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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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互爲死敵的兩方在出乎預料的時間和地點近距離接觸的時候,無論是韓岡這邊還是對面的党項人,作出的反應都完全相同。

不待韓岡命令,他手下的親衛紛紛抽刀出鞘,衛隊中最高大的三人,齊齊搶前兩步,用自己的身體將韓岡擋在身後。而其他衛兵,則一下分散開來,圍成了一個圓陣,連周圍的青唐部族民也一起提防起來。在瞎藥居城中見到党項人的蹤影,傳遞進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天是自投羅網、誤入虎穴了。

驚訝的眼神閃出了兇戾的光芒,對面的党項人也幾乎在同時把刀劍抽出。不論是抓了還是斬了一個宋人的官員,換到手的軍功足以讓他們這等小卒混上一個好官職,緊盯着韓岡的他們,就蒼鷹見到了獵物。他們沒有像韓岡的衛隊一般,圍成圓陣,把需要護衛的重要人物圍在中間,而是頭領在前的突擊陣型。

看到党項人擺出的陣勢,韓岡轉頭看着瞎藥居住的主屋,如果他判斷得沒錯的話,這些党項人的頭領當是就在屋中與瞎藥會談。

雙方隔着十步左右的距離對峙着,空氣凝重得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沒人會懷疑,只要場中有一點異動,一場慘烈的廝殺就要展開。在殺機凝聚的戰場邊緣,青唐部的吐蕃人比兩邊的人數加起來都多,但沒一個說得上話的主事者出頭,讓他們只能在一邊乾着急。

“機宜!”韓岡衛隊的隊正是個三十左右的老成漢子,不算聰明,武藝只能算中上,但他對韓岡把他提拔在身邊感激頗深,故而忠心耿耿。他一邊挺刀與對面的党項人,一面壓低聲音對身側的韓岡道:“這裡不能留了,俺們護送你衝出去。”

韓岡輕輕敲着掛在腰上的劍鞘,危在旦夕的緊張氣氛沒有干擾到他頭腦的靈敏。插在華美的銀邊黑漆劍鞘中的不是裝飾性的長劍,是一把良工打造的直刀。鋒快無比的刀刃能輕而易舉的斬斷手腕粗的樹幹,乃是高遵裕前日送給韓岡的禮物。

不過若是在瞎藥成了敵人的情況下,韓岡不覺得憑着這把刀,還有他手下的衛隊能把他安全護送出去。如果瞎藥還沒有投靠到西夏一方,成爲大宋的敵人,那他也沒有必要把刀拔出來。

“別在人家家裡打打鬧鬧,像什麼樣子?把刀都收起來!”韓岡下的命令讓手下的親兵爲之愣然,但韓岡沒有在意他們的驚訝,而是將身子轉了個方向,面向主宅大門:“在主人家面前,不要讓人說我們不懂禮數!”

韓岡的話一字不漏地傳入耳中,瞎藥卻站在大門前紋絲不動。聽說韓岡來了,他立刻就找個藉口從野利徵那裡脫身。只是當他快步從屋中迎出來時,卻發現韓岡竟然已經出現在宅院的門前,與野利徵的部屬面對了面。這一驚,讓他腦袋頓時都懵了一下。

震驚過後,就是一陣狂怒充斥胸臆。瞎藥帶着殺意的眼神,如刀槍一般戳向陪同韓岡的一名軍頭,“怎麼讓兩邊見了面?!”只是當瞎藥看清楚,究竟是誰人把韓岡引得跟党項人碰面的時候,他的眼神突然間就更加兇狠起來。

韓岡從瞎藥的臉色中看出了一點名堂。回頭瞧了瞧把他迎進來的那名吐蕃人。看來前面自己是想錯了,並不是他在青唐部中的人望有多高,而應該是瞎藥用錯了人——“俞龍珂的手段也不差啊。”他暗自思忖着。

眼前的情況讓韓岡也有些頭疼。以他的經驗來說,如果在無意中碰上了他人的隱私,如果不想跟人翻臉的話,最好的做法是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給對方一個臺階下,這樣至少可以在當面含糊過去。但這個經驗,對於現在他所面對的局面,卻又派不上用場。韓岡正想着解決的辦法,注視着他的瞳孔卻一下收緊。

從瞎藥出來的地方,又走出來一人。穿着西夏的官服的中年蕃人,帶着濃重口音的漢家官話,卻不會讓人誤聽:“原來是有貴客上門啊!”

