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十一)

退朝之後,只用了一個時辰,呂惠卿在朝中的發言,以及得到天子允許的結果,就已經傳到了糧行會所之中。

聽到這個消息,大行首金平的臉色全都變了,其他幾個行首也幾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既然朝廷將售糧的權力轉交給自己,又給了每鬥十文的差價作爲補貼,他們就再沒有高價賣糧的權力。如果還想堅持着一斗一百三十五文的價格,那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天子和朝堂絕不會容忍。

但關鍵的問題還不在這裡,而是潛藏在背後的王安石的真實用心。

金平手腳冰寒,從沒想過王安石下手竟然這般狠辣,過去一百多年,什麼時候將刀子揮到宗親們的頭上?就算過去王安石強行推行宗室法,也只是砍俸祿,砍親緣,沒說要砍人頭的,所以自家纔會有恃無恐。但王安石指使呂惠卿在朝會上出此提議,分明是要他們這羣糧商的小命。

腦中暈眩不已,金平眼前一陣發黑。無窮無盡的悔恨涌上心頭。本來看着還有十天就到年底,成功就在眼前,只想着再拖上兩日,並不會有什麼大礙,拖不起的是王安石纔對。卻完全沒有想到這麼一拖,竟然就要將自己的小命給拖沒了。

金平能推斷出來的,大部分行首都能推斷出來,一個個便如喪考妣,失魂落魄。但還是有人沒有看明白王安石的險惡心意:“將王相公給的米麥賣完便關門就是了,怕個什麼?”

“哪有那般簡單?!”金平噗的一口血竟然真的給吐了出來了,脣齒間鮮紅一片,面色猙獰。顫抖的手指猶然指着那名蠢貨,“你說賣完了就賣完了,到時候擠在門前的百姓誰會相信?鬧出事來,你說王安石敢不敢將所有的罪名栽到我們身上?!到時候,誰還能保着自己的項上人頭?!”

這一下,每一個人都明白了王安石的心狠手辣——變法的拗相公如何會按着舊時的規矩來?

“那……那該怎麼辦?”

“放開所有的倉庫……”金平心頭火燒火燎地直喘氣,勉力的說着,“有多少就賣多少,身家性命要緊!”

從詔令公佈的當天開始,東京城中的每一家糧店前,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官府運來的糧食被一掃而空,而剛剛買到米的百姓,將之送回家後,轉而又排到了隊列最後。許多人排了一次又一次,眼下的旱災人們都看在眼中,就算家裡只有兩口子,也恨不得囤上七八石夠吃一年的糧食。這一份需求,即便是爲官府代售的糧食和店中的庫存都加起來也供給不了。

很快,大大小小的糧店門前的隊伍就停止了移動,前兩日還傲氣逼人,用眼角瞥人的糧店掌櫃和夥計們卻不敢掛出了售罄的水牌,紛紛出來,賠着笑臉勸告正在排隊的客人:“各位,小店的米麪現在都已經賣光了,還請少待片刻,要不過一陣子再來也行。”

可是有人不買賬,尤其是在隊伍中排到快到自己的時候,竟然被告知已經賣光了的人們更是火冒三丈:“這兩個月,你們也賺夠錢了。現在王相公爲了讓你們講點良心,又貼了多少買路錢,你們還想怎麼樣?!囤着糧不賣,當真要俺們身上的錢都刮光嗎?!”

王安石跟宗室那是死對頭,東京城裡有誰不知?京城百姓說起政治秘聞來,比起外地的官員都要門清。在無法降下東京糧價的情況下,王安石將糧食交給東京糧行來轉售,人們都道這是宰相爲了不動用常平倉而向糧商們認輸了。糧價由此而降,但降下來的米麪依然難以買到。原本對王安石的怨恨,這下全都轉移到糧商們的身上。

“只是一時還來不及運,”米店的掌櫃盡力分辨着,“還請各位少待一陣,運糧的車子一會兒就到了。”

“拖延時間誰不會做?哪個又會信你們?!等你們一次十幾石,一次十幾石地將糧運來,俺們要買到過年的米,都要等到明年上元節了!”

