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虛實(五)

十萬個爲什麼。

真不知道爲什麼韓岡會起這個名字。

黃裳坐下來時,看見韓岡正走進來,就又想起片刻之前,跟韓忠彥、許將聊天時說的那些話。

韓岡的確解釋得頭頭是道,但這個名字,聽着還是那麼怪異。

黃裳搖了搖頭,站起身,與所有同僚迎接宰相的到來。

剛剛收拾好的議事廳,比起議政大廳那間大會議廳,要小了好幾圈。

議政大廳,議政們環坐中央,外圍還能讓在京的有職司的朝官一起來旁聽,只是稍稍擠了一點。

而這間議事廳,圓桌一擺,議政們一坐,四壁下基本上就只留下堂吏上茶的通道了,旁聽的中書、樞密兩位檢正官,負責會議記錄的三位書記,都只能縮着身子坐在角落中。

不過小歸小,還是有地龍。

鍋爐裡面的火生得也不知有多旺,韓岡進來時,登時就感覺一陣燥熱,也就沒有往裡走,與議政們寒暄了兩句,直接就坐在了近大門的地方。

圓桌會議,就是要不分高下,尋常座位都是隨便坐。韓岡這位宰相帶頭,下面的議政們自然是有樣學樣,上首下首,也沒那麼多計較,下首的位置,反倒是參政、樞密們坐得多一點。

不過唯有上首正位,除非韓岡,沒人會去坐,一直會留到最後,而章惇,一般都是最後到的。

韓岡嫌熱,坐在了靠門口,執政、議政先後過來搭話,沒過多久章惇也來了,入座上首正位。寒暄了兩句,會議正式開始。

翻了翻擺在面前的公文,“這麼吧,今天還是先把遼國的事安排一下,不然議論其他事,心裡總是懸着,不踏實。”

“子常。”韓岡對坐在角落裡的樞密院都檢正鄧洵武道,“你把這幾天收到的遼國方面的奏報都說一說。”

與陳師錫並列而坐的鄧洵武起身應是,拿起手中的簡報開始向一衆議政通報。

中書五房檢正公事陳師錫,樞密院都檢正鄧洵武——他是已經病死的鄧綰的兒子。這兩個職位,從名號上樞密院都檢正更新一點,從實質上,則是中書五房檢正公事更新一點。

中書五房檢正公事是熙寧年間,王安石爲了掌握政事堂,特別設置的職位。有了中書五房檢正公事這個大管家的全力配合,任何一個宰相,甚至參政,都能讓其他同僚成爲擺設。說新,的確只有二十多年,在百司之中,也就比軍器監、厚生司、鐵路總局等幾個新衙門資格老些。

而樞密院都檢正,則就是過去的樞密院都承旨,去年才改名。名號雖新,資格卻老。

這幾年,朝堂上竭力削弱皇帝的影響力,禁軍、三衙在計劃中都要改名,更不用說這個都承旨了。

本來韓岡還提議改名爲秘書令,後來一查,秘書令是中書令的前身,算起來還是章惇韓岡的頂頭上司,當然就給否了。依照中書五房檢正公事的例,改爲都檢正。

地位上也降了下來。中書五房檢正公事不入議政之列,原本樞密院都承旨在許將做的時候,還做了議政,當都承旨變成了都檢正,那就跌到了議政之下。

不過從地位上說,也沒有比議政差多少。而且能擔任這兩個職位,日後晉身議政,幾乎是板上釘釘。不是宰相夾袋裡面的人,也得不到這兩個位置。

鄧洵武是鄧綰的兒子,受到了章惇的提攜,他拿着簡報,將最近幾日傳回來的消息一條條地簡要地說了一通,說完,方纔坐下。

“遼國的情況,也就這麼多了。遼僞主發病突然,內外細作安排了不少,一個個卻都措手不及。”章惇搖搖頭,似是無奈。

“不過有些事是明明白白的,遼國的鐵路,以南京析津府爲樞紐,向西連接奉聖州——不過還沒有修好。向東,去往平州,經過遼西走廊,抵達遼陽。向北,卻沒有鐵路。”

“遼僞帝的捺鉢基本上不往上京道去了。但上京道遼國卻不能放棄,爲了穩定上京道,不得不將太子放在臨潢府坐鎮。現在遼僞主在南京道重病垂危,僞太子人卻在上京道,且僞主身邊還有一個最得寵愛的孫子。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想必不用我多說。”

他頓了一頓,環顧衆人,“要怎麼做,才能不錯過這個機會。”

一片安靜,韓岡低頭看着資料,其他人則不敢貿然開口。

是張璪打破沉寂,“得讓王厚和種建中先準備起來。”

章惇點頭,“應有之理。”

