自家滿上酒,端起酒盞,他說道:“小弟在這裡先預祝兄長能夠旗開得勝,收復燕雲。”

“燕雲。”呂惠卿端起了酒杯,頭也搖了起來,“倒是可以去想想。”

他衝呆愣的呂溫卿笑了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愚兄的打算,一開始就不是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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