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武立新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如今武家勢微,他這個天長縣縣令的位置也成了不少人虎視眈眈的寶座。爲此,武侍郎一連來了幾十封信,無外乎都是囑咐他小心做人老實做事的。當然,重中之重就是——千萬不要再和崔蒲對着幹了!
武惠妃都死了,他又還哪來的底氣和他對着幹?現在,只有崔蒲可以仗着上官的身份隨意蹂躪他了!
只是雖然心裡早已經有了這個認知,但多年養尊處優的習性還是讓他在接觸到崔蒲目光的一瞬間就心裡生出無數的不滿來。
他終究心裡還是不服的。
憑什麼?姓崔的運氣就這麼好,幹什麼成什麼不說,現在就連老天都在幫他!他不就是娶了個好娘子嗎?要是換做自己娶了那個女人,自己肯定也能有現在的成就!他得意個什麼?
可是,娶了慕皎皎的終歸是崔蒲。而且就算當初慕皎皎遇見了他,就憑他這模樣,慕皎皎肯定也不會看上他。
“對了,武知縣去年過年沒有回長安吧!”崔蒲突然道。
武立新心裡咯噔一下!
“沒有。”他老實搖頭。
武惠妃都已經死了,現在長安城裡的武家還風雨飄搖呢,他的阿弟阿妹們還紛紛寫信來說想來投奔他,他又哪還有心思回去那個地方?那裡現在根本就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而現在,頭上又來了崔蒲這個死對頭,只怕他在天長縣知縣這個位置上也坐不了多久了吧?
想及此,他心中又一陣悲哀。
哎,真沒勁。
原本還指望這傢伙能瞪着眼睛和他再脣槍舌劍一番的呢,結果誰知道,他居然這麼快就萎了!想當初,自己落於下風的時候可沒像他這般垂頭喪氣。
早知道這兩個人都這麼不給力,那這頓酒席他纔不會擺!崔蒲撇撇嘴,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不過,馬上陳君弼又給了他一個驚喜。
眼看崔蒲的矛頭對準了武立新,陳君弼趕緊就衝武立新舉起了杯子:“來,武縣尊,本縣敬你一杯!上次經周知府引薦,本縣對你印象深刻,我們可是說好了要一起將縣內的休閒山莊好生髮展起來的。當然了,這事本縣還是新手,你卻已經做了好幾年了,經驗必定比本縣豐富,到時候還請你多多指點本縣纔是啊!”
武立新臉皮霎時*。
這個人果真無恥!之前爲了討好他,當着他的面竭力詆譭崔蒲。現在崔蒲得勢了,他居然又開始幫助崔蒲來攻擊他!
誰不知道,他那個休閒山莊從一開始就鬧了多少笑話?如今住在天長縣的那些老臣還有不少都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呢!現在陳君弼說讓他指點,分明就是提醒大家他曾經幹過的那些蠢事,讓大家一起來嘲笑他!
爲了討好崔蒲這個新知府,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武立新也是有脾氣的。尤其對陳君弼這個和自己職務相同的人,他自然也不會憋氣,便對崔蒲冷笑道:“下官恭喜崔知府,手下可是又多了一員干將呢!不過您可別怪下官先提醒您一句——這狗就是狗,見了肉骨頭就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當初我餵了他一根骨頭,他就衝我搖頭擺尾;現在你再喂他,他再對你討好賣乖。可誰知道哪一天,要是他再吃了別人喂來的第三根骨頭,就會調轉過來直接衝你吠了?”
他這話指向性真是再明顯不過了。但陳君弼不是一般人,他立馬就笑嘻嘻的接話:“武縣尊說的沒錯,世上就是有這麼多不要臉的人。想想歷朝歷代那麼多外戚,一個個當權時鮮衣怒馬、四處耀武揚威,可寵妃一旦失勢,一個個就夾着尾巴如喪家之犬一般,那姿態可真不是一般的醜陋。但仔細想想,寵妃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妾罷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把家裡的女兒送去被人做妾,有什麼好招搖的?就算真生了兒子,那也是庶子,居然還想讓庶子去爭家產,真真是可笑!”
“你!”武立新氣得直接站起來,“姓陳的,你別欺人太甚!”
