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現在海陵縣的經濟已經發展得很不錯了。這裡佔據了許多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在武立新之前的知縣們也大都是勵精圖治之人,全縣上下農工商業都分佈得極爲妥當。崔蒲現在只需要將武立新之前三年在這裡做的亂子抹去,然後繼續照着前人早就定好的路子走就行了。
所以雖然是偌大的海陵縣,他接手起來居然發現竟比自己之前設想的要輕鬆得多。
當他將這裡的一切徹底上手的時候,揚州城那邊又來了消息——新任揚州知府請他過去一敘!
崔蒲不想去。
以前的左知府雖說也算是武氏門人,但那個人至少還有點明辨是非的本事,不會被姓武的牽着鼻子走。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過去三年沒有怎麼幫助武立新立功,此舉爲武惠妃所不喜,便被從揚州知府的位置上捋了下去,轉到別處任知府去了。雖是平調,但也可以說是變相的降職了。
現在接任揚州知府的人姓周,是貨真價實武家養出來的一條狗,武惠妃特地送到這裡來給武立新保駕護航的。
這個人現在叫他過去,必定沒好事!
更何況,那信里居然還叫他把慕皎皎一起給帶過去!慕皎皎會的只有那一樣。
此人是何居心,可想而知。
因此,他便對傳信之人道:“你回去轉告周知府,就說我夫人身懷六甲,現在還在安胎中,不宜長途跋涉。我要照顧她,暫時抽不開身。周知府若是不嫌棄的話,過兩日我一個人去就是。若是不行,那有什麼事就儘管寫信來告知,我定會竭盡全力辦到。”
這話傳入周知府耳朵裡,他頓時臉色鐵青:“本府纔來揚州,他居然就敢對上官的命令置之不理,他也太目中無人了!本府要將此事上報聖人,請聖人來裁斷!”
這分明就是將崔蒲的意思給完全扭曲,一口咬定他不聽話,要制裁他!
“周知府你想多了。他不是說了嗎,他們夫妻都很忙。而且因爲本王一點小事就讓他們不辭勞苦往這裡來,只爲了來接本王一趟,本就太過興師動衆了。其實只需要你派幾個人護送本王過去,那就夠了。”坐在上位的男子慢條斯理的道,根本不被他的言語給挑撥到。
如果崔蒲和慕皎皎在這裡的話,他們就會發現——眼前這個面容清俊、姿容超凡脫俗的男子,赫然就是同他們已經有過兩面之緣的河間郡王!
周知府依然氣得不行。“郡王殿下,這怎麼能行?您選擇去海陵縣休養,這本就是給足了他們面子。您乃郡王之尊,下到那個地方去,當地守官不親自來接怎麼行?要是這去的路上有個好歹,下官如何向聖人交代?”
這話是不是說,如果崔蒲兩口子來接他了,那麼路上再出事的話,那就是崔蒲他們的責任,與他無關?
河間郡王淡然笑道:“可是現在你也看到了,他們沒空。”
“不過來接一趟人,一天的時間足夠了,怎麼會沒空?之前他們在天長縣時,左知府對他們是隨叫隨到,怎麼現在輪到本府就不行了?他們分明就是在公報私仇!這樣的不正之風必須遏制,不然要是給別人學了去,本府還如何管轄這偌大的揚州府?若是再有其他地方的人有樣學樣,那整個朝政都要亂套了!本府絕對不能允許這等事情發生!”周知府義憤填膺的道。
他心裡的確是生氣。
這次他被派到揚州來做知府,的確就是來給武立新保駕護航的。只要能確保武立新接下來三年不再生出什麼大亂子,那麼武惠妃就能動用手段,讓武立新在三年後坐上揚州知府的位置。而只要坐上這個位置,那便是將在揚州地區中轉的任何糧草鹽鐵等物都牢牢握在了掌心裡,這對壽王日後的統治來說絕對是一大利器!
當然,除了要確保武立新不出亂子,他還得讓崔蒲不要再在海陵縣做出什麼太過亮眼的成績來。不然,他要是把武立新給比下去了,武立新三年後的揚州知府就做得名不正言不順,太不光彩了。
而壓制崔蒲的第一步,就是要讓他在自己跟前老老實實的,最好能對自己俯首稱臣!
