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臣想要全取河西之地,以他的手上六千兵力是遠遠不夠的。從涼州【今武威】一路往西北走,甘州【張掖】、肅州【酒泉】,瓜州,駐防都要留人,到了沙州【今敦煌】還能有多少兵?
自然要調動起當地的兵源來助陣。就像當年韓岡在廣西做的那樣,也是一直以來西北用兵的固定模式。
馮遠當然明白王舜臣的用心。入華夏則爲華夏,入夷狄則爲夷狄。王舜臣拿來用的雖是後一句,但關鍵還是在前一句上。
“如果能爲中國效犬馬之勞,那也算是入華夏吧?”
“自然。總得一步步地來啊……”王舜臣對馮遠笑道,“木徵、董氈如今不都穿得跟漢人一樣?熙河諸蕃部的族酋們,除了臉皮黑,看穿戴都跟漢人沒差別。”
“什麼時候他們能讀書考進士了,也就跟漢人差不多了。”
“遲早的事。董氈的便宜兒子阿里骨在蕃學裡面也是學得有模有樣,過些日子給他一個貢生名頭,去京中考上一次,中是中不了,可回來後也能暫攝差遣了。”王舜臣搖搖頭,“說得遠了。如今要做的,是將涼州的漢蕃兩家手上的兵全都弄出來,與官軍一起打到沙州去。”
“倒也不難,不外乎以利誘之、以勢迫之。”馮遠對王舜臣道,“小人先去找兩家,讓他們帶頭同意就好了。”
“沒那麼麻煩,召集過來吩咐一下就行了。敢不聽話,就拿兩家出來殺雞儆猴,也不費多少手腳。聽話的,各州非漢人的戶口,全給他們都可以!”
這是前幾年南征時的手段,馮遠想了想,也覺得這個手段不錯,同樣能成功。
“不過涼州也要小心。”王舜臣邊想邊說,“說不定從哪裡繞出來一隊西賊,抄我們的後路。”
“從哪裡?!”馮遠很意外。
從涼州徑直往東,不用向南繞道蘭州,也可以直通黃河之濱的應理【今寧夏中衛】,再往前百十里就是葫蘆河口和鳴沙城。那正是苗授和王中正往攻靈州的道路。
除此以外,馮遠不記得還有其他道路從興慶府通涼州,而不用經過官軍已經佔據的黃河谷道。難道党項人的騎兵能向西穿過賀蘭山進入大漠,再向南穿過合黎山抵達涼州不成?
“山裡面總有些許小道,而且涼州守軍在破城時逃散了不少,也得防着他們。”王舜臣嘆道,“既然三哥擔心官軍會失敗,我也不能不防着。”
“說得也是……還是將軍考慮周全。”
“不過留下千人也就足夠了。剩下的就跟俺去搶地皮、搶錢糧、搶女人、搶好馬!”王舜臣說着跳了起來,繞着庭院中的大宛龍駒走了三圈,眼中滿是不捨,“這麼好的馬,可惜不能騎着上陣……乾脆獻上去好了,省得有人惦記。”
馮遠垂下頭,將驚訝藏在心底。很少能見到一名武將能壓制自己對寶馬神兵的喜好,而且王舜臣還是有名的好美酒、好美色,對兵器、戰馬同樣是喜歡珍藏精品。
但王舜臣說得也沒錯,母馬一般是不上陣的,沒有閹割過的公馬也同樣如此,能繁衍更多好馬的種子,上陣就太浪費了。既然不能用,留在手上也沒意義,還會被其他高官惦記,不如直接獻給天子。
“來自大宛的良駒,只要打通河西,遲早還是有機會得到的。”
“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打到沙洲去。”
馮遠接手的任務是佈置順豐行在河西乃至西域的商路,不過在外面暫時掛了王舜臣幕僚的名頭。而王舜臣帳下除了馮遠,還有三名幕僚。幫忙書寫奏摺、文章的,查對軍中錢穀的,參贊軍中機務的,加上馮遠一共四人。
不過這幾名幕僚的職司之間,分得也不是那麼清楚,許多事都是與王舜臣聚在一起議論敲定。每次與他們商議過後,王舜臣都會覺得這樣的幕僚才用得放心。自家請來的幕僚總歸跟自己一條心,朝廷安排下來的幕職官都只會想着自家的前程。韓三哥一心想要改進的什麼參謀制,哪裡能讓人放心。
當年機宜文字難道不是經略司中的幕職嗎?可看看王資政當年,跟李師中、竇舜卿打了多少擂臺。還有曾經聽他漏過口風、專一規劃軍略、統掌軍令的新衙門,到底是文官還是武官?武官……各路帥臣可都是文臣。文官……那他們跟樞密院爭權之餘纔會做正事,而且上來的只會是會做官的文臣,軍事根本指望不上。
將另外三名幕僚招來,還有副將白玉,一起點算清楚了城中的錢糧,差不多足夠王舜臣麾下的六千兵馬使用上一陣。
有了還算充裕的糧草打底,王舜臣的盤算也就有了實現的可能。他與白玉,以及四名幕僚一番商議,敲定了之後的方略,接着又讓幕僚出去暗地裡聯絡了幾個親信,王舜臣便下令擊鼓聚將。
鼓聲餘韻猶存,衆將校已經匯聚到王舜臣的面前。他的副手和兩名部將,加上各個指揮的指揮使,有老有少,可無一不是身經十數戰、乃至百十戰的悍勇之輩。
在王舜臣的面前,這些悍勇之輩,卻一個個屏聲靜氣,行過禮後,就分了左右站好。資歷最老、且是王舜臣副手的秦鳳路第六將副將白玉,上前說話,“都軍擊鼓傳喚,此時衆將皆已到齊,還請將軍令示下。”
王舜臣眯了眯眼,問道:“各部兵將是否已經休整好了?”
