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八)

當一切敲定,窗外已經是雄雞三唱。朝東的窗戶,透進來清晨的霞光。

心神放鬆了下來,韓岡喝了口走了味的涼茶,看着尤是精神抖擻的大舅子,問道:“此事我們這邊就算定下了,不知元澤你準備什麼時候奏稟天子?”

王雱剛剛鬆懈下來的神經又繃了起來,苦惱的神色又出現在臉上,答非所問:“這件事不能瞞着天子。”

“自是當然!”

欺君乃是重罪,王安石和王雱都不至於犯這般愚蠢的過錯。前面上書要在冬季開河口,又要造碓冰船,王安石在崇政殿中費了好一番口水,才讓天子點頭應允。現在回過頭來,又變成了用雪橇運糧,出爾反爾,天子必然心有不快。

但如果瞞着趙頊不說,情況會更糟。這件事肯定要爆出來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如果作爲九五至尊,變成最後一個才知情,皇帝肯定會更爲憤怒。所以必須要加以補救。

對於上位者來說,手下的人可以蠢,可以笨,可以有私心,甚至觸犯法令條律,只要不太過分,還是可以容忍,但只有欺瞞矇騙纔是最大的忌諱,讓人忍耐不得。

“但要怎麼說還是得好生斟酌一番啊。”

王雱點頭:“等回去後與父親再商議一下。”

的確不好說。出爾反爾,下了決定後又立刻更改,這就叫做行事輕佻。世間對於宰相的要求,是沉穩、穩重,能如柱石一般穩定朝廷大局,面對危殆局面,也能將國事支撐起來。如澶淵之盟時的寇準,如曹後垂簾時的韓琦。朝令夕改的作風,出現在宰相身上,那就是要給人戳脊梁骨的。

王安石一向倔強,別說朝令夕改,在外人眼中,就是知錯也不會改的,否則就不會有拗相公這個綽號了。現在他主動改弦更張,身上要揹負的壓力可想而知。

就要看看王安石要有什麼樣的辦法去取得天子的諒解和理解了。韓岡倒是老神在在,反正不管自己的事。何況以王安石几年來的君臣相知之雅,趙頊再怎麼樣也會對他優容一二,不過是丟點面子而已。

王雱也放下了這件煩心事,外在的面子問題不是關鍵,關鍵是先要將事情做好。先得有裡,纔能有外,“運糧上京,絕非易與。更別說還是用雪橇車來運送。不知玉昆是否有心轉調六路發運司,主持其中諸事。以玉昆舊年在熙河路的表現,家嚴和愚兄也能放得下心來。”

到任兩月就調離的前例有的是。認爲韓岡到白馬任知縣就是爲了來熬過一任資序的人,本來就很多,現在他轉任也不會出人意料。但韓岡卻無意改換職位。

簡直是開玩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韓玉昆難道是王家養的狗嗎?!

“先不說小弟資望淺薄,在六路發運司中根本毫無根基可言,短時間內根本使喚不動那一干官吏。且明春河北若有流民南下,白馬縣便會首當其衝。如今我在這縣中也算薄有聲望,就算有流民蜂擁而入,也能安排得下來,倒也不怕會出亂子。要是小弟離開,不知準備換誰來頂替?”韓岡反問着,又道:“不如這樣吧,我來上書天子,將雪橇車呈遞上去。至於後續的主持工作,還是要勞煩岳父和元澤你另選賢能爲是。”

韓岡的推脫也不出王雱意料,嘆了口氣,兩件事中,他也不能確定哪一樁更爲重要。

“即是如此,那玉昆你就沒有必要上書了。政事堂裡肯定有過去熙河路呈上來的奏報,有關雪橇車的事也能找得到。”王雱笑笑,“當時沒人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了,重新給翻了出來——這等藉口,想來也能說得過去。”

上書提議用雪橇車運送糧食入京,即便此事成功,功勞還是拿不到大頭——六路發運司纔是首功。但若是失敗了,過錯卻要攤上大半——將責任對到雪橇車不堪使用上那是最簡單的。韓岡既然不願意參與進來,就沒有必要讓他冒這個風險,好歹也算是自家人。

“就讓薛向來好了。六路發運司他管了幾年,現在威望還在。讓他來主持此事,不虞會有變故。”王雱說道。

“薛向可是三司使!”韓岡聞言驚訝不已。從六路發運司升到了三司使的位置上,現在難道要將他降回去?三司使可是大宋計相,六路發運使卻是一個苦力活。

王雱微微一笑:“但他想入政事堂。”

