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天際鋪滿晚霞,流金溢彩,太陽一落,地下的寒氣就紛紛上涌,空氣中游動着絲絲寒冷,讓人神臺頓時一清。
寒夏在院子裡隨便走着,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梅林,梅花已在凋落,梅樹下一片繽紛,雖然擺脫不了零落成泥碾作塵的命運,但香氣依舊如故。
紅白二色的花瓣,配着橙藍交錯的天空,讓人不禁有一種春日裡繁花似錦、奼紫嫣紅的錯覺。
信步走着,寒夏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解氣,越想越氣。巴不得現在就跑去把蘇弋軒罵一頓,想着蘇弋軒可憐兮兮的求饒,坦言這是他的錯,不該笑話寒夏是笨蛋,其實他纔是大笨蛋,大笨蛋……想着想着,寒夏就咯咯的笑了起來!
越想越覺得好笑,等笑夠了,不再那麼生氣了!才把自己從從幻想拉回到現實中。蘇弋軒那個冰塊臉、殭屍臉,纔不會有這麼豐富可愛的表情呢!自己估計罵他一天,他都不帶有臉紅的,反倒是自己還得口渴的到處找水喝!
寒夏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好像這樣就能讓蘇弋軒聽見一樣。“你個死傢伙!如果我這次喝到好酒的話,就不和你計較。否則的話,要你好看!”
“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用力的自己罵自己,還真是大開眼界!”
寒夏正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冷不丁一個聲音響起,嚇了一跳。
君聿直接忽視寒夏的表情,搶先說道:“一個人在這多沒意思?我這裡準備的有好酒,可否借步賞光?”說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寒夏擡眼看見,一樹繁盛的紅梅樹旁放了個小几案,上面放着酒菜。看來君聿在這很久了,至少是在自己之前就到這了。那麼,自己剛纔犯傻說的那些話,那些詭異的傻笑,那些奇怪的動作,豈不是——全都他看了個正着!
饒是寒夏臉皮厚若城牆,此刻也覺得臉有些燒。站起來,本想擡步就走。但一想,自己要是走了,不就更顯得心虛嗎?人家還以爲自己慌得奪路而逃了呢!扭捏至此,更是落了笑柄,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坐下來,還顯得有氣度。
再說,他就是看到了又如何,反正也潑皮無賴慣了。又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所以也不用費心費力討好他。對,就是這樣。寒夏很淡定的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君聿走在寒夏後面,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份無賴的磊落,他和君陵都做不出來,他們都是死端着架子不肯認錯!
酒並不是很烈,類似於果子釀的酒。倒是很適合這賞風看花的時候喝上幾杯!
寒夏剛開始還慢慢喝着,品了品味,後來就乾脆一飲而盡。她喝一杯,君聿就給她倒一杯。喝完一杯,就接着倒一杯。
寒夏頭有些暈,不過神智很清醒,雖然沒想到這酒有這麼大的後勁,不過倒還放不到她。看着君聿說道:“怎麼?想把我灌醉嗎?那你就可打錯算盤了!”
君聿的神色難得的很正經,沒有一絲浮誇輕佻,很真誠的說道:“我是想謝你昨晚的救命之恩。”
寒夏用手支着頭,看到他難得的真誠,也很真誠的說道:“我喝了你的酒,就算是接受了你的謝意。如果沒有別事的話,我就告辭了。”
“好走。”
很早以前,師父就告訴過寒夏,人總有這樣的心思,對別人好,總是期望別人也用同樣的方式對自己。如果別人沒有按他期望的那種方式進行迴應,那麼那人就會難過傷心。但是不要忘了,你對人
家好,那是你自願的,即便是他要求的,還是你自願的,因爲要是你不願的話,你可以不對他好。
既然是自願的,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既然你自己願意,就不要心生期待。沒有期待,就沒有希望。沒有希望,就不是失望,自然而然的不會有埋怨,憎惡,怨恨。那麼就會過得開心一些。而人生下來,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目標——讓自己開心一點。
有人經常飢餓,就渴望金錢,有了金錢之後,可以填飽肚子,甚至吃到山珍海味,那麼他就能感到開心!由此可見金錢不是他的最終目標,因爲錢不能吃,金錢能填飽肚子帶來的舒服開心纔是他的最終目標。不僅是金錢,人世所追求的一切東西都是爲了這個目標。權勢、功名等皆是如此。
就拿相救君聿這件事情來說。君聿並沒有要求寒夏救他,就算君聿要求,寒夏也可以拒絕,可以自己走掉。可是她選擇了救君聿,這是寒夏自願的。因爲是自願,所以寒夏並不期望得到君聿的謝,或者別人口中的打賞。不過既然他有心道謝,寒夏也不會拒絕。
不過雖然不要期望別人的道謝回報,但一定要報答別人對你的施恩。寒夏曾經不解的看着師父,問他爲什麼。師父說:不期望別人的,因爲那是別人的,你掌控不了,人不應該去抓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一定要對別人的恩惠施以報答,不僅是因爲你可以掌控自己。更是因爲,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萬事皆有定數。
