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扭轉這該死的命運
在所有人的眼中,夏言是個能力出衆的人。
縱觀歷史,能力越是出衆的人,性格就越強勢。
爲何?
因爲他們覺着自己就是神靈,神靈嘛!怎會和凡人妥協。
王安石如此。
他的兒子王雱聰明到了極致,也強勢到了極致,竟想用徵誅之術滅掉反對新政的臣子。
當事不可爲時,王安石其實可以暫且採取局部妥協、退讓的態勢,讓新政得以延續。
但這位執拗的相公,卻昂着頭,寧可死,也不肯低頭。
於是,新政付諸流水。
愛子王雱倒下。
他自己生不如死。
夏言便是這等人。
他可以爲自己鳴冤,那高出普通人不止一籌的智商,輕鬆發現了構陷自己的線索,時間線不對。
但聰明人大多自負,忽視了嘉靖帝要殺他的真正原因,從不是什麼貪腐,更不是復套之議。
是他的強勢,導致了他的死。
所以,所有人都覺得,夏言將死於這個夏季。
甚至就在這幾日。
而爲他鳴冤的蔣慶之,將成爲祭品,隨之黯然出京。
黃錦也知道,但他更知道,自己的主子對夏言的不認罪有多深惡痛絕。
所以,當夏言在囚室中跪下,說,“陛下,臣夏言,認罪。”時,黃錦知曉,自家主子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願望。
實現了。
前首輔楊廷和和嘉靖帝鬥了多年,不低頭。
夏言執掌權柄,不低頭。
二位首輔因此在士大夫中得到了名臣的讚譽。
不是因爲他們做了什麼出色的事兒,而是因爲他們頂住了帝王的壓力。
而嘉靖帝一直希望自己的首輔能俯首帖耳,爲天下士大夫們打個樣。
所以,他選中了從不反對自己的嚴嵩。
是,嚴嵩是諂媚,但朕要的便是他的諂媚。
可現在夏言卻低頭了。
“他怎會!”
巨大的驚喜讓嘉靖帝失態,起身,接着乾咳一聲坐下。
黃錦知曉主子在懷疑消息的真僞,“陛下,裕王殿下當時在場。”
是了,老三在。
嘉靖帝問:“老三呢?”
“殿外。”
“問着他!”嘉靖帝不見兒子,令身邊內侍去問話。
少頃,內侍回來,說道:“殿下說,當時黃錦問夏言可知罪,夏言跪下,說,陛下,臣夏言,知罪。隨後竟然哽咽落淚,痛悔不已。”
老夏這不是痛悔不已,而是爲自己一世清名而哭泣……蔣慶之心中感慨萬千,越發期待拯救夏言能增加多少國祚。
至於夏言,這位孤傲的前首輔敵人遍天下,唯有剛直的美名能慰藉一二。如今這個美名隨着他認罪的消息,也將蕩然無存。
是該哭一哭。
嚴嵩瞬間失神。
他想到了昨日嚴世蕃的話。
“夏言絕不會低頭認罪!那是他的命!”嚴世蕃自詡揣摩人心的本事天下無敵,所以很是篤定。
首席智囊的態度令嚴嵩老懷大慰。
但,此刻他彷彿捱了重重一擊。
他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下,覺得胸口那裡有一團棉絮般的東西,堵的他呼吸困難。
夏言!
夏言若是能出獄,我當如何?
他面色慘白。
而崔元已經失態了,嘶聲道:“夏言怎會認罪?”
“你如何認爲他不會認罪?”
蔣慶之火力全開,“夏言不是蠢貨,只是長久的孤傲讓他忽略了自己所犯之錯。陛下寬容不殺他,令他在詔獄反省。”
是啊!
朕原本是沒想殺夏言不是。
嘉靖帝有些恍惚,一種縹緲的感覺油然而生。
美妙無比。
神靈便是如此吧!
嘉靖帝陶醉在這種神奇而美妙的感受中。
表弟的聲音源源不斷傳來。
“再孤傲的人,也會被陛下的寬容打動。夏言是個聰明人,當孤傲被磨掉之後,在詔獄中幡然醒悟,臣,爲陛下賀!”
蔣慶之行禮,見嘉靖帝神色木然,心中不禁叫苦。
老哥,你不會是……又改主意了吧?
嘉靖帝突然嘆息。
“當年,朕與夏言,也曾君臣相得。”
這話,一反曾經的厭惡。
夏言,活了!
瞬間,崔元面若死灰。
嚴嵩低頭,把一口老血嚥下去,“臣,爲陛下賀。”
陸炳深深的看了蔣慶之一眼,若是眼神可殺人,此刻蔣慶之早已死了一萬遍。
“哈哈哈哈!”
嘉靖帝起身,放聲大笑。
“夏言那個瓜皮終於知曉自己錯了?”
那個強項的首輔,終於對朕低頭了。
當這個消息傳遍天下時,那些敵視朕的士大夫們,會如何?
他們會憤怒若狂。
但,朕最喜歡看到自己的對手憤怒欲狂,卻又無能爲力的模樣。
等等。
朕本來前幾日就想處死夏言,是誰阻攔了朕?