可沒想到,他這第一步還沒完全邁出去呢,就被崔蒲來了一記反殺!
那小子那麼精明,崔家上下也不乏聰明人,他們應當也早猜到武家這邊的計劃了。所以,崔蒲選擇拒絕過來和他正面交鋒,此事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說——崔蒲這個法子選得太笨拙了!
上官有令,他竟敢不來,這便是對上官的藐視。就衝着他這樣的表現,他這個知府就能對他下手了!更何況,現在事情還關係到河間郡王的安危……他只要將此事上達天聽,就不愁聖人不發怒。然後武惠妃再在一旁煽風點火一番,那麼這個崔六郎即便之前功勞再大,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如果能借着這件事一舉將他解決掉,那麼武惠妃他們一定會很高興吧?武立新接下來三年的路也就更能走的輕鬆些。
想到這個武家一直視爲禍患的人馬上就會被自己給滅了,周知府心情極好,嘴角便漾開了一抹淺笑。
河間郡王看到了,他只輕聲問道:“你給他們去信時,可曾提到過本王?”
“王爺您玉體尊貴,怎能隨意提起?要是給不法之人偷窺了去,因而心生歹意,那可怎麼辦?”周知府立馬就道。
所以說,他就是隨便扔了幾句話給崔蒲,就想把崔蒲給騙過來。崔蒲來了,他就會使出早準備好的十八般武藝教訓他;崔蒲不來,那就是藐視上官、無視河間郡王,罪孽深重。那麼,不管來還是不來,任何選擇都不對。
看來姓武的一家子是對之前三年的教訓心有餘悸,現在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打壓崔蒲的準備了!
而他,便成爲了他們用來打壓崔蒲的第一顆棋子。
想想還真是榮幸至極呢!
“周知府你說得很對。本王一向低調行事,最不愛弄那些花哨的名頭。你這件事做得很對,本王來揚州休養這件事,不管現在還是以後都不要大肆宣揚。本王只想在這裡過幾日平穩安順的生活。”
“郡王的意思下官明白。您請放心,只要下官在這裡一日,就一定會保證您的低調平穩!”周知府聞言大喜,趕緊便道。
河間郡王點點頭:“那一切就都麻煩周知府了。本王累了,先下去休息。”
“王爺請便!”周知府趕緊拱手送行。
等人走後,他臉上立馬就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哈哈,真沒想到,本府纔剛上任,就抓住了崔六這麼大一個把柄!此事若是給惠妃娘娘知道了,她一定會特別高興。以後本府必然也有個好去處!”
說着,他趕緊吩咐下去:“快快準備筆墨紙硯,本府要給聖人寫奏摺,一定要儘快讓聖人知道河間郡王在這裡受到的屈辱!”
寫完了奏摺,他又揮毫寫了兩封信。“這一封你悄悄送到壽王府,壽王自然會轉呈給武惠妃。這一封命人儘快送到天長縣去,請武二郎君過來這裡。本府要和他一起商量接下來的佈置!”
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後一封信就到了武立新手裡。反正手頭現在也沒什麼事,他立馬就快馬加鞭往揚州城來了。
進了府衙,天色都已經黑了。
周知府熱情的接待了他,並將之前的事情又原原本本的告知了他。
武立新聞言冷笑:“崔六怎麼也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一天吧?可算是讓我等到了!”說着,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把他給捉來府衙?不會要等到聖人的回執過來吧?”
“怎麼會!我都已經想好了,明天就叫人去將崔縣尊請來。他若是不來,綁都要綁來!不然,河間郡王的怒氣誰來承受?”周知府笑道。
“說的沒錯!藐視上官,甚至連聖人最看重的河間郡王都置之不理,這個人性子還真狂妄得很!對了,還有他那個夫人,也要一起綁來。不然,要是河間郡王發病了沒人料理,那該如何是好?”武立新陰測測的笑道。
周知府連忙點頭:“二郎君說得沒錯,下官一定照您的吩咐去辦!”
