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的情況又是什麼怎麼回事?!”智緣百思不得其解,憑着他對河湟局勢的一點了解,以及吐蕃、党項當年的恩恩怨怨,怎麼想,也不覺得木徵會徹底倒向禹臧家,只是眼下的事情卻是明擺着反常,“如若不是有着木徵的准許,禹臧花麻的軍隊如何能穿過武勝軍?”
“西夏如今聲勢正盛,三十萬大軍一齊南侵,五路皆遭攻打。如此風頭火勢,想來木徵是不願觸這黴頭,故而便爲禹臧花麻讓開一條路罷了。這些蕃人看起來勢不兩立,其實私下裡有交情的不少。”韓岡想了想,又道:“今次當是木徵和禹臧兩家互不侵犯的默契而已,真正投效禹臧家的,還是星羅結部。”
智緣雖然年紀比韓岡長上一倍,但他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儘管才智絕高,但臨戰時的心性卻還未見磨礪:“不過不是聽說禹臧家的實力已經可以跟董氈、木徵相抗衡了嗎?木徵把路讓開,禹臧花麻就能全力攻打渭源。渭源堡中的軍力能支撐的下?”
“大師不用太過憂心,渭源至今也沒有點起烽火,可見情況還不算危急。”
一旦點燃了烽火,就等於向人公開自己的失敗。消息傳回秦州,傳到京兆府,傳到天子的案頭上。不論最後的結果如何,王韶最重視的河湟開邊少不得會被被人打上失敗的烙印。除非城破在即,否則王韶絕不會這麼做。韓岡對王韶的性格瞭若指掌,不過他欺智緣並不知道這一點,胡說八道也不怕被拆穿。
韓岡不再理會智緣的打岔,他追問着王惟新:“賊軍兵力如何?”
王惟新立刻回道:“在渭源堡上看到的是六千左右,不過小人出城時,西賊雖然派人阻攔,卻很容易就衝破了,看起來兵力並不足。”
在通報敵情時,慣常的是要往多裡說。但這是對付上面的做法。誇大敵軍實力,要是勝了,功勞會更多,若失敗了,藉口也很好找。不過王惟新知道是王韶的親信,知道韓岡的重要性,不會在數目欺瞞他。
“才六千!”韓岡轉頭對智緣笑道,“大師你看,才六千人!”
“六千怎麼了?”智緣問了一句,突然想到了答案,“是不是因爲兵力太少,攻不下渭源?!”
韓岡點點頭,道:“攻城兵力和守城兵力相當,而前面攻打星羅結部時,消耗的物資又少,要想守住渭源輕而易舉。禹臧家本部中能徵觀戰的精銳少說也有一萬,加上附屬部族的份,總計能到兩萬五千左右。如果必要時,把十五歲到六十歲的男丁一起徵發,少說也能動員起超過八萬以上的軍團……”
“阿彌陀佛,竟然如此之多?!”智緣由衷驚歎了一句。
韓岡看事的角度與智緣卻不相同,“能徵調起八萬大軍的大族,卻只有六千人抵達渭源堡下。從這裡面就可以看出,不管時局怎麼樣發展,禹臧花麻都不會信任木徵。就算木徵借了道給他,他的至少還有一半以上的心力要放在背後,只能騰出一隻手來攻打渭源。這樣禹臧花麻可能勝嗎?”
智緣和王惟新細細思忖韓岡的一番話,很快便心領神會地連連點頭。
韓岡不想在道邊久留,說不定再過一陣,禹臧家的遊騎哨探就會流竄到這裡。他對王惟新道:“王惟新,你們有緊急軍情在身,我也不能多留你們。你等速去古渭寨,把渭源之事通稟給高鈐轄。不過不要驚慌失措,照平常模樣進城,不得泄露軍機。”
王惟新連聲應是,更不多話,向韓岡、智緣道別後,就利落的跳上馬,帶着七八名護衛急急往古渭寨去了。韓岡也跟着翻身上馬,不再是往渭源去,而是跟着王惟新往東走。
“機宜,去哪裡?”智緣並不覺得韓岡要回古渭,否則就跟王惟新一起走了,只是韓岡想做什麼,他卻弄不明白。
“去見瞎藥。”韓岡騎在馬上,手持馬鞭指着東北方的山巒:“幸好王安撫沒有點烽火,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服那頭餓狼。”
……
“禹臧花麻去攻打渭源堡了?!”
原本半躺在絨毯上,跟兄弟瞎吳叱一起喝酒吃肉的結吳延徵,臉色大變。猛然坐了起來。手上的酒盞一下沒拿穩,全都潑在了身上。冰冷的酒水順着衣服滲了下去,可結吳延徵還發着愣。
瞎吳叱不以爲意,仍舊舒舒服服地躺着:“禹臧花麻借道的事有什麼好奇怪的?過去禹臧家也沒不是沒有打過渭源去。通渭、古渭,北面的可都殺到那裡去過。”
可結吳延徵並不是爲這件事吃驚。前日他的兄長木徵派他出來前,叮囑過他要盯着大來谷,還讓他注意北面,難道是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的局面?!