興奮的嘉靖帝漸漸恢復了平靜,看着蔣慶之。
是慶之!
蔣慶之又感受到了慈父般的注視。
“蔣慶之……跋扈!”
嘉靖帝突然冷着臉。
臥槽!
你屬狗的?
蔣慶之覺得不對,嘉靖帝有些像是神經錯亂了。
他最擔心嘉靖帝嗑丹藥嗑出的毛病。
帝王的喜怒無常,在嘉靖帝身上展現的酣暢淋漓。
“禁足三日!”
蔣慶之擡頭。
本來暗喜的崔元愕然。
三日!
您這是在糊弄誰呢?
禁足三日,就如同罰酒三杯!
可蔣慶之頂撞之罪,就這麼了結了?
“是。”
蔣慶之一臉唏噓。
嘉靖帝乾咳一聲,“夏言……”
陸炳眯着眼,這是最後的機會。
讓夏言回家啃老米飯!
那麼,此事他們就算是敗了,依舊可以聊以自慰。
“黃錦。”
“陛下。”
“昨日有人和朕說,裕王的功課頗爲不佳?”
嘉靖帝的一個神轉移,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黃錦卻接住了。
“是,說是天氣熱了,殿下有些耐不住酷暑。”
黃錦低眉順眼的道。
嘉靖帝冷着臉,“不說夏練三伏,至少也得做個樣子。那逆子竟連樣子都不做,可見跋扈之極!”
殿外的朱載坖聽到了老父親的呵斥,不禁縮縮脖子,對身後的楊錫說道:“我最近不就是告假多了些嗎?是去了表叔那裡求教,父皇知曉的,爲何……”
楊錫低聲道:“我的小祖宗,這是陛下藉着……伱就當好事就成了。”
好事?
莫名其妙捱了呵斥的朱載坖懵逼。
“看來朕得給他尋個嚴厲些的先生。”
嘉靖帝說道:“就夏言吧!”
嚴嵩擡頭,“陛下仁慈。”
夏言竟然還能留在京城,讓他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衆人告退。
等臣子們走後,嘉靖帝突然問:“最近可有人進詔獄和夏言接觸?”
黃錦說道:“先前奴便問過,詔獄的人說,陸指揮使嚴令不許任何人私下接觸夏言,沒人敢。”
猜疑是帝王的孿生兄弟!
當猜疑去後,剩下的便是歡喜。
“夏言那個倔老頭,也有今日?”嘉靖帝難得的調侃着自己的前首輔。
“這下,那些士大夫怕是要如喪考妣了。”黃錦笑道。
“那些猴兒。”嘉靖帝突然幽幽的道:“朕要殺夏言,幾乎所有人都默然,嚴嵩等人更是極力贊同。在那時候……唯有慶之。”
“夏言於慶之毫無用處,可見這娃果真是以誠待朕。朕卻怪責於他!”
嘉靖帝有些愧疚。
“來人。”
“陛下!”
“賞……”
……
蔣慶之被朱希忠拽到了自己的值房內。
朱希忠親自送上茶水,目光炯炯的盯着蔣慶之。
“早些時候哥哥我覺着你在找死,可此刻卻覺着……你早有預謀,說吧,你是如何讓夏言改口的。”
“關我屁事!”
這話,哪怕是傲嬌女問,蔣慶之依舊會如此回答。
“果真?”
“十足真金!”
蔣慶之喝了一杯朱希忠的茶水,“禁足三日,今日開始算吧!我得回去了。”
“都下衙了,一起。”
朱希忠起身,勾着蔣慶之的肩膀,“今日,風和日麗,哥哥我心情大好啊!”
老紈絝這是瘋了,玩什麼感慨呢!
蔣慶之愕然。
朱希忠深沉的道:“夏言不該死,可不是誰都敢冒着觸怒陛下的風險去爲他說話。慶之……”
“別這麼看着我。”蔣慶之覺得老紈絝有變身爲老玻璃的危險。
朱希忠認真的道:“哥哥以你爲榮!”
嚴嵩等人出來了,三人行。
這邊是二人轉、
五人前後出了西苑。
西苑外,一個腦袋上還頂着幾棵稻草,衣裳髒污的小老頭負手而立。
當看到嚴嵩時,他走上前。
“嚴嵩!”
嚴嵩老眼中閃過厲色,“夏言!”
下衙的官吏們默然止步,看着前任首輔傲然指着嚴嵩,緩緩說道:“老狗,我沒死,想來你會倍感失望吧!”
嚴嵩默然。
夏言呵呵笑道:“你嚴分宜當年懼我如虎,如今依舊如故。當年我視你爲走狗。”
他一字一吐的道:“哪怕你如今身爲首輔,在我夏言眼中,你嚴嵩依舊是那條老狗!”
這是打臉了!
嚴嵩的老臉紅了一瞬,積威之下,竟不敢反擊。
夏言的目光在崔元和陸炳身上掃過。
當初在他的眼中,哪裡有這二人的存在!
夏言走向了蔣慶之。
一揖到地。
大禮!
致謝!
蔣慶之看着他,輕聲道:“這該死的命運,終究被我扭轉了!”
腦海中,大鼎開始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