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縣在二十一歲高齡喜得愛女,誰都能理解他的激動。因此到了洗三當日,別說海陵縣上下的鄉紳們紛紛送來厚禮,就連揚州府內的其他知縣也親自到場恭賀。武立新這次稱病沒有來,天長縣下頭的鄉紳們礙於他的面子也沒有出面,卻也一起準備了一份極爲厚重的大禮,交給劉三夫妻帶來了。
這麼多人齊來捧場,這個洗三宴自然辦得格外的熱鬧。
但比人羣更熱鬧的,是小娘子的哭聲。
這三天來,慕皎皎算是知道了什麼叫做魔音穿腦。從她肚子裡蹦出來的這個小娘子,脾氣真不是一般的大。別的小娃娃每天不過吃了睡睡了吃,尿了餓了或者覺得哪裡不舒服了就哭上兩嗓子。可是她這個女兒不然。
睡覺的時候她倒是挺老實,但只要一醒過來,她就小嘴兒一撇,隨即就爆發出極爲洪亮的哭嚎聲,奶孃怎麼哄都哄不住。最終還得崔蒲出面,抱着她柔聲的哄上一會,小丫頭纔會在阿爹輕柔的呵護下慢慢收了聲音,然後打個哈欠,雲淡風輕的閉上眼沉沉睡去。
但是現在,崔蒲忙着在前頭迎客,沒來得及分神看護着她。一覺睡醒的小娘子立馬就又發揮她強大的哭功,將所有人都哭得手足無措了。
無奈,奶孃只得抱着襁褓跑到前頭來求救。
“郎君,小娘子又哭了!”
崔蒲一聽,連忙就伸手將孩子接過來,溫柔的哄上幾句,果然這震天響的哭聲便漸漸微弱了下去。
前頭坐着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老爺們,他們向來將帶孩子這類小事視爲婦人乾的瑣事,從來對此嗤之以鼻。但是現在,眼看着崔蒲竟然一臉理所當然的將襁褓接過來,並熟門熟路的開始哄孩子,而且哄得還不賴!這些人臉上以及眼底浮現的驚悚簡直難以言表。
倒是郭刺史見狀爽朗一笑:“崔六小子你挺有本事的啊!上公堂處置得了國事,去了黃海能抓海寇,現在在自家屋子裡頭還能哄孩子。你這般多才多藝,老夫都要甘拜下風了!”
“多謝誇獎,這些不都是我身爲男人應該做的麼?”崔蒲笑道。
帶孩子可不是他們應該做的。不少人暗暗腹誹。
不過看崔蒲徑自哄孩子哄得這麼開心,他們自然不好把這話說出口。
此時又聽外頭一聲高喊:“河間郡王到!”
那老頭子果然又來了!
明明他都沒請他,他也好厚着臉皮往這邊跑!崔蒲一聽到這個名稱就開始沒好氣。
只是人都已經來了,又是給自己女兒增添喜氣的,他也不好把人往外趕,便只好帶着人出去迎。
還好還好,今天的河間郡王只穿着一身藏藍色常服,一身裝束也以低調平常爲主。雖然這麼打扮的他依然還是好看得令院子門口那顆金桂樹都黯然失色,但至少不像之前兩次那般鶴立雞羣,彷彿周身都閃耀着金光一般令人不由自主的側目了。
崔蒲好歹鬆了口氣,忙將女兒遞給奶孃,便上前去行禮。
誰曾想,明明都已經在他懷裡合上眼的女兒,纔剛被交到奶孃手裡,居然就睜開眼,又爆發出一波堪比山呼海嘯的大哭。
崔蒲臉色一變,趕緊回頭又將孩子接了回來。
“郡王見諒,小女脾氣大,每次醒了都必須下官抱着,不然就大哭不止。”他看似在向河間郡王道歉,但那言語中的得意的炫耀卻不容忽視。
河間郡王淡笑。“原來是這樣啊,本王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崔知縣你就不必行禮了。本王今日本來也是來爲小娘子送洗三禮的,只要小娘子開開心心的,那本王就開心了。”
“那下官就代小女謝過郡王了。”崔蒲連忙笑道,再低頭衝襁褓裡的女兒一笑——這個小娘子果然是他的福星。看吧,她才生下來三天,就已經幫他抵擋了一波來自河間郡王的攻擊了!
再想到現在慕皎皎還在坐月子,不方便見外客,這個人今天也沒機會去慕皎皎跟前晃悠了,他的心情就更好,因而對河間郡王也多出幾分真誠來。
河間郡王今天竟也破天荒的沒有再提去看慕皎皎的事。他在上位坐下後不久,便從樑長史手中接過一隻錦盒。打開盒子,便見裡頭放着一對銀鐲並一個銀項圈。
今日接到的禮物裡頭,各種小手鐲小項圈多得是,金的銀的各種花樣的應有盡有。但第一眼看到河間郡王拿來的這一套,崔蒲卻不由覺得心中一動,眼神立馬就被牢牢的吸引了過去。
不僅是他,四周圍的人很快也都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讚歎之聲不絕於耳。
只見那隻銀項圈打造得十分小巧精緻。細細的項圈上頭雕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秋海棠,枝葉繞着項圈盤盤繞繞,最終在下頭的掛墜處綻放出一叢絢麗的花朵來。兩隻手鐲上也雕着一樣的花樣。三樣東西擺在一起,相輔相成,美不勝收,還有一股精緻古樸的味道撲面而來,叫人看過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這一套小首飾,一定不是他臨時叫人去打造的。這價值必定不凡!
崔蒲從小在閣老府裡見慣了各種好東西,現在一眼便認出了這個東西的價值。
郭刺史等人也不遑多讓,連忙便問:“這套銀飾只怕並非俗物吧!”