沒有哪家糧店的存貨能完全滿足百姓們的需求,而百姓的耐心卻在這兩個月的物價騰飛中給消磨得一乾二淨。想要將足夠的糧食運到城中,糧商們已經發動手上所有的運力,但對於所有在糧店前排隊的百姓們來說,卻全然是杯水車薪。

也便如此,同樣的爭吵就出現在每一間糧店前,甚至有幾間糧店還發生了民衆衝入店中打砸的情況。

不管是糧店裡的存糧是真的賣光,還是假的賣光,只要百姓有所不滿,即便僅僅是在糧店之前喧譁,落到有心人手中,也足以釘死糧商們的罪名。而百姓們的不滿,卻是怎麼也無法避免的。

先是災情引得糧價高漲,等到南方糧至,糧價卻還是下不來。先給個期待,然後又是一盆冷水,一次、二次,這怨氣就是越積越重。由於王雱、韓岡的策略,民衆的怨氣已經成功轉嫁到糧商們身上,不像針對朝廷那般讓人會覺得心裡有忌諱。百姓將心中的不滿宣泄出來,這件事豈能避免?

“依仗裙帶之勢,恣意取財,以至於民怨沸騰,如鼎中湯滾,難以遏抑。”在天子面前,王安石厲聲說道:“京師不穩,天下難安。金平等一干在官糧商以一己之利,致使京中民亂。當追奪其人出身以來文字,重治其罪,以儆效尤!”

糧商們哪還有什麼可以辯解的?

物價高漲致使百姓不安那是實打實的,他們高價賣糧也是實打實的,罪名洗都洗不掉。當他們沒有在綱糧抵京後的第一時間將糧價降下來,他們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此案一出,連續兩月物價高漲的罪過,便由糧商們全盤承受。王安石身上揹負的民怨則散去了不少。

面對東京糧商這一個堵在路前的絆腳石,王安石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就是用海一般多的糧食淹過去,另一條路就很簡單,直接將絆腳石給挖掉。

王安石變不出糧食。直接開常平倉賣糧那是不可能的——韓岡也知道,後世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勝利的一方是靠着極端充沛的資源才做到的。

能選擇的當然只有第二條路。這個方案,早在開始準備利用雪橇車從南方運糧進京時就已經決定了下來。由王雱起頭,韓岡則進行修改和完善——王雱,乃至如今朝中所有的官員,都有一個很大的缺點,或者說歷史侷限性,就是不敢發動羣衆,而韓岡則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另一方面,由於年齡以及性格的因素,不論韓岡,還是王雱,對於官場上的規則都沒有多少忌諱。都喜歡將敵人一棒子打死,而不是你來我往的糾纏。

原本的情況,直接處置糧商是不可行的。看着百姓身處物價飛漲的困境,宰相卻不開常平倉平抑糧價,反而逼着糧商低價販賣,道理上怎麼都說不過去!

自身不正,如何能服衆?此事如何又能做到名正言順?——在過去的百年裡,都是先由朝廷大舉放糧,然後再嚴令糧商降價,哪有硬來的先例——糧商們的後臺都不會心服口服,必然有的鬧騰。而且這等粗暴的做法就算糧商們不能硬頂,也能軟着將之拖延。

但當南面的糧食入京後就不一樣了。此前所有的人都是用民生、民心爲藉口來攻擊王安石,百姓們的怨恨都由不肯開倉放糧的宰相承擔。可綱糧抵京後,糧商還不立刻降價,背離民心的已經變成了他們。所以王安石要做的,就是徹底的將身上的怨恨丟給糧商,將自己給摘出去。

使怨有所歸,這一次爭得就是大義的名分!

輕易地說服了天子——趙頊其實也對不斷挖着大宋根基的親戚們厭煩透了,有了能搪塞祖母和母親的藉口,當然只會點頭——朝廷對於糧商們的處理速度便是極快。

臘月二十三,天子下詔,根究東京糧行囤積居奇、戕害生民的不法之舉。

臘月二十四,東京糧行自大行首金平以下總計三十七家糧商就同時抄家,查抄並沒入官庫的糧食不計其數,有傳言說甚至接近百萬石。

臘月二十五,開封府、審刑院、御史臺在天子嚴令下,放棄休假,展開三堂會審。

臘月二十六,在京諸倉敞開賣糧,以七十八文一斗的價格一次投放市場超過百萬石,並且不再限制購糧數量,東京百姓聚集宣德門前山呼萬歲。

同一時刻,韓岡踏進縣衙前庭:“開封勢力最大的行會完了。”

昨夜東京城那邊傳過來的消息,糧行行首們被羈押後,他們的縣主夫人曾想到宮中哭訴,卻被曹太皇和高太后拒之門外,據說連她們也在株連之列,一個都別想逃過。

“不知會怎麼判了,可不能輕了!”遊醇對商人們全無好感,對於囤積居奇的糧商們的下獄治罪拍手叫好。

“大概明年纔會有判決,不過領頭的幾個當是絞刑無疑,其他則是流放,是否罪及全家那就要看天子的心情了。”

韓岡說着,腳步突地一頓,諸立竟然就跪在屏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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