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正寧挑不起話頭,悻悻閉了嘴,龔炎則也似不在意的沒在看他,衆人又說笑了一陣,周雲祥捅了捅龔炎則手臂,偏頭低聲道:“哥哥這幾日不曾出來不知道,瑢六那小子把扇娘藏外宅養了。攖”
龔炎則皺眉:“喜歡就納進府去,放在外面算怎麼回事?且我看小周氏也不是個善妒的,瑢六屋裡七八位也都穩穩的呆着,還差一個扇娘?”原趙瑢天與嫡兄娶進門的媳婦皆是瀝鎮世族豪紳周氏姐妹,如今堂姐妹成妯娌,一個稱周氏,另一個稱小周氏。
卻見周雲祥鬼頭鬼腦的一笑:“是人家扇娘不樂意,此番瑢六也當了回惡霸,把人家強了,沒尋死覓活就是他的造化了,如今置宅子大把銀子捧過去,也沒見扇娘一個笑模樣,這不,憋的難受,把咱們幾個喊出來尋樂子,要我說不樂意就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自找罪受。”
這話說的龔炎則眯了眯眼睛,想起春曉也是那個德性,悶頭悶腦的沒個笑臉,不知是不是心裡還惦記着出府和定親的那小子勾丨搭,不禁沉下嗓子道:“你最近是不是太閒了,學什麼不好,學起長舌婦嚼舌根子。”
周雲祥的笑一下就僵在嘴邊,偷眼見龔炎則面無表情,但眸光微閃,不由心頭一動,又往他身邊湊了湊,“哥哥這麼說,不會也在外頭藏了個冰霜美人吧?”
“邊兒去!爺是何等人物,用的着做趕上杆子買賣?再說爺府裡清靜,什麼美人還不削尖兒了腦袋的往裡鑽,爺只費心怎麼打發,不曾費心強進去!”龔炎則說罷笑罵道:“你個猴兒機靈,漲了膽子來消遣三爺我,待會兒酒桌上讓你知道爺的厲害!償”
“誒,要的就是三爺這句話,說好了,今兒誰也不許先跑,咱們酒桌上見分曉!”周雲祥哈哈大笑,與趙瑢天等人一起簇擁着龔炎則進了二層船艙吃酒,另有清倌唱曲助興,慣熟的幾個粉頭陪酒,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
不提龔炎則吃酒,只說春曉在福泉的護送下回轉太師府,一路平安無事,眼瞅着能望見太師府前門的石獅子時,有人將福泉攔住,原是店鋪掌櫃的急找三爺有事,福泉便與春曉請示了一番,讓四個隨從跟着,自己領掌櫃的尋龔炎則去了。
春曉撩轎簾往外看,就見路過的街角人來人往,雖大多粗布衣裳爲生計奔忙,可也是生活的奔頭,如此纔不會活的行屍走肉。
夕秋看了看春曉,道:“姑娘,起轎回吧。”
春曉點點頭,忽而靈光一閃,忙又道:“我想去顧氏繡坊看看,以往顧嫂子待我極寬厚,前兒三爺要我做兩身衣裳,如今正好去照顧她生意。”
夕秋爲難道:“可泉哥兒叫咱們回府的,且今兒咱們屋子要進一批下人,孫婆子只怕急等着姑娘回去看人拿主意,不若等明兒回了三爺話,奴婢再陪您出來一趟。”
“泉哥兒在這裡也是要聽我的,不過是去趟繡樓,三爺也不會攔着,怎麼就你羅哩羅嗦的,到底誰是主子。”春曉軟軟的說着,不見怎麼強勢,卻將夕秋說的啞口無言,無法只得與那幾個隨從打了聲招呼,隨從自然是聽主子的,一時轎伕起轎,往顧氏繡樓來了。
待幾人到了繡樓,春曉由夕秋扶着進了樓裡,有那夥計過來介紹布料,春曉戴着帷帽,走馬觀花的隨意看着,畢竟是女孩子,夕秋見了這些錦緞便被引去注意力去,就聽一個夥計正說:“姑娘有眼光,這匹流光織錦緞子是今秋最新貨色,仲秋時宮中筵宴,貴妃娘娘身上穿的就是這種,也就是咱們瀝鎮離着京城近,且咱們繡坊的老闆娘與宮中貴人相熟,不然也見識不到這樣好的料子,如今這批布料最是緊俏,想要就趕緊買下,下手晚了眨眼就沒了。”
夕秋被說的動心不已,轉頭就想叫春曉看看,春曉手裡摸着另一匹綠色閃紅的普通料子,聞聽看向夕秋,順着看了眼那料子,也說好,卻又說:“有沒有這種料子的成衣,我想試試。”
夥計見春曉穿的上好的織錦緞子,繡藝精美,佩飾奢華,人有和和氣氣溫溫柔柔的,猜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忙道:“有的有的,姑娘請隨我往裡間來。”
春曉隨那夥計往裡走,不經意般的對夕秋道:“你再仔細挑幾匹,我試試就出來。”
