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只有佛龕上置了兩根香燭,滿堂煙熏火燎、光線晦暗,迷離中,陸三郎驟然出現在面前。羅令妤撐着漿糊一般的腦袋,迷惘無比地看向他。連臉頰被人輕薄都沒反應過來,只顧瞪直眼看人。陸昀脣一彎,將她一把撈入懷中,抱起她就要往外走。
羅令妤這才乍驚:“不!我不走!”
她要爲二表哥祈福禱告,她要讓陸家上下都看到她的心意……這突然走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陸昀扯嘴角,懶得廢話。他抄起她往外走時,羅令妤糊里糊塗地掙扎一下,沒掙開。羅令妤心中急得無法,一側頭,看到他攬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一個猶豫也沒,羅令妤低頭一口咬住了他手腕。
“嘶——!”陸昀吃痛。
他手本能地瑟縮甩了下,因本就不甚在意,這一打斷,力道一鬆,羅令妤直接從他懷裡掉了下去,被他的手甩到了地上。羅令妤爬跪在地上,渾身冷汗,長髮鑽到口中,她咳嗽不住。陸昀蹲下,掐住她咳嗽得緋紅無比的面頰。他捏得重,羅令妤半張臉頰都被捏得痠麻,看他如厲鬼一般盯着她,陰笑:“你敢咬我?”
羅令妤被他這眼神嚇住,擡手想推他掐她臉的手,卻推不動。她欲哭無淚:這個煞星!誰讓他救她了嘛!
羅令妤抖着:“我不咬你不聽我說話啊……”
陸昀微笑:“你再咬一下試試?”
想陸昀此人,身世好氣質好相貌好,恐怕還博學多才。雖然羅令妤尚未見識到他的博學多才,但府上表小姐們對他趨之若鶩,建業人送其稱號“玉郎”,肯定不可能集體眼瞎。如陸三郎這般人物,整個建業女郎都捧着的人……恐怕還真沒被人咬過。
羅令妤忍氣吞聲:“我不敢。”
她吃力無比地運轉自己的大腦,楚楚可憐地擡起頭,眸光如水般望向他。陸昀挑眉,心裡嗤一聲時,便見自己這位表妹面如月,目似星,脣塗嫣。長髮散亂,春衫已皺,她擡臉看人,相貌如仙似妖,目光盈盈春水將生。明明因發燒而臉通紅,但她這樣子非但不顯得糟糕,反而有一種供人蹂躪的凌亂美……
陸昀面無表情:這是又開始對他使“美人計”了?
陸昀冷冷道:“表妹,我真的不好色。”
羅令妤尷尬:“……”
“三表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深吸一口氣,她淚盈於睫,見陸昀目有鄙夷,她卻當沒看見一般繼續道,“可是我真的不能走。許是我妹妹求了你讓你來幫我,但我妹妹年紀小,她不懂事的。眼下我只能在這裡給二郎祈福,二表哥醒了我纔有一線生機。二表哥若是不醒,我便是以死謝罪都是應該的。我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我不能在最後放棄。若是老夫人、陸夫人她們看得我日夜這般,心裡對我的怨也會少些。三表哥,我……”
陸昀伸手。
將她重新拽入了懷裡,她再次一頭撞上他胸膛,本就混沌的腦子,被他撞得一頭濁水般,再次糊了。陸昀將她再次抱入懷裡站起來,羅令妤焦急無比:什麼人啊?她掏心剖肺的話都白說了啊?羅令妤啞着聲:”三表哥,三表哥你聽我說……”
陸昀擡步便走。
可憐羅令妤怕佛堂外的下人聽到聲音都不敢喊太大聲,陸昀我行我素根本不聽她話,羅令妤心裡大氣。沒見過這麼討人厭的人!她乾脆連殷勤討好的“表哥”都不喊了,直呼人大名:“陸昀!陸昀,陸昀……”
陸三郎勾脣,似笑非笑:“叫魂呢?”
陸昀:“喜歡人家的時候叫人家‘三表哥’,不喜歡的時候就是‘陸昀’。羅妹妹真是個俗人。”
羅令妤在他懷裡漲紅了臉:一是從未被男子這般橫抱,還掙脫不了;二是陸昀居然叫她“羅妹妹”,他的“羅妹妹”不是嫿兒麼;三來,她覺得自己好似又被陸三郎調戲了……
看陸昀腳一踏出佛堂,就換了語氣,冷淡道:“別嚎了。只是帶你下去歇歇,有人扮你的影兒裝個數,等天亮就送你回來。管你要跪到地老天荒去。”
羅令妤聞言一怔,悄悄側過頭,果然看到自己被陸昀剛抱着出來,就有一個侍女低着頭進了佛堂。這侍女身量與她相仿,衣衫髮型也是同一身,只看背影,倒是真與她有兩三分相似。月光照身,庭院蟲鳴聲聲,羅令妤手指曲起摳着陸三郎衣衫上的花紋,冷汗再次襲身。
陸三郎……簡直太大膽了!
