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必須要南下!
這是蔣慶之從多個角度分析出來的結果。
俺答部看似強大,一直壓着大明九邊吊打。
但俺答有個巨大的隱患,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蒙元當年曾縱橫世間,所到之處無不俯首稱臣。幾乎統治了大半個世界。
有這樣的光輝業績在前,蒙元皇室血統就顯得格外的珍貴。
所謂黃金家族血脈就是這麼來的。
只要黃金家族的血脈還在,其它部族首領就沒有一統草原的威望。
——當年俺們黃金家族曾統御大半個世界,你這個垃圾……你統治了什麼?
草原人心本就散,有這麼一個家族存在,任何人想統合草原勢力都不容易。
俺答亦是如此。
論武功,俺答東征西討,不說戰無不勝,但稱之爲半個雄主沒問題。
他甚至把黃金家族的後裔,也是此時草原名義上的大汗趕到了河套一帶。
但他不敢下狠手。
也不敢逼迫過甚。
所以,哪怕坐擁龐大的勢力,甚至也有個汗名,但在外界的眼中,俺答也只是一路諸侯罷了。
建國,這是俺答的終極夢想。
可一旦建國,是請那位黃金家族的大汗來做帝王,還是你俺答汗?
就你俺答汗,也配?
就如同是周天子,哪怕淪爲了諸侯的玩物,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依舊沒有哪路諸侯敢於推翻這個共主。
當下的草原就是這麼味兒。
俺答想破局,就必須拿出魄力,不說如黃金家族般的曾統御大半個世界,至少你得把鄰居收拾了吧?
南下!
把大明滅了。
隨後定都北平,這是再現蒙元帝國的輝煌開端。
隨後挾勢稱帝,什麼黃金家族,對不住,現在是我俺答汗的天下。
這是當下草原大勢。
“……而在大明這邊,陛下英明,重建京衛,重建武學,一個個舉措都在劍指俺答汗。俺答汗知曉,再坐視下去,那就不是他率軍南下,而是大明會主動出塞。”
武學。
講臺上,馬芳在給學員們上課。
“重振大明軍隊需要時日,京衛先行,這是試點之意。重建京衛的得失,獲得的經驗,下一步就要在天下衛所施行。一兩年之內,必然會有所動作。
俺答東征西討多年,廝殺經驗豐富,知曉這一兩年便是自己最好的機會。所以長威伯便由此得出了一個結論。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俺答必然會起兵南下!”
馬芳看着學員們,“誰有疑問?”
一個學員舉手,得到許可後起身問道:“可下官聽聞,當下大明和俺答部議和了,那麼,若是大明主動出塞,是否有違曾經的和議?”
馬芳微微蹙眉,看着這個帶着些文氣的學員,說道:“這就涉及到了一個觀點,國與國,勢力與勢力之間的關係。”
學員坐下,馬芳繼續說道:“所謂和議,史上記載的多不勝數。但往往和議的背後是雙方各自蓄力,隨後就會爆發大戰。
由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所謂和議,只是雙方暫時都無必勝的把握。爲了蓄力而糊弄對方的手段。”
“可人無信不立啊!”學員再度起身,不服氣的道。
“你認爲,和被對手殺的十室九空相比,和議重要嗎?”馬芳反問。
學員猶豫了一下,“人……”
“作爲大將,乃至於名帥,帝王將相,這裡就得有個念頭。”馬芳指着自己的太陽穴,“一切決斷,皆以國,以民,以社稷爲重。國家興亡之前,個人榮辱毫無價值。”
學員若有所思,馬芳最後說道:“你等該多看看史書,看看歷朝歷代的得失教訓就會發現,國與國,勢力與勢力之間沒有長久的情義,只有永恆的利益。”
學員一怔,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就如同前宋海上之盟,當時宋金之間確實是利益一致,故而聯手伐遼。可等金國打的遼國滿地找牙時,卻發現前宋孱弱不堪,於是利益就變了,前宋成了肥羊,而金國變成了野狼。野狼的利益是肥羊。
如此,金國南下侵宋就成了必然。這便是沒有長久的情義,只有永恆的利益,原來如此。”
學員行禮,“謹受教。敢問這話是哪位先賢所說?”
馬芳說道:“長威伯!”
那是我的老師啊!
馬芳看着學員們,心想老師若是來親授這一課,想來會更爲精彩。
可惜老師卻懶,自從師母李恬有孕後,能推的事兒大多都推了。
“見過伯爺!”
就在馬芳想着老師時,蔣慶之走進了教室。
“見過伯爺!”
學員們大喜,紛紛行禮。
可蔣慶之不是來授課的,而是來交代事兒。
“老師。”
“要加快些進度。”蔣慶之吩咐道。
馬芳敏銳的感受到了些味兒,“可是有戰事?”
