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箏有嚴重的遺傳性先天心臟病,她的母親百般保養求神問道,也只是活到不及半百,她的身體自己清楚,就算她真的不懼世道艱辛苟活了下來,也是大限將至,命不久矣。
所以,她纔想要在上一段感情無疾而終之後,趕快找一個男人睡一覺。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出現了,就算對方已經悉心謀劃許久,但對於沐箏來說,突然出現要她還債的陸懷安仍舊是個意外。
心臟病人最見不得的,就是意外。
“你可以走出這間屋子,要死要活我都不會攔你,”陸懷安耐着性子聽她叫罵,永遠一副操控全局的上帝姿態,“可我並不敢保證,你出去以後,你的父親不會在監獄裡出現什麼意外……”
“陸懷安!你!……”
沐箏瞪着面前的男人說不出話來,一時只覺氣血衝上了頭腦,心口如斯裂般疼痛。
“怦——”
是她的身體倒下的聲音,她恍惚地閉上沉重的眼皮,看不清眼前這個挺拔的身影,臉上應該是怎樣的神情。
陸懷安,多麼好聽的名字啊,只可惜……
可惜……
頭腦越來越重,心口越來越緊,呼吸越來越艱難……
沐箏竟心頭愉悅,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呀?
陸懷安和沐氏,和父親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她已經來不及也沒精力關心了,現在她一門心思所想的,只有死亡,之後一了百了。
所有的怨恨痛苦都得到解脫,從此與她再無任何瓜葛。
可是,可是哪有那麼容易呢?!
S市第一醫院的重症病房,她幾乎每年都要來個兩三次,所以當她睜開眼,便立刻辨清目及白色並非天堂。
可病牀前安靜站立的男人,是她的地獄。
沐箏看清了他的神情,淡漠得體,目光凌厲,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從失望到恐懼,她像一隻被魔鬼選中的小白吐,驚慌失措地後退,用手去奮力撕扯連接在身體上的各種機械管子,而後輕而易舉地被降伏。
陸懷安用手臂圈住了不老實的她,不顧她捶落在他胸口的拳頭,面不改色的說話:“別擔心,我會請世界上最好的醫生專家爲你治療,你這條小命一定得留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陸懷安!你無賴!”
沐箏託着因用力過猛而腫漲充血的右手掌,把這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對面的男人卻“撲哧”一聲笑出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這是什麼道理?我分明是在救你……”
“不需要!”她厲聲拒絕。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想把她重新按回病牀躺着,她又掙扎着逃脫,嘴裡仍不停地謾罵,他聽得煩了微微皺起眉頭,衝着門口小聲叫了一句:“阿永!”
一個身穿制服面無表情的人迅速走了進來,看着病牀上糾纏的兩個人,極有眼色地上前幫助陸懷安把沐箏鉗制住,分明女孩眼眶裡反覆打轉的水霧那樣明顯,他也只裝作沒看見。
陸懷安又開口說話:“如果你僅僅是因爲家裡的變故就變成這樣頹廢,甚至想死,沐箏,那我可真看不起你!”
“你懂什麼?家裡出事的不是你!你是債主你當然有資格在這裡說風涼話!我的家沒了,沐氏被人佔了,我還要躺在這裡任你羞辱,與其過這種生活,我還不如……”
“切~”陸懷安的嘲笑從來沒有半分掩飾,“難道沐大小姐從前的清高自傲都是裝出來的?如果連我這點羞辱你都承受不住,你這輩子就都別想着再坐回沐氏最高的位置!”
沐箏聽了他的話,沉默了半響才反問:“你和沐氏到底什麼關係?你究竟想對我做什麼?”
陸懷安不去回答她的發問,只滿意地看向沐箏被壓制在病牀上動彈不得又瞪眼反抗的模樣,貼心地幫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又順勢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沐小姐以後,會知道的。”
“呸!”
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倒把沐箏聽得一陣胃裡泛酸,直接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你這人可真噁心!”
陸懷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擦拭臉上的水漬,學着昨晚沐箏的口吻說話:“你也比我想象中有趣的多,沐小姐,昨天主動勾引我的時候可沒有說過我噁心……”
“你……”
“我勸你別想着逃跑,因爲我如果見不到你以後,就不敢保證你被關押在牢房裡的父親不出什麼意外……”
他走了,依舊淡然優雅,彷彿世間所有的骯髒醜惡都與他沾不上關係。
她眼含水霧,苦笑出聲。
她還能高傲到什麼時候呢?
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那還有什麼高傲的資格呢?
可笑,連沐箏自己都覺得可笑。
整整一週的時間,她都在醫院裡度過,VIP單人病房裡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連下牀上個廁所都要找人通報。
可她不敢抱怨,她有時候都不敢入眠,她不知道明天睜眼之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這樣安逸得無聊至極的日子還會不會存在。
陸懷安一次都沒來看過她,只留下一個阿永,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監視,讓她連逃跑的心思半分都不敢有。
起初,沐箏還想過要撬他幾句話,沒想到他就是一個閉口啞巴,眼睛倒是敏銳得很,仔仔細細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後來她就當病房裡完全沒有他這個人一樣,白天打開電視看喜劇電影,經常哈哈大笑到大腦缺氧,晚上就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哭累了才能入睡。
這樣的生活直到一週後,醫生說沐箏的病已過了危險期,可以出院了,隨後,陸懷安很快就出現了,說是來接她回家。
好奇怪,再次見到陸懷安的那一刻,她既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像是放棄掙扎接受命運的傀儡,順從聽話地上了他的車。
回家嗎?
呵,她哪裡還有家呢?
“到了,下車。”
沐箏聽見他的聲音,這纔回轉思緒發覺車已經停靠在路邊了,她走下車時纔看清來處。
周圍的所有事物都呈現着該死的熟悉感,令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寸步難行。
她轉身看向他的臉,果然又帶着得意滿足的笑意,惹人生厭。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她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也還是沒有想明白……
仍是佈滿綠茵藤蔓的住所,當初沐父也是因爲女兒喜歡綠植才斥資買下S市最昂貴的富人區的別墅,轉眼十年過去了,沐父把沐老爺子創辦的公司已經發展到空前的規模,卻又登高跌重喪失了產業經營權,還把自己賠進了牢房。
打開門,所有的裝潢佈置都與從前別無二致,就像沐宅從沒有被鳩佔鵲巢,就像她沒有被淨身出戶的趕出家門。
他果然把沐宅臨近的別墅買了下來,還故意裝飾成相同的樣子羞辱她。
“小姐,您回來了。”客廳裡的婦人恭敬地向她鞠躬。
“王管家?”沐箏失聲喊出聲來。
她這纔想起環顧四周,竟發現沐宅裡所有的菲傭都是從前沐氏破產遣散的那幫人,尤其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王管家,即使不擡頭,憑聲音她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陸懷安從背後攬住她的腰肢,含笑在她耳邊嘟噥:“你要是喜歡,它就是你的了。”
一旁的小菲傭們看向她的眼神竟也都是嘲諷戲謔,像是從前從她這兒受的罪都得到了補償一般,嘴角勾起的弧度如何都收不住。
“你什麼意思?!”
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呢?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什麼意思?
陸懷安……
……
這些話她早就該問膩了。
就像現在,他從來都不會正經地回答他。
“王管家,水都放好了?”他問。
“是。”王管家還是沒有擡頭。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語氣曖昧得不像話,“我們先去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