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當下的儒家來說,最大的問題便是沒有一個威望高的頭面人物。
楊清和韓瑜二人不過是某些勢力推出來的一個擋箭牌,一個掩人耳目,讓外界去盯着的目標,或是說靶子罷了。
黨內有黨是常態,儒家也不例外。
此後的什麼浙黨,楚黨……此刻剛有了些萌芽,但卻因爲蔣慶之的緣故,提早開始成型。
當蔣慶之和墨家羽翼漸豐時,儒家內部的這些勢力依舊在內鬥不休。
什麼墨家,跳樑小醜!
什麼蔣慶之,一巴掌拍死……
不過先得等咱們鬥完再說。
歷史上哪怕蠻清大軍入關,進駐京師。整個北方淪陷,他們依舊忙於內鬥,忙的不亦樂乎。
清晨,伯府演武場,蔣慶之一邊擦拭汗水,一邊和夏言散步。
“……當下儒家缺少一個能登高一呼的頭面人物,此人必須要有威望,且位高權重,否則誰會服他?”
多多在邊上看着鏟屎官,喵的一聲,蔣慶之招手,多多卻看向另一側。
那裡有隻母貓,正含情脈脈的看着它。
是愛情,還是鏟屎官……這是個問題。
蔣慶之粗魯的把它抱起來,母貓叫喚了幾聲,多多嘶吼着……可落在鏟屎官耳中就是和自己撒嬌。
“你這般說,唯有一人適合。”夏言衝着母貓招手,母貓卻置之不理,他笑了笑,“儒家內鬥是慣例。不過老夫也沒想到,儒墨大戰之際,他們依舊鬥個不休。”
昨日傳來消息,南方兩股儒家勢力竟然坐視嘉靖帝派人摻沙子。京師士林憤怒,有人傳出話來,說那兩股勢力爭的竟然是南京刑部尚書之職。
“南京刑部尚書之職,說句實話,不如一個上等府的知府。”夏言嘆道:“蘇州府乃是江南精華所在,那些人卻能坐視。可見骨子裡……你說的那什麼……精緻的……”
“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蔣慶之擼着貓,“爲了一己之私,哪怕江山沉淪。”
“京師這邊不少人怒不可遏,昨日有老友來訪,說有人建言,尋一個帶頭的。”
“夏公以爲會是誰?”蔣慶之問道。
“小子,你這是想考教老夫不成?”夏言傲然道:“老夫當年也曾秉政天下,也曾令儒家諸人低頭。”
“那麼,當年您就是那個帶頭大哥?”蔣慶之故作崇敬之色。
“嗯!”夏言眸中有回憶和悵然之色,“當年啊!那時候……”
老頭兒一說就止不住了。
“……嚴嵩見到老夫便故作諂媚之態,可老夫怎會放他出頭?可惜卻不知有人在旁虎視眈眈,被陸炳進了讒言。慶之啊!慶之……人呢?”
老頭兒回頭,發現演武場一個人都沒了。
“開飯了!”
前面傳來了被蔣慶之稱之爲乾飯王的孫重樓的喊聲,“有大肉包子,還有烤饢!夏公,還有你喜歡的米酒……”
蔣家自己做的米酒,也就是甜酒釀,味兒酸甜可口。早上煮沸甜酒釀後,嗑兩個雞子進去,莫要煮老了,就溏心蛋。
酸甜的甜酒釀味兒裹着雞蛋,吃一口渾身得勁。再喝一口甜酒釀,渾身清爽,且熱乎乎的。
整個人能精神一整天。
“來了來了!”
夏言疾步而去。
他和蔣慶之都知曉,儒家當前唯一能擔起帶頭大哥重任的,唯有徐階。
但徐階擅隱忍,是否會做這個帶頭大哥還有得看。
早飯蔣慶之吃了兩個大肉饅頭,外加兩個甜酒雞蛋。
酒飽飯足,該殺敵了。
黃煙兒來了,說道:“今日娘子要進宮,說凱旋的酒宴已齊備,只等伯爺報捷。”
妻子的這番話,讓蔣慶之不禁大笑。
富城帶着家僕們恭送,蔣慶之說道:“不過是演武罷了。”
富城說道:“老奴知曉,今日之演武,比之與俺答大戰一場更爲兇險。老奴在此恭祝伯爺旗開得勝!”
“我等恭祝伯爺旗開得勝!”
蔣慶之頷首,隨即出了大門。
他走在最前面,身後兩側是孫重樓和莫展。
再後面是點菸護衛竇珈藍,以及牽着馬的護衛。
兩側街坊今日竟然格外齊整的出現在家門外。
“伯爺,吃了嗎?”
“是了。”
“沒吃就來小人家吃點。”
“吃了,大肉包子。”
“喲!這天吃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這可是福氣。”
“可不是。”
蔣慶之走到巷子中段,前方一個街坊老人拱手,“咱們不知曉什麼儒墨,只知曉伯爺在新安巷從未擺過什麼權貴的架子。咱也不管什麼道不道的,就一句話……”
老人回頭,“幫親不幫理!”
“老少爺們,是不是這回理?”老人喊道。
“是。”
街坊們齊聲喊道。
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落在後面,稚嫩的嗓音在新安巷中迴盪着,“是!”