“呵呵,我和崔知府說話呢,武縣尊你突然跳起來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我哪句話戳中了你的心思,讓你惱羞成能怒了?”陳君弼立馬就道。
武立新咬牙切齒。
陳君弼便又衝他得意一笑,裝模作樣的拱拱手:“若是本縣真有哪句話說得不好,讓武縣尊你生氣了,那本縣這就向您陪個不是。您好歹也是武家的郎君,心胸必定和武侍郎他們一樣異常寬大,肯定不會因爲這等小事就和本縣過不去,對不對?當然,如果您還是覺得不解氣的話,那這樣好了,本縣這就請您和諸位縣尊去瘦西湖上一遊,您看如何?”
這話說得……每一句話都跟刀子似的,拼命的往人心口上戳。崔蒲都聽不下去了。
武立新更是羞怒得不行,便乾脆破口大罵:“姓陳的,你先別得意!你也不過就是一個當初的我罷了……不,你根本連我都不如!你就是一條狗!如今你的主子看你好用,暫且養着你,但誰知道哪一天就狡兔死走狗烹了?你現在且得意着吧,總有一天,你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而後,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崔知府,下官身體不適,就先告辭了。”
也不等崔蒲說話,就瀟灑的轉身離去。
這個人,終究還是度量太淺了。崔蒲搖頭。
這場對戰陳君弼大獲全勝。現在趕走了武立新,他更是洋洋自得得很,趕緊就衝崔蒲這邊投來邀功請賞的目光。
崔蒲便一頷首,給了他一個無言的肯定。
陳君弼立馬精神抖擻,那滿臉的容光煥發,幾乎要閃瞎四周圍人的眼。
崔蒲看在眼裡,心中不禁冷冷一笑。
今天這一桌酒宴,最大的收穫就是武立新和陳君弼兩個人狗咬狗,最終陳君弼咬下了武立新一身的狗毛。
這麼大好的消息,崔蒲自然是要回去告訴慕皎皎的。
聽他添油加醋的一番說辭,慕皎皎也不禁笑道:“真沒想到,武立新居然這麼不頂用。武惠妃纔去了半年,壽王的恩寵都還沒斷呢,他就已經自暴自棄到這個地步了。”
“是啊,想想當初他仗着武惠妃和壽王,多麼的張揚跋扈,可是今天……哎,看着他被陳君弼逼得步步退縮的小可憐樣,我都差點想要憐惜他了!”
“你少來!”慕皎皎纔不信他的鬼話,“你分明就是在偷着樂吧?”
武惠妃的一條狗,和李林甫的一條狗,兩個就這麼互咬起來了,而且還是當着他的面,他當時肯定巴不得有人給他端一盤瓜子過去,一邊嗑瓜子兒一邊看好戲吧?
憐惜?這種詞彙他絕對不可能用在姓武的人身上!
“好吧,又被你發現了。”崔蒲吐吐舌頭,便道,“不過,這個陳君弼還真是個妙人。我還當他會藉此機會對李林甫表忠心呢,再不濟,也得向周知府那樣,好歹圓融一些,兩方都不得罪。可他倒好,直接就來討好我了!你說李林甫要是知道他這麼做,他在長安會不會活活氣死?”
“那可不一定。那個人既然能獲得李林甫的信任,得到海陵縣知縣這個位置,就足以見得他還是深得李林甫信任的。現在他雖然是對你示好了,但回頭他可以告訴李林甫,他這是故意在向你投誠,實則是打算在獲取你的信任之後再來一招釜底抽薪,徹底擊垮你!”慕皎皎幽幽道。
崔蒲笑臉立馬一僵。
“這一點我倒是也有考慮過。不過照我今天的觀察,他對我應當是真的在討好。但至於揹着我他對李家那邊怎麼說……誰知道呢?”
“不過武立新今天這話說得沒錯。陳君弼就是一條沒節操的狗,當初他能選擇和武立新一起來咬我,現在又爲了得到我的信任反口去咬武立新。而一旦那天我失勢了,他必定也會反咬我一口,藉以討好他的新主子。這種人,不能信任!”
“但是,卻也可以在某些時候委以重任。”夫妻八年,他的心思慕皎皎再清楚不過。所以他這話一出口,她就接上了下一句。
崔蒲連連點頭。“沒錯!至少現在這條狗還挺好用的。現在既然是他主動送上門來的,那我不用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