說着他站起身:“時候不早了,愚兄這就要走。二姐現在就在家中,過兩日,就將她們一起送來。”

天色已然大亮,帶着韓岡畫出來的圖樣,王雱就要告辭離開。有了圖樣在手,他並不擔心打造不出來。

雪橇車僅是一個創意而已,但對於大宋那些手藝超乎後人想象的工匠們來說,他們也只需要一個創意。就像韓岡讓人改造投石車,還有當初打造雪橇車的時候,他都是隻提了幾句話,熙河路的工匠們就將順順當當給造了出來。這些器物並不超越時代,僅僅是創意別出心裁,捅破了窗戶紙後,將之付諸實現,一點難度都沒有。

“那就勞煩元澤費心了。”韓岡瞅着王雱眼中密佈的血絲,又道:“我還是讓人找輛馬車來好了,元澤你正好可以在路上睡一覺。”

推門而出,冬日的清晨,寒冷異常。可清寒的空氣撲面而來,昏沉的頭腦一下就能變得清醒過來。

韓岡喚了從關西帶來的親信去爲王雱準備車馬,又讓廚中置辦了早飯。半個時辰後,王雱帶着一夜的收穫,悄無聲息地從偏門離開了縣衙,上車返回東京城。

與披着連帽斗篷的王雱擦肩而過,剛剛走進偏門的諸立,又奇怪地回頭向他盯了一眼。只是那人很快就上了車子,轉眼就往城門處去了,讓諸立沒能在看清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只不過這匆匆一眼,那人的面相就已經給諸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馬縣的諸押司怎麼看都不覺得與身上所穿的庶人服飾相匹配。氣質差得太多,應該是個官人才對,而且官位絕對不低。一般的選人,若是不穿上官袍,就跟普通人沒兩樣。只有在官場浸淫日久,頤氣使指慣了的高官,纔會有讓自己在一瞥之間就爲之膽寒的氣質。

諸立在縣衙中,三教九流的不知見了多少,論眼光他有足夠的自信,絕對比如今坐在縣衙中的韓岡都要毒。既然自己看着像是個官人,肯定是個官人。就是不知道是有什麼大事,竟然讓一個地位不低的官人紆尊降貴,裝扮成庶人來夜訪縣尊。

諸立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肯定不是件小事。對於他們這等地位卑微的小吏,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爲好。只是諸立卻有心一探究竟。

韓岡如今在白馬縣已經是說一不二,給諸立的壓力遠遠超過過去三十年,來白馬做知縣的幾十位官員。讓他睡覺都睡不好。若能抓着韓岡的把柄,就算不用來對付這位韓正言,能拿來當個舒服點的枕頭,讓自己睡個安穩覺也是好的。

諸立心中暗暗計較着,該怎麼從韓府的下人們那裡,將昨夜到訪的客人身份給打探出來。邊走邊想的他,很快就到了偏廳中。

是韓岡昨日讓諸立一早來縣衙,他有事要詢問。

由於陳舉的緣故,他對縣衙中的押司的感覺並不好,諸立這位押司當然也就在韓岡上任後,就立刻打入了另冊。不過自他到任之後,諸立爲人勤勉,接到的命令都毫不推諉拖延地給完成。這讓韓岡對他感官漸漸好轉。

不過這段時間來,韓岡也已經打探得明白,諸立在白馬縣就是條地頭蛇。陳舉在成紀縣的地位,就是現在諸立在白馬縣中的地位。他之所以老老實實,是因爲自己能控制得住場面,加之身份地位太高的緣故。要不然,陳舉能做的事,諸立也能做得出來。

諸立垂着手畢恭畢敬地站在韓岡面前,韓岡用手握着盛了滋補藥湯茶盅,掌心傳來的熱流,讓韓岡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等着藥湯稍稍冷下來的過程中,韓岡問着白馬縣衙的押司,“諸立,你家是不是開的糧行?”

諸立心神一緊,但神色保持如常,“回正言的話,小人家中的確在城北門內有一家糧行。”

“這些天來,白馬縣的糧食可是噌噌地往上漲,這其中,諸立你家的糧行功不可沒啊!”韓岡笑眯眯地說着誅心之言。

諸立連忙跪下,趴在地上連連叩首:“正言明察。糧價不是小人一家漲,開封的行會一起都要漲。若是哪一家敢不從,日後不論買糧賣糧都別想了。”

韓岡冷着眼看着諸立爲自己辯解。這個慣使風的老吏,當真是能屈能伸,姿態擺得這麼低,但實際上卻不肯讓半步。

“這事我也知道,只是問問而已。”韓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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