雖然結吳延徵沒有想通,木徵是不是事先就看破了一切。但他已經明白了,前日禹臧家往河州派去使者,其目的並不是要說服他的長兄,禹臧家要招攬的,已經確定,要收買的,也已經完成。他們實際的用意不過是打個招呼而已,以防木徵反應過度。
“難怪大哥對那使者根本就不加理會,直接就打發出去了。” ▪TTKΛN ▪¢Ο
結吳延徵對木徵的眼力敬佩不已,但眼下要做的,木徵卻沒有給他指示。結吳延徵問着瞎吳叱,“三哥,下面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先看着再說。”瞎吳叱很輕鬆地說着,“如果王韶敗了,就跟着禹臧花麻去渭源轉轉。”
“要是禹臧花麻敗了呢?”結吳延徵追問道。
瞎吳叱用金匕挑起一塊羊肉,連汁帶水的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蘭州是個好地方!”
“果然如此!”
瞎吳叱的回答並沒有出乎結吳延徵的意料。說起來,他的幾位兄弟之中,董裕的野心排第一,而瞎吳叱則能排在第二。別看他現在跟禹臧花麻好得跟兄弟一樣,連禹臧花麻帶兵過路都點頭同意,可若是禹臧家不小心把軟肋露出在外,第一個上去捅刀的,必然是他的這位三哥。
結吳延徵這是突然又想起,如果他按着木徵的吩咐,把瞎吳叱在岷州的地盤接收下來。那麼,在他北面的就不只是蘭州的禹臧家,更爲接近的是控制了武勝軍的瞎吳叱。
想到這裡,結吳延徵悚然一驚,木徵要他小心的,究竟是誰?!
……
“花麻,下面該怎麼辦?”
圍住了星羅結城,圍住了渭源堡,但接下來是猛攻還是圍困,如果是要攻打,又該先攻哪一處。這些問題都需要新近成爲禹臧家族長的禹臧花麻來決定。
“怎麼辦……”禹臧花麻望着數百步外的渭源堡,皺眉想着。
今次宰相樑乙埋以舉國之兵南下攻宋,收到命令的禹臧家也不得不應付一下,否則日後被秋後算賬,他的族長之位就很難坐穩了。
禹臧花麻一開始時只想表現得好一點,正好他跟別羌星羅結還有瞎吳叱都有些交情——儘管這種交情並不可靠,但用甜頭餵飽了他們,也就變成了凡事好商量的生死之交了——他就想着在渭源堡下領軍繞上一圈,也就算盡了人事。如果有空隙,還可以突襲一把,把王韶用來築堡的錢糧軍械都搶回去。
“只是王韶的動作太快了。”
局勢變化得超出了禹臧花麻的計算,聯絡好的別羌星羅結竟然在一日之間被滅族,慣用奇兵的王韶再一次大獲全攻。但在這中間,他便看到了機會。
大勝之後,宋軍必然鬆懈;而王韶既然分心攻打星羅結部,那渭源堡肯定沒有修好;接着禹臧花麻又打探到,王韶回師時竟然還分了兵,將一千軍隊放在星羅結城,用來掃蕩餘部。如此良機,禹臧花麻當然不會放過。
此次南下,禹臧花麻總計帶了一萬一千多兵馬,其中有四千守着大來谷,剩下的兵力中,大半圍住了渭源,剩下的則是看守着。不過渭源堡下的幾千人中,真正的精銳只有他親領的五百精騎,剩下的都是附庸部族的人馬。而圍定星羅結城的軍力,則是他禹臧家本部的精銳——以上駟克下駟的道理,即便是禹臧花麻這個蕃人,也能說出個道道——另外在蘭州與武勝軍交界的馬銜山,另有三千人守着他的後路。
後路無憂,禹臧花麻唯一要擔心的就是糧草問題。幸好聽說了星羅結部被滅後,他就緊急跟瞎吳叱達成了新的協議。原本臣服於星羅結部的一衆小部族,他會留給瞎吳叱,但這些小部族必須提供糧草給他,而瞎吳叱也得提供一部分糧食。
有這些壓榨得來的糧草,足以支撐帳下大軍的消耗,而不論渭源還是星羅結城,其城防的脆弱,即便是不擅攻城的蕃人,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桃子就吊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摘下。回頭看着眼前一對對發亮的眼睛,禹臧花麻知道軍心士氣可用,他一甩馬鞭,下令道:“這裡我來盯着,你們先把星羅結城打下來。等合兵一處,便來攻打渭源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