物資、軍隊在河北不缺,人心纔是第一位的。北方太平了許久,自然是要儘快轉入戰爭軌道運作起來。

種建中在代州,統掌河東路在黃河東側的邊防,其實也就是代州和神武軍。

而王厚在定州,統轄北境防務,他是馬軍副都指揮使,三衙管軍之一,軍中地位遠在種建中之上。

這是因爲定州知州,順便兼任定州路安撫使,而代州,則要聽太原府的分派。

不過王厚也沒有辦法競爭河北主帥一職。沒有做過同籤書樞密院事,這個武將在都堂中,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就無法像當年的郭逵一樣,成爲戰時河北方面的主帥。

即使韓岡偏向於他,也無法讓王厚成爲主帥。而韓岡也的確不會貿然提名王厚。

一旦王厚爲主帥,保不住有多少文臣要在後面使壞,更保不住他手底下的文官會聽話。

王厚可沒有郭逵那樣的聲望來壓制陣腳,也不可能殺兩個不聽話的文官來證明自己的權威。

與其那樣壞了事,還不如一切照舊,讓文臣爲帥,武將衝鋒陷陣便可。

王韶擔任過主帥,韓岡擔任過主帥,章惇也擔任過主帥,皆是軍功顯赫。所以重要的不是文武之爭,而是能把事情做好。

韓岡爲自家親家挑選的搭檔是李承之,熊本會跟王厚爭功,甚至打壓王厚,但李承之不會。熊本帥河東,李承之帥河北,這兩個任命也是確定的。

張璪早知章惇和韓岡的打算,也沒說推薦主帥,只說道:“兩路緊要之地,州將若不知兵,當及早更易。”

章惇再點頭,“理當如此。”

韓忠彥道:“知大名府胡宗愈不識兵事,可令他官代。”

章惇轉頭看韓岡:“玉昆,你意下如何?”

韓岡一直都在看着面前的北地軍州軍備資料,之前的議論,沒人知道他到底是聽了還是沒聽,聞言方擡頭:“胡完夫看守門戶足矣。”

章惇微微點了點頭,再回頭看向衆人,挺直的腰背,支起的手肘,彰顯着主導者的氣勢,“我意與玉昆同。胡宗愈在大名四年,官聲不惡,方今北境鎮、定、保、雄諸軍州臨敵備戰,大名爲其後,需穩。”

既然已經確定讓李承之和熊本出外爲帥,大名府就不需要資望、品級更高一層的知府。免得前面開打,後面爭權奪利,互扯後腿,到時候,砍多少腦袋也挽回不了失去的機會。

而韓岡與章惇的交流,也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接下來戰爭的人事安排,其實宰輔們早有定見。

“滄州知州現在是令堂兄?”章惇忽然問道。

韓忠彥點頭,“正是鄙兄正彥。”

章惇沉吟起來。

這個沉默自然好理解,韓正彥是韓忠彥的堂兄,治才尚可,但在兵事上無所長才。

韓忠彥立刻就明白了,他看了韓岡一眼,見韓岡又低頭看文件,遂道,“雄州團練使張利一久鎮開德府,當遷。”

澶州開德府過去是宋遼兩國交鋒的重要節點,但從京師延伸出來,直抵北境的鐵路,並不經過澶州,如今,就只是一個普通點的州府而已。一直放武將鎮守,只是習慣而已。

“邃明?”章惇問張璪意見。

張璪道:“利一老將,在北地久矣,多有建明。”

章惇等了一下,見無人反對,便道,“那就換張利一吧。澶州滄州兩鎮州將對換。”

自然無人異議。

“邊州人事,諸位還有何見解,可暢所直言。”

鴉雀無聲。

軍事和人事安排,真正敢插手的議政,沒有幾人。韓忠彥敢說,是他的身份,也是試探而已。

見無人發言,張璪遂道,“北地緊要軍州,非知兵不除。如今又有張利一鎮滄州,精兵良將濟濟一堂,當無須再更易。”

“玉昆?”

“安穩點好。”韓岡點頭附議。

“那就這樣定下吧。”章惇道。人事安排告一段落,“玉昆,遼國鐵路與我相同,安肅軍是否當加強戒備?”

韓岡笑了一笑,“子厚兄,反過來纔對吧。該加強防備的是涿州。”

遊師雄卻嘆了一口氣,“正過來反過來,都打不過去。遼國在涿州的寨防,師雄前日正好去看過,遼人學得太像了,從外面看幾乎與天門寨一模一樣。”

“天門寨不好打?”章惇道。

遊師雄沒說話,呂嘉問道:“武學內部推演,一座擁有三十門火炮的棱堡,只要千人駐守,就必須用十倍兵力圍攻,至少半個月以上才能攻下來。傷亡當是守軍的三倍。駐紮天門寨的是定州路第四將,七個指揮,輕重火炮百三十門。遼國在對面是天雄城,駐軍與天門寨相當,火炮數量亦相當。”

呂嘉問說完,停了一下,見他沒有其他話,沈括補充道,“這推演是在雙方指揮和單位戰鬥力相當的情況下進行的。”

章惇問:“遼人的指揮和戰力如何?”