蔣慶之很滿意弟子的敏銳,“消息暫且保密,不過你應當知曉。”
俺答!
馬芳眸中多了異彩,“弟子知曉。”
蔣慶之隨後召集了教授們,把此事交代下去。
有人說:“伯爺,這些學員並未到期,是不是有些拔苗組長了?再有,若是讓他們提早回去,一旦廝殺……死傷了幾個,也心疼不是。”
武學的學員是嘉靖帝眼中的種子,當他們回到各自衛所後,便會開花結果,帶動整個大明軍隊完成革新。
蔣慶之當然知曉這個,他看着教授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本伯眼中,什麼學堂都不如沙場。”
“可是有戰事?”有人問。
“本伯什麼都沒說,且告誡你等一句,最好什麼都別說。”
武學規矩森嚴,衆人都知曉後果。
“是。”
加快教學進度,不得在武學之外討論此事,這兩個事兒交代下去,蔣慶之以家中有事爲由,婉拒了留下來上一課的邀請。
在這個時候上什麼課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樹立信心。
而樹立信心最有效的手段便是勝利的消息。
那麼,第一戰必須要勝。
蔣慶之去了虎賁左衛。
“兵仗局那邊在拼命打造燧發槍,城外墨家那邊也開始了,不過慢了些。”
顏旭陪同蔣慶之一起視察了虎賁左衛,看着那些陣列嫺熟的輪轉,心中頗爲自得。
“工部給的工匠還在熟悉打造燧發槍,慢些也好,快了容易出問題。”蔣慶之問道:“還差多少?”
顏旭說道:“還差三百。另外,伯爺,下官聽聞咱們要擴軍?”
“嗯!”蔣慶之點頭,“陛下主動開口,讓我虎賁左衛擴軍兩千。五千人馬,足以獨當一面。不過此事暫且有些麻煩。”
“五千!”顏旭眼前發亮,恨不能瞬間自己就能帶着五千虎賁開赴塞外。
“誰找麻煩?”陳堡拿出了紈絝姿態,“伯爺只管吩咐,下官去找他的麻煩。”
“戶部。”蔣慶之看了他一眼,“那麼,此事就交給你了?”
“戶部?”陳堡縮縮脖子,“下官……不敢。若是得罪了那些人,回頭家中的錢糧怕是會被拖延。祖父能抽死下官。”
這便是二代的思維方式,做什麼事兒之前,腦子裡先過一道:這事兒對家族會有什麼影響?
長此以往,這人做事就以家族爲重,至於大明,至於天下,什麼萬民……暫且拋之腦後。
陳堡……蔣慶之本想在擴軍後把他提出來,單獨領一軍。可如今看來,還早。
陳堡第二日休沐,回家順口把此事給祖父提了一嘴。
“你如何回覆的?”祖父陳勉喝着小酒問道。
“我說不敢,否則戶部會拖着咱們府上的錢糧不放。”陳堡拿起一根雞腿準備啃。
啪!
雞腿被拍飛了。
陳堡愕然看着祖父,“祖父……”
以往別說是雞腿,羊腿他都不稀罕。可自從蔣慶之操練虎賁左衛開始,陳堡的胃口大增,無肉不歡。
陳勉的老眼都憋成了三角形,“你先說的咱們府上?”
“是!”陳堡心疼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雞腿,“祖父,戶部那些人可不是善茬。你看看朝中百官,沒事兒誰敢招惹他們?不說別的,扣住你部的錢糧,就足以讓那些官吏沸反盈天,讓你後院起火……”
啪!
陳堡捂着臉。“祖父!”
“蠢貨!”
陳勉指着他罵道:“蔣慶之提及戶部之事,這是儒墨大戰的範疇。這也是公事。老夫告誡過你什麼?”
“一切以大局爲重。”陳堡低頭。
“可你特孃的卻張口府上,閉口祖父,彼時你是虎賁左衛的百戶!不是這府上的貴公子!”陳勉氣得面色漲紅,“這話落在蔣慶之的耳中,便是你這人不堪用!”
陳堡擡頭,“我在軍中頗爲勤勉。”
“勤勉的人多了去,爲何要用你?”陳勉指着他,“蠢貨,一心只記着家族之人,蔣慶之豈會重用?若是到了戰時,兩軍對壘,你特孃的腦子裡想着的是家族,還是大明?”
陳堡:“……”
“回話!”
“孫兒……大概會想着若是自己死了,家族會如何。”
“看。就你這鳥樣,換了老夫是蔣慶之也不會、不敢重用你!”
陳勉搖頭坐下,看着蒼老了許多。
“孫兒錯了。”陳堡低頭。
“罷了。”陳勉嘆道:“此次……此後你要盡力挽回此事的影響,做事兒以公心爲重。至於家中……”
陳勉看着孫兒,“你若是戰死了,家中還有人承襲爵位,勿憂!”
陳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