下面的將校一個個應聲答話,皆道已休整完畢。王舜臣領軍順利地奪下了涼州城,經過了幾天的修養,全軍上下的士氣和體力都恢復了,大部分受傷的士兵也恢復了一定程度的戰力,已經可以重新投入戰鬥。
爲了方便王舜臣指揮,劃撥給他的六千兵馬,總共十五個指揮,卻分別來自四個將,又只安排了兩名部將來統管,而作爲王舜臣副手的白玉,又是有名不愛爭功的好脾氣。這麼一來,白身的王舜臣在指揮上就無人能掣肘,免得內部相爭導致無功而返。
“既然休整好了,爲何這幾日沒有人來向本將請戰?”王舜臣凌厲的目光掃過衆將,“難道想在涼州住個一年半載不成?!”
他站起身,在廳中踱着步子,“要知道,王都知可是領軍去攻打靈州,到時候六路合攻興靈,一舉滅亡了西賊,而你們就只奪了一兩座城池,日後酒席上誇功耀武,還有你們坐下來的位置?!”
“王耀,你想看到彭孫在你面前炫耀自己砍了多少西賊的首級?”
“徐勳,要是劉僅誇口說自己收了樑乙埋家的女眷,你能拿一個西夏鈐轄家的小妾跟他比?”
“穆衍,你的連襟汲光聽說是在高總管帳下,你想自家的渾家整日抱怨你沒能給他弄個誥命回來?”
王舜臣一個一個地點過去,恨鐵不成鋼:“再想想封賞,一個涼州的功勞,夠幾人分的,可還能拿來封妻廕子?……你們啊,難道就想當一輩子指揮使不成?!”
“打到沙州去!不過多走點路而已,但收復了整個河西,絕不會比攻下靈州少上一點半點功勞!那些功勞三十萬人分,而河西這裡,可就只有十五個指揮。”
“都軍,你帶着俺們打好了!”一個年輕的指揮使跳了出來,“沿着路向西打過去。”
“對,打到玉門關去!博個封妻廕子。”又有一名中年指揮使站了出來。
兩人都是王舜臣的親信,之前王舜臣就讓幕僚聯繫過兩人,在合適的時候捧個場。不過廳中氣氛早已被王舜臣煽動了起來,方纔被王舜臣點到王耀、徐勳、穆衍等將校,一個個都是士氣昂揚,渴求一戰。
“打到沙州,打到玉門關!”
“打到沙州!打到玉門關!”
“都軍,你下令吧!”
“好!這纔是頂天立地的好兒郎。”王舜臣拍手笑道,“不過還有鷹犬可用,不用全部我們自己出手。”
動員了麾下將士,王舜臣便又下令召集了涼州地界內的漢蕃豪門。河西一地,無論是吐蕃部族,還是漢人的大戶,都是有私兵,人數還不少。
王舜臣在涼州說一不二,半日之後,他要找的人都到齊了。
前幾天,剛剛進涼州城時,幾位漢家家主的穿戴跟吐蕃人沒有兩樣,不過這幾天全都改回了漢人應有的裝束。
王舜臣開門見山:“朝廷命本將收復涼州,如今雖然奪下了涼州,但功勞太少,不夠下面的兒郎分的。爾等新近歸附,亦是寸功未立。”
蕃部族長、漢家家主們交換眼色,心知肚明這是要他們出兵助戰。
王舜臣也懶得騙他們,也不打算徵求他們的意見,“所以要你們跟着官軍一起出陣。不過本將也不白用你們,按照軍中慣例定了個方略,出兵之後,但凡攻下來的村莊、城鎮,党項、回鶻的丁口子女爾等可自取。至於府庫財物……則是官軍的。爾等也可以放心,無論攻城,還是野戰,都由官軍來解決,用不着爾等動手,爾等只要防着西賊逃竄就可以了。”
廳中一片靜寂,基本上沒人會相信王舜臣的話,但王舜臣完全不去在意他們眼中的疑慮:“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惟漢人不可動分毫,誰膽敢故犯此禁條,族誅!沒有二話。”
王舜臣的威脅實實在在,卻沒人敢不信。
“好了,有誰不願去的,儘管可以站出來。”
沒有人這麼蠢,跳出來給王舜臣機會。
“王將軍,可是當真要將戶口分給小人?”有人問道。
“俺們要党項回鶻的人口有屁用!城池、土地佔下來,斬首多少就無所謂了!”
又是一陣眼神傳遞,至少這幾句是可信的,如果當真能成事的話,差不多能有個三五千戶來各家瓜分。
威逼利誘的手段,王舜臣做得雖粗糙,但他身後的大宋,讓人不敢違逆。兩天後,漢蕃各族點集了兵馬,王舜臣留了千人守城,便一路向西北殺奔過去。
王舜臣在馬上前行,千軍萬馬伴在他左右,暗中握着拳頭:“好歹要多掙些功勞,否則日後都要低趙隆他一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