沈括搖頭,“如果侷限在邊寨上,應當不會輸給我們。”

兩邊軌距都是相通的,主要是遼國在修造鐵路的時候,就連圖紙也是從大宋這邊花費重金收買了相關人員得到的,半點也不敢改動。若是沿着鐵路打,大宋的列車過去都不用改裝。

但自從當初兩國以方便往來爲由,將鐵路互通,雙方就圍繞了鐵路交界之地大修寨防。最近處的兩國城寨,相距僅有五里。兩邊全都是佈滿重炮的棱堡,成了北境國界上最難逾越的防線。

“樞密院這些年準備的方案呢?”章惇問。

張璪道,“所有方案几乎都是河北守,河東攻。即使在河北有進攻,也都是以重兵掘壕溝圍困天雄、威雄、定雄三城,而非強攻。”

章惇沉吟着,“看來只能等遼國內亂了?”

“遼國會不會內亂,這是必須要確認的。”韓岡道。

韓忠彥問道,“如果不亂,遼僞太子正常接位,朝廷要不要出兵?”

沈括咳嗽了一聲,“以括之見,若是遼國國中太太平平,那還是不要出兵。”

“遼國如今國力,遠不如國朝。且遼國一旦易主,其內中人心必然浮動,若朝廷按兵不動,豈不是給了僞太子剪除羽翼的機會?”韓忠彥又問。

韓岡道,“必須要等到遼國內戰開始,再決定是否開戰。除非確定開始內戰,不然不當出動兵馬。要是官軍匆匆忙忙地攻過去,逼得遼國內部又和睦起來,那我們可就虧大了。這麼好的機會,多少年才得一次,不能貿貿然給錯失了。”

韓忠彥抿了抿嘴,不再質問了。

對於韓岡的回答和章惇的態度,韓忠彥一點都不驚訝。

章惇、韓岡誰會讓人撿這個大便宜?

除非章惇死了,韓岡還活得好好的。那時候他來個御駕親征,把皇帝一起帶上,滅遼順帶滅宋,那倒是不怕有人擋路了。

現在章韓兩人相互牽制,誰都出不了京。

要是換一個人上來主持滅遼,等成功之後,可就是要多一個競爭者,不成功,章韓則難辭其咎。

除非遼國大亂,機會難得,否則兩位宰相絕不會出兵。

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一)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三)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四)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八)第六十一章 宴火(三)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八)第三十二章 榮辱憑心無拘執(下)第二十四章 南國萬里亦誅除(三)第五十八章 南北(十八)第三百零三章 不悖(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六)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四)第九十三章 塵囂(二十四)第四十七章 豈意繁華滋劫火(中)第二百八十五章 旅話(上)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二十二)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四)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閒人自忙(二)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九)第一百零六章 微雨(十三)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二十三)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一)第四十五章 千里傳音飛捷奏(下)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一)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八)第一十七章 夜顧茅廬訪遺賢(下)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十六)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四)第一百八十四章 變遷(十一)第一百八十八章 借款(二)第二十九章 雛龍初成覓花信(中)第三十四章 雨澤何日及(六)第二十二章 鼓角連聲彩雲南(上)第三十三章 虛實(十三)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一)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議(十七)第二十章 廷對展玉華(中)第一章 劫後夢醒世事更第一十七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中)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歲期行旅(四)第七十二章 塵囂(三)第三十一章 離鄉難知處(下)第二十五章 山水流連住多時(上)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三)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九)第六章 氣貫文武與世爭(上)第四十五章 從容行酒御萬衆(七)第五章 平蠻克戎指掌上(一)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十)第三十五章 歷歷新事皆舊史(一)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一)第二十七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二)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二)第四十一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上)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六)第三十四章 道近途遠治亂根(中)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三)第九章 鬧市紛紛人不寧(上)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六)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七)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四)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二)第一十章 霹靂絃動夙夜驚(下)第一十五章 前路多坎無須慮(五)第一百章 微雨(七)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九)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九)第四十三章 親屈天人九重問(中)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二)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僞(七)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二)第三十章 臣戍邊關覓封侯(三)第四十五章 成事百千擾(下)第七十三章 塵囂(四)第四十五章 仁聲已逐春風至(下)第四十六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三)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九)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五)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八)第二十三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四)第一百五十二章 梳理(二十二)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十五)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二十六)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二十)第四十三章 竹紙知何物(中)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八)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十四)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六)第三百一十五章 反撲(上)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二十六)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十三)第四十四章 文廟論文亦堂皇(二)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六)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九)第四十五章 從容行酒御萬衆(四)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九)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三)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