老人拱手,“咱們新安巷街坊,恭祝伯爺,旗開得勝。馬踏儒家!”
“旗開得勝,馬踏儒家!”
蔣慶之笑眯眯的拱手,“多謝。”
幫親不幫理,這話瞬間就把吹來的冷風擋在了九霄雲外。
“我怎麼覺得暖洋洋的。”孫重樓那個棒槌扯開了衣襟,可依舊覺得風不夠冷。
“只因那是心口。”竇珈藍說道。
新安巷中暖意洋洋,而豐源樓中卻冷若冰霜。
楊志遠的屍骸就被擺放在水榭中。
凌晨從家中被人帶來的刑部仵作把楊志遠的衣裳剝光了,仔細檢查着。
寒風吹過,吹動了楊清的長髮,他眸色平靜,腦海中都是兄嫂來信中的囑託。
如今囑託成空,侄兒身隕,他有何顏面回鄉見家中兄嫂?
仵作擡頭,楊清眸色微動,“可是他殺?”
仵作搖頭。“小人並未尋到他殺的痕跡,這看着……便是馬上風。”
“馬上風如何會死人?”
“您不知,馬上風兩種,一種是噴血不止,一種是腦子這裡……就是太歡喜了,腦子裡的血衝破了血管子……”
楊清擺擺手,有人送了仵作出去。
韓瑜嘆道:“節哀吧!”
“我這侄兒還年輕,怎會馬上風?”楊清眸子裡都是冷意,“另外,那女妓一口咬死自己暈了過去。誰弄暈的她?我那侄兒在京師唯一惹到的便是徐渭。蔣慶之……”
楊清眼中的殺機令韓瑜也爲之心神一震。
“楊公……”韓瑜也不知該如何勸說,“時辰到了,再不去,就怕進不了虎賁左衛了。”
楊清看着侄兒,良久跺腳,“走!”
韓瑜走在最後,他看着一個僕役用布蓋上了楊志遠的身體,最後蓋住了臉。
他追上楊清,“等今日之後……當下需大局爲重。”
“老夫知曉。”楊清很平靜的道:“老夫不喜痛打落水狗,但今日,卻會破例。”
……
道爺也出發了。
“爹,我要去!”
長樂拉着他的衣袖,仰頭眼巴巴的看着。
“一個女子,怎好去殺伐之地?”嘉靖帝蹙眉,覺得女兒大了,再去那等地方不合適。
長樂是個懂事的,便鬆開手,“那我便不去了,我在宮中做好點心等爹回來。”
張童在殿外讚道:“公主真是孝順。”
道爺長嘆,“雖說不好去,不過……跟在朕的身邊倒也無礙。”
“爹!”長樂瞪大眼睛,嘉靖帝看着她,眸中多了些柔和,“我家小娘子漸漸大了,許多人會覬覦她,爲人父即是歡喜,又是憂愁。不過,想來長樂是個有福氣的……”
“我不嫁!”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我便在宮中。爹,三哥和四哥說了,要養我一輩子。”
“朕還沒死,輪不到他們。”
嘉靖帝走出殿外,擡眸。
帝王威嚴油然而生。
“陛下起駕……”
淨鞭聲中,朝陽灑在了西苑中。
煌煌一片。
恍若帝王身邊那張笑顏。
……
“走。”
嚴嵩起身,反手捶捶後腰,嚴世蕃過來攙扶了他一把,爺倆出了直廬,朱希忠等人正在等候嘉靖帝。
“元輔!”
“嗯!”嚴嵩頷首。
嚴世蕃知曉朱希忠和蔣慶之的交情,見他神態自若,便問道:“看來長威伯是胸有成竹?”
朱希忠淡淡一笑,“自然。”
可回過頭,他低聲對隨從說道:“速去新安巷尋二老爺,就說嚴嵩父子不對勁。今日怕是會袖手,乃至於暗中捅刀子。讓他小心。”
朱希忠罵道:“老子整日盯着他們父子竟一無所覺。這一巴掌挨的不冤。”
隨從去了,幕僚問道:“國公是說……嚴世蕃不對勁?”
“按理此事嚴嵩父子就該站在慶之這邊,同仇敵愾。可嚴世蕃卻當衆試探……”老紈絝冷笑道:“一夥兒的,若是要打探消息,是該於大庭廣衆之下,還是私底下?”
幕僚一拍腦門。“他這是……”
“做給別人看的!”朱希忠冷冷的看了和一個官員攀談的嚴世蕃一眼,“嚴嵩父子定然是與那邊有了默契。狗東西,果然是朝三暮四……”
蔣慶之已經出了新安巷,隨從一路緊追,在快到虎賁左衛時才追上他。
“二老爺,國公令小人傳話,嚴嵩父子不對勁,怕是會捅刀子,讓二老爺小心。”
徐渭摸摸腦門上的布條,“這是覺着伯爺今日必敗,於是提早佈局,收穫個三瓜兩棗也好。”
蔣慶之看着前方營門打開,顏旭等人出營。
他勒住馬兒。
“告訴老朱,無需動怒。”
“國公說恍若捱了一巴掌。”
“告訴老朱,這臉,我會幫他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