瞎藥被身後的聲音驚了一下,身子又僵住了。他沒想到,留下陪客的兩個親信竟然讓野利徵就這麼走了出來。

野利徵出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韓岡一衆,暗道自己果然沒有聽錯。他身份特殊,瞎藥讓手下的人把他安穩住,但他要走出來,就算是瞎藥在場也阻攔不住。他走上前去,立刻就被他的部衆被保護起來。隔着七八步的距離,與韓岡面對着面。

瞧着眼前在自己的城內對峙的雙方,瞎藥眼中兇光大盛,可轉眼間便又深藏下去。他本想着在宋夏兩邊走着平衡,爭取更多的利益。就像他一向瞧不起的兄長俞龍珂那樣,在大宋、西夏、木徵以及董氈四家之間來回搖盪,這樣的做法,彷彿是在雞蛋上跳舞,可十幾年來,俞龍珂卻一點也沒出過差錯。

如今輪到他自己來獨立處置外事,卻一下就變成了王見王的死局。瞎藥明白,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剩一條,不管是韓岡,還是野利徵,總得挑上一邊。兩邊的後臺雖然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但事到如今,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總要得罪一方。

韓岡打量着西夏人的使者,而對面也是同樣投來審視的目光。

“韓機宜。”智緣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低低的僅有韓岡一人能聽見,“可記得徐令之子?”

“徐令”這兩個字所能容納的含義實在太寬泛了,可能是人名,也可能是官名,還有可能是某個同音的辭藻——韓岡並不擅長猜謎,對一些典故也不甚了了,正常情況下他是猜不到智緣究竟在說誰。

不過依照眼下的局面,智緣會提到哪一位名人,韓岡即便是用腳趾頭去想也能想得到。而從結論倒推回去,徐令究竟是哪一位,那就很容易能找到答案了。

曾做過徐縣縣令的班彪,有着一對撰寫史書的兒女,有着一個擅長辭賦的皇妃妹妹。但最重要的,是他還生了一個更爲出色、千年以來始終受人讚頌的小兒子。

投筆從戎、遠行萬里、揚威西域的班定遠,讓千年以來的漢家士子,不吝用最熱情的詩句去讚美。班超出使西域,在鄯善國中,以麾下三十六人夜襲匈奴使節,斬首而歸,逼得鄯善王投向了中國。

在要招攬的對象的居城中,與敵國來的使臣狹路相逢,無論是韓岡還是智緣——不,只要稍稍讀過史書——都會第一個想到班超這個名字。

智緣多讀史書,作爲一名侍奉佛祖的出家人,敢於來河湟爭取邊功,他的性子也與班超相彷彿。

只是韓岡比智緣要冷靜得多,其中關節想得更爲清楚。這裡可是關西,直通着西域。作爲關中出了名的英雄人物,班超的名字和事蹟流傳甚廣,就算是蕃人,也只要稍有見識也都說出個門道來。想要夜襲党項使者,也得看瞎藥答不答應。

韓岡搖搖頭:“學不來的……”臉上浮現出的淺淡笑容中,有着讓人無從揣摩的深意,“怎麼也學不來。”

智緣的眼神黯淡下去,而野利徵的視線卻銳利起來。

野利徵在武藝上毫無長處,身材又不高大,刀槍弓馬都是平平,唯獨聽覺上的敏銳勝人一籌。站在七八步外,雖然沒聽到韓岡身後的和尚說了什麼,但韓岡的回話他卻聽清楚了。

在野利徵看來,漢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把所有的異族都看作是毫無頭腦的蠻人。若他們党項人真如漢人們說得那樣愚蠢,當年景宗皇帝【李元昊】也不可能把東朝派到關西的主帥耍得團團轉。

野利徵一向自負頭腦,當他發現了韓岡身後的那個和尚在說話時,也不把盯着他的視線挪開,便心知那禿驢是在說着自己。再配合上韓岡的回答,他頭腦中便靈光一閃,明白了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班超的故事野利徵也是聽說過的,漢人要向西開邊收復故土,總是少不了要提到班超。

以三十六人就在一國之都中斬殺敵國的使者,野利徵也挺佩服班超這樣的英雄。對比起韓岡的怯弱,更是讓他心生不屑。韓岡名氣老大,卻是個沒膽子的主,也就是漢人才會把這樣的書生當作寶貝,真的遇到事的時候,就見到真正的模樣了。

野利徵今次唯一的任務,就是把瞎藥招攬過來。本來他只完成了最低程度的工作,讓瞎藥不去摻和渭源堡的戰事。不過現在既然有宋官來找青唐部族長的弟弟,又正巧正面撞上,這對禹臧花麻交代下來的任務,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殺了韓岡,瞎藥還能往哪裡去?

想到這裡,野利徵隨即上前幾步,用笑容迎上韓岡的雙眼,像老友見面一般打着招呼、行起漢禮,心中則是一片殺機:

“想做班超?我也一般兒想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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