這是陸二郎的院子,他仗着夜深人靜、長輩們走了,下人們聚在二郎房舍裡,他隨便安排了一下把人調走,就敢過來把她帶走。羅令妤渾身汗毛倒豎,被抱在郎君懷裡,事已至此她已經反抗不了,只好把頭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埋,祈禱千萬不要被人看到臉。
羅令妤整個人瑟瑟縮縮地往他懷裡擠,纖細的腰、飽滿的胸、修長的頸,恨不得每個部位都嵌入他身體裡。陸昀停頓了一下,酥酥麻麻感從胸腔處傳向四肢百骸,震得他頭微暈。顯少和女子靠得這麼近,他不覺停步,思量了一下。
羅令妤快被他這種偷人還心不在焉的態度嚇瘋了,哆哆嗦嗦:“三表哥……你怎麼又不走了呢?若是不走,就把我送回去吧?”
陸昀回神,這才重新擡步。
羅令妤發着燒,還要爲陸昀提心吊膽,到“清院”時,可謂心力交瘁。然不知是陸昀安排妥當,還是他們運氣好,出來這一路,竟真的沒撞上人。到“清院”後進了房,陸昀將她抱到榻上坐下,羅令妤下了地,手腳痠軟,冷汗淋淋。
陸昀挑眉:她這個被抱的人出的汗比他這個幹活的還多。
屋中侍女們等候多時,女郎一來,錦月迎上去,先用一件薄薄披風罩住羅令妤:“娘子放心,先洗漱一下,我們郎君爲娘子診下脈就給娘子用藥。辛苦娘子了。”
羅令妤驚:“你們郎君……診脈?”
她擡頭,與俯眼看她的陸昀視線對上。陸昀:“難道你還想要疾醫過來?你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羅令妤收緊披在肩上的衣,她討好陸昀道:“我只是意外三表哥懂醫術,三表哥真是多才……其實我平時也看醫書的,算起來和三表哥也是同好呢。”
陸昀有了興致:“你看哪方面的醫書?”
羅令妤支支吾吾。暗惱自己真是燒糊塗了,這種話怎麼能亂說。她半天答不上來,陸昀眼中又露出鄙視之色,似乎認定她又要欺騙了……羅令妤被他那目光一激,氣惱無比。她的本性被陸昀看到,但她總想在陸昀面前證明點什麼,她脫口而出:“我看養顏美容方面的醫書。我真的日日看,到陸家都還帶了不少養顏醫書呢。表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我沒騙你。”
陸昀:“……”
他看她的眼神從鄙夷往另一個方向轉了:養顏?美容?就羅令妤這相貌,用得着麼……
羅令妤真是個俗到極致的妙人啊。
當時,羅令妤自被錦月帶下去洗漱,陸昀也回房換了身衣袍,再回來時,陸昀就給羅令妤開了藥,讓人煎藥給她喝。羅令妤沒問羅雲嫿如何,她閉着眼伏在榻上,乖順地接受三郎的照顧,沒再給人添麻煩。得到了照顧,羅令妤總算有時間開始想:
我要如何化解這場危機?
是的,從頭到尾,她未想過求助陸昀。羅令妤此人自私,認爲世人皆如此。陸三郎被她美貌所懾願意幫她,但她還是堅信自己最可信。
一遍遍用溼帕子給女郎擦汗,看女郎發着高燒還意志堅定地醒着不肯睡,錦月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稀奇。
恐怕羅令妤自己都不知道,這是陸昀第一次把女子帶上榻。
錦月想:看來自己對羅娘子的好感不虛,這位表小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
另一頭,陷入夢魘中,陸二郎陸顯就沒三弟那般好福氣了。
只是落個水,他卻在噩夢中沉浮,總也醒不來。他在夢中,滿心驚駭,看到夢與現實的時間線相連。看到他這場病好後,家中長輩大怒之下,不顧表妹羅令妤的哭訴,硬是將人送上船,要把人送回南陽去。
汝陽羅氏嫡系已無,剩下的南陽羅氏落魄,若非情非得已,誰願意來表親家寄住?
夢境時間渾渾噩噩地向前走……陸顯對錶妹愧疚,卻攔不住家人。他繼續頂着朝廷的閒職,日常讀書寫字。他對人生的期望,乃是三兩知己,紅袖添香,遊山玩水,如南國的名士般。
然後夢中時間線突然加快,建業水暖,羅令妤重新回到建業!
她當了皇后!
夢中陸家人震驚無比,不知該如何與成了皇后的表小姐相處。表小姐與陸家有罅隙,陸家的地位微微動搖……然後場景突變,到了邊關。
夢裡不知身是客,陸顯眼睜睜地看着萬箭齊發。天灰濛濛壓頂,他的三弟陸昀白袍掀飛如鶴,立在戰火城牆上,一身血汗,萬箭穿胸……
陸顯慘叫撲去:“三弟,三弟……!”
作者有話要說: 陸二郎不算重生吧,這個設置有點兒意思的~比較帶感~
我真傻哈哈哈,第一次寫這裡時還在疑惑怎麼大家都說羅妹妹上輩子嫁的更好,明明這輩子纔是最優選擇啊。今天才想起來對哦,我查了資料心裡知道世家曾經有多牛,但讀者都是不知道的……
所以我解釋一下,我設置的這個時代背景參考唐以前,世家很牛逼,不太在意皇家的,說退親就退親的那種。就是那種皇帝輪流做,明年換我家的感覺。看我文裡也能看出來,陳王經常親自來找陸三玩呢,因爲陸家世家,比皇家底蘊還要深。
羅妹妹上輩子過的不悲慘,但她這輩子和陸三肯定是最優選擇。大家接着看,我覺得我把命運那種趣味設置的還挺帶感的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