河間郡王笑道:“這是本王幼時戴過的東西,後來給本王的母親收起來,原本是打算留給本王以後的兒女再戴的。只可惜本王此生不打算娶妻,也不打算過繼子女,這套銀飾放在本王這裡都已經蒙了多年的灰了。今天適逢崔知縣愛女洗三,本王纔想到這一套東西的存在,就乾脆拿來送給小娘子作爲賀禮了!”
“郡王萬萬不可!這份賀禮太過貴重了,小女福薄,怕是承受不起。”崔蒲趕緊拒絕。
他就知道,這老頭子今天勾搭不了他娘子,必然就不會放過他的女兒!真是……保護了娘子還得好好保護女兒,他以後真得處處小心這個老頭子才行!
奈何河間郡王只是淡然一笑:“一套銀飾罷了,能派上用場就是好的。其實現在送給小娘子這個東西,本王也是有目的的。”
果然……
崔蒲嘴角抽抽。“郡王有什麼要求只管和下官提就是了。下官能做到的自會爲您做到。不過這套銀飾就真不用了,您還是拿回去吧!”
河間郡王根本只聽了他前頭一句就直接道:“本王的要求很簡單,你一定做得到,那就是——讓本王抱抱你家小娘子吧!”
你妹!他就說嘛,這老頭子難對付得很,今天肯定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善罷甘休!
不過……崔蒲嘴角隨即又翹起一抹得意的笑:“郡王您有所不知,小女脾氣真的很大。這整個府上,除了下官,她醒着的時候誰抱她都哭,連經驗豐富的奶孃都沒用。”
“那也讓本王抱抱吧!說起來,本王活了這麼多年,還從未抱過小娘子呢!”河間郡王還是堅持如此。而且當說到最後,他臉上居然還浮現了一抹羞澀的紅暈!
他至於嗎?不知情的還當他是第一次牽小娘子的手呢!崔蒲很想這麼說。
但這個看臉的社會,其他人見到河間郡王的這般表現,終於忍不住了,便有人小聲勸崔蒲道:“郡王喜歡小娘子,這也是小娘子的福分,崔縣尊你就讓他抱抱吧!或許這一抱讓小娘子沾上一些郡王的福分也說不定呢!”
算了吧,他的女兒還需要沾這個人的福分嗎?崔蒲心道。
只是這些人都在勸,他也不好當面和河間郡王撕破臉。無奈之下,便只得勉強點頭:“既然郡王想抱,那您就試着抱抱吧!不過小女不懂事,若是大哭嚇着您了,還請您擔待些。”
“放心,本王會小心的。”河間郡王趕緊點頭,一雙眼中早溢出了滿滿的期盼。
崔蒲很是不樂意的慢慢將女兒給遞過去。河間郡王也小心翼翼的將襁褓給接了過去。
就在離開父親懷抱的瞬間,小娘子又被驚醒了,小嘴兒一撇,看樣子又要咧開嘴哭了!
崔蒲心口一揪,突然好想把女兒給搶回來!
而此時卻見河間郡王搶先一步將胳膊一收,就把襁褓給緊緊抱在了懷裡。
崔蒲心中一空,頓時便閉上眼。
但是,預期之中的嬰兒的啼哭聲沒有響起。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連忙睜開眼,就看到河間郡王抱着襁褓,對着裡頭的小嬰兒笑得格外開懷:“這小娘子生得真好,眼睛像你,鼻子嘴巴卻像她阿孃,以後長大了必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似乎聽到了他的話,小娃娃小嘴裡發出幾聲咿咿呀呀的叫聲,一隻小胳膊也從襁褓裡鑽了出來,凌空揮舞幾下。
河間郡王連忙伸出手去,就見小娃娃捏住了一隻手指頭往嘴裡塞去。
河間郡王頓時笑得更開心了。“這孩子真有趣。才這麼大點就如此聰明活潑,以後長大了一定不得了!”
怎麼會這樣?他的孩子,不是隻要他的嗎,怎麼現在在這個老頭子懷裡也能玩得這麼歡快?這不對勁!
崔蒲心裡大叫。
而河間郡王逗着小娃娃玩了一會,就乾脆叫樑長史把那一套小銀飾取出來,親手給小娘子套在身上。
崔蒲依然傻傻的看着,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小四兒此時悄悄湊到他身邊道:“郎君,小娘子似乎喜歡郡王更甚於你呢!你看,她剛纔纔到郡王懷裡就沒哭了,平時在你懷裡還得哄一會才行。現在,他們倆也玩得很開心,不比平時和你在一起時差。”
“你給我閉嘴!”崔蒲咬牙切齒的道。
這小子,跟了他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那麼不着調,專揀那最鋒利的刺往他的心窩子上戳!看來,他得考慮考慮,把這小子和紅豆的好事再拖上一兩年。
等到晚上,慕皎皎得知這件事後,她也笑得不能自已。
崔蒲的臉色陰沉沉的:“你不是已經把常太醫教得差不多了嗎?以後就讓他去給河間郡王治病好了,你們母女倆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接觸!”
“怎麼,你是怕我們母女被他搶走嗎?”慕皎皎笑問。
“是啊!”崔蒲冷冷點頭,“這個人看似不聲不響的,但手段卻厲害得很。現在我承認我鬥不過他,但惹不起我躲還不行嗎?還有你們母女,你們也和我一起躲!”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慕皎皎再次笑癱。
“沒辦法,做人好歹有自知之明。我和他鬥了幾次,屢戰屢敗這是事實。”崔蒲嘆息着,便又緊緊把她摟在懷裡,“反正,你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我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把你們從我身邊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