虧欠別人的,不管用什麼方式,不管在什麼時間,遲早是要還的。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所以就要少欠別人一點,寧可等着別人來還我們,也不要被別人追着,慌不擇路,就很容易走入岔路。
師父很少囉嗦,那天卻說了很多,所以寒夏也記得最清楚。不過寒夏知道自己的修爲還不夠高,有很多時候,自己做了一件小小的好事,心裡就有隱秘的期待,期待着對方也做一件相似的事情來償還。
雖然前一方面還做不到。但是對別人的回報,寒夏一直在盡力做好。所以她儘自己所能回報新月在危難中的照顧,即便新月設計陷害,仍舊不惜性命爲其報仇。
君陵對她是救命之恩,她也可以爲君陵捨去性命,所以再大的欺騙,她也會輕鬆原諒,更別說把人人爭搶的《夢玄機簡》贈與他。
對蘇弋軒,唯獨蘇弋軒,寒夏自覺負債累累,欠了太多。
君聿看着寒夏的背影,突然明白公輸祁茗爲什麼會拿她束手無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她身上,按理說目標明確,事情應該很簡單纔對。但是因爲是她,事情就變得棘手起來。她實在太難討好,因爲不知道她想要些什麼,所以很難投其所好。既不能投其所好,自然不能得其所需。
人皆有欲,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想要呢?這樣的人,要麼是什麼都擁有,權勢,錢財,色相,世間人所追求的一切,是父王那樣的人嗎?不是,父王已然擁有這些,可他還是有慾望。一個擁有一切的人,寒夏顯然不是。要麼是什麼都沒有,因爲他一無所有,所以他乾脆放棄自己,什麼也不追求,就類似於最沒追求的乞丐,坐吃等死。寒夏顯然也不是。
兩者都不是,那會是什麼呢?君聿想得有些頭疼……
君陵正坐在桌子旁看書,寒夏躡手躡腳的繞到他身後,趁其不注意,突然把書抽了過來。
君陵像是早就料到來人,扭頭看到是寒夏,眉眼間有笑意流出。“你傷還沒有好
,又跑去哪裡了?”
寒夏坐到他對面,“睡了一天,身上乏得很,就隨便在院裡溜達溜達!”
君陵吩咐結綠上飯,都是寒夏愛吃的。
寒夏吃了幾口,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在吃。“君陵,你怎麼不吃?”
“等一下還有個宴會,到時候會吃東西。”
“反正還沒到時間,你先吃一些墊墊!”寒夏說着給碟子裡夾了許多菜,推到君陵面前。
君陵不能拒絕,也不願拒絕,就拿起筷子吃菜。
寒夏邊吃飯,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眉飛色舞的比劃着。講她在孫大娘家,君聿想當上門女婿,人家都不要。講前幾天,和結綠一起,在院子的枇杷樹下埋了兩壇梅花上的雪水,可以放着烹茶。講又做了什麼好吃的東西……
君聿很少講話,大多數是在聽寒夏講。由於他不喜講話,所以下人們在他面前也都謹言慎行。平日裡明明偌大的院子,許多的人,卻安靜的只有銅漏的水滴聲,靜的嚇人。
鳥兒偶爾飛過,也就很快飛走了,連它們也不喜歡這裡的寂靜,要飛到熱鬧喧囂的林子裡駐足。可是現在有了她,那些讓人恐懼的寂靜全都落荒而逃。一下子變成了春日裡的花園,到處都是勃勃生機。
疏葉進來,行禮。“公子,各位大人都快到了。”
君陵看着寒夏:“阿夏,我明日再來看你。”
“沒事,你快去吧!”
君陵擡步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想到寒夏正在目送他,看他回頭,衝他做了個鬼臉。君陵笑着離去,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寒夏吃過飯,就隨便拿了跟木棍在院子裡耍招式。想起昨夜,記憶中的最後一刻,明明是當時力竭,上次自己放走的那個吸血鬼正準備俯在自己脖子上吸血,結果紅光乍現,一覺醒來只記得蘇弋軒那個傢伙在罵自己笨蛋,氣人!
寒夏看了看腕上的積血藤,想了想,當時好像是自己的血落在了上面,威力頓時大增,看來這個意外得來的東西恐怕是驅走吸血鬼的關鍵!知道君陵是爲她好,不想讓她插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主動提起昨夜之事。可是不去做些事情幫他,總覺得很難受,想要幫他分擔一些東西。
白天睡多了,晚上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寒夏就裹了個大披風,想着這麼晚了,去看看君陵有沒有睡。
書房裡的燈亮着,君陵眉頭緊鎖的看着手中的文書。門被輕輕推開,還以爲是風,一擡頭,卻看見一張探進來的笑臉。
君陵還沒有說話,寒夏趕緊先聲奪人:“我隨便翻翻書,保證不打擾你!”
寒夏在屋子裡翻着,手笨腳笨的,所以時不時的弄出聲響來。她趕緊看向君陵。看到君陵恍若未聞,沒有被打擾到,才繼續翻着。然後窩在軟榻上看。本來沒有什麼睏意,結果一摸到書,睏意就一陣陣的席捲而來。寒夏本來還裝得像模像樣,最後實在困得不行了,連手中的書滑落都沒有知覺。
殿裡面除了銅漏的水滴聲,還有一個女子均勻的呼吸聲。
結綠進來問要不要送寒夏回房。
君陵搖了搖手,示意不用。然後接過結綠手中的錦被,將寒夏蓋好。然後接着回身批閱文書。
寒夏明明記着自己在書房睡着了,結果一覺醒來,還是在自己的牀上。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做夢出去了,而其實根本沒有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