“什麼下官,現在我纔是下官呢!”
“嗨,二郎君您前途無量,哪是下官這樣粗鄙的人所能比擬的?下官不過是虛長您十幾歲,暫時佔着這個地方罷了。不出十年,您肯定就是我的上官了。我現在自稱下官,也不過只是將日後的稱呼提前了一點而已。”
“哈哈,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你也這麼會說話呀!”
兩個人心情極好,一個有心恭維,一個將此視爲理所當然,便是越說越投機,不知不覺都開始暢想起那無限美好的未來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卻見一名小廝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老爺,不好了!”
“什麼不好不好的,在二郎君跟前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周知府趕緊沉下臉呵斥。
小廝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叫道:“老爺,是真的不好了!河間郡王、河間郡王他……他又發病了!”
“什麼!?”
周知府聞言大驚,趕緊起身:“大夫呢?大夫請了沒有?”
“他們隨身就帶了大夫,已經在給郡王診治了。”
“趕緊帶我去看看!”
現在河間郡王還在知府府上,那就是他的責任。一旦有個好歹,那就是他的問題。聖人一定不會饒了他!
周知府心中大凜,趕緊拔腿就朝河間郡王的住處趕去。
武立新見狀,心裡也隱隱浮現一抹擔憂——爲什麼又是這種感覺?就跟每次他總以爲自己佔據了上風,但回頭就會被崔蒲狠狠打臉時一模一樣!
難道這一次又是……
不,不會的!
他連忙搖頭,便也跟着周知府跑了過去。
兩個人到得河間郡王暫住的院落,不想就看到幾十名僕役正在前前後後的奔忙着,各種大包小包箱籠等物都在往外頭搬。門口還有人在指揮。
周知府心中大叫不好,趕緊走到長史跟前:“樑長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不是說郡王病了,要看大夫的嗎?”
“就是要看大夫,所以我們纔在想法子儘快將郡王送到海陵縣去啊!”河間郡王府長史樑高正色道。
去海陵縣!
周知府和武立新雙雙心頭一震。
“爲什麼要去海陵縣?”
“郡王此次發病十分嚴重,我們隨身帶來的大夫也只能稍稍給他緩解病痛。要讓他從痛苦裡擺脫出來,至少也要一天時間。但是上次在長安時,郡王也是如此發病,崔縣尊的夫人卻是僅憑一根金針就讓他在一盞茶不到的時間裡恢復了。你說,既然現成的大夫就在不遠處,我們何必要讓郡王在這個地方受這樣的苦?”
所以說,他們是不打算等崔蒲兩口子過來,而打算主動去投奔他們了?
周知府心口一涼。
“要不,下官現在就叫人去將他們請來?”
“這一來一去,又得耗費多少時間?我們直接自己去,就省了一半的時間了。而且你沒聽說嗎,崔縣尊的夫人身懷有孕,而且胎不怎麼穩。若是一路趕來,出個什麼好歹,她自顧都不暇,又哪有精力來管郡王?到時候郡王可怎麼辦?”
周知府被說得啞口無言。
“可是郡王就這麼去了那裡,也未免太名不正言不順了!”武立新趕緊便道。
“是命重要,還是名正言順更重要?而且郡王乃是聖人親封的郡王,身份地位都擺在那裡,難不成就因爲是自己找來的,他們就不敬重他了?”樑長史冷笑,“武縣尊好歹也是長安世家出身,怎麼眼界卻淺到這個地步?”
武立新被罵得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樑長史一個人兩片脣,就把他們的嘴給堵得嚴嚴實實的。最終,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這羣人迅速收拾好了東西,然後擡着昏迷吐血的河間郡王上了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乘着夜色往海陵縣方向殺了過去。
“完了完了,現在人都自己跑去了,我給聖人告的那一筆狀還有什麼用?”周知府忽的臉色大變,趕緊轉身就往回跑,“來人,趕緊去給我追!把那封奏摺還有給惠妃娘娘的信都給我追回來!”
武立新則是慢慢轉身,忽的擡手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
“真疼。”他低聲說着,臉上卻泛開一抹冰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