夕秋遲疑了一下便點頭,到底禁不住美衣誘惑,轉頭扎進一堆錦緞裡。
春曉慢慢步進裡間,在撩簾子時回頭望了眼滿眼興奮的夕秋,夕秋……早就想過,這名字不過是個念想。
春曉曾來過顧氏繡樓,知道里面試衣間連着後院,後院又有小門直通後巷,她進了裡間並沒有試穿那身流光錦,拿起一套素面暗香草紋的杏色衣裳,配灰藍綾布裙子,然後把自己穿的那身放到侍候更衣的婆子手裡,道:“我內急,想要去淨房。”婆子想她換下的這身衣裳比店裡的這套值錢,便指了路,說還在試衣間等她。
春曉道謝,小跑着就去了,婆子還笑她失了小姐的儀態。哪隻她虛晃一槍,繞到後院就朝小門去了,小門也迎客,一般都是熟客亦或是大客戶,春曉裝作焦急的跑過去,對那看門的婆子道:“快快開門,我家奶奶暈在裡面了,喊我請郎中。”
婆子驚的不輕,忙開了門,還問:“可是徐奶奶,這怎麼說的,如何就昏過去了?你朝那邊街上去,善春堂的大夫醫術好,快請了來。”
春曉急匆匆道謝又急匆匆的跑了,那婆子一邊望着一邊自語:“徐奶奶也真是的,身體不爽利就別出來,在別人家裡病倒算怎麼回事啊……,那丫頭長的也太標緻了些,難道只是個丫頭?之前怎麼沒留意到呢。”
而此時春曉已跑的遠了,心裡想着去舅舅家怕是前腳到後腳就被龔炎則抓個正着,便另想出路,幸得她平日總想着出府後如何如何,是以今日雖行事突然卻也不算慌亂,專門尋了當鋪賣掉身上的新衣和頭上戴的金銀飾物,又買了身粗布衣裳,再用帕子裹住頭髮,隨後行色匆匆的朝城門去,她打算的挺好,預備乘船南下,先離了瀝鎮再說。
春曉抱着個包袱,包袱裡放着一身買來的半新不舊的衣裳還有幾個餅子,就來到了城門附近,因害怕被龔炎慶抓住,先是四下裡觀望許久,才咬着脣低着頭打算衝過去,只人才走了兩步,一箇中年男人和一個有些年紀的婦人上前將她攔住。春曉正是繃緊的彈簧,心砰砰亂跳,急急向後退了兩步,擡頭見那穿着洗的發白的細布直綴的男人瞅着她發愣,旁邊的老婦人拄着柺杖也是一愣,但隨即眯起眼睛,忽然抽出帕子捂住眼角一聲哭嚎:“我的兒啊,你咋這麼狠心,半個月大的兒子說丟下就丟下,中了邪似的要去投奔幾十年不來往的舅舅,可不要氣死婆婆我哇!……”
春曉還以爲身後有人,說的是後面的人呢,錯愕的回頭,哪裡見什麼人,倒是來來往往進出城的人紛紛放緩腳步往她這裡看。
沒等春曉弄明白,就聽那男人悲慼道:“娘,你別這麼說,還不是家裡太窮了,小蘭舅舅能給小蘭再定一門富裕人家的親事,她纔要走的,也不能全怪她,只孩子這麼小就沒了孃親,實在可憐。”
“哎呦,我可憐的孫兒呀!你娘是個狠心的,你以後可怎麼活呦!”老婦人使勁跺着柺杖,臉上盡是可憐無奈之色。
周圍的人漸漸停駐,慢慢將她們圍成大半個圓圈,春曉就在圈子裡,面對貌似母子關係的兩人,春曉有些懵,忙擺手道:“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認錯人了。”說完急不可耐的轉身就要走,可圍住的人羣卻似故意不打算讓開,對她指指點點,有的憤懣不平:‘小娘子咋能嫌貧愛富呢?這樣的人就應該被浸豬籠。’還有的說風涼話:‘看着模樣是真好,怪不得要改嫁,我若有錢也想娶個標緻的。’更多的人是勸她:‘你快跟你婆婆官人回去吧,孩子那麼小可不能沒娘,再說誰家日子都不富裕,還不是過的好好的。’
春曉左看右看,衝這個解釋我不是,對那個擺手說認錯人,可就是沒人信她,漸漸她慌了,腳底蔓延涼氣,這時那男人過來抓她的手,春曉驚恐大叫:“救命!我不認識你們……”可偏偏周圍那麼多人,沒一個伸手,亂七八糟的說着讓她膽寒的話。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別處拽,婆婆在另一頭絮絮叨叨,不時抹淚,倒真似苦勸媳婦歸家的無奈婆婆。
春曉被拖着走出巷子,眼見裡那些圍觀的人遠了,雖然還有路人側目,卻不會跟着她邊走邊看熱鬧,大多瞟兩眼也就自去忙了,她這才明白,根本不是什麼認錯人,這對母子是故意的,是明目張膽的拐騙。
春曉的初時使勁掙扎,手腕被攥的火辣辣的疼,那婆婆忽然捂着嘴在她耳邊說了句:“若再不順從,我兒子可就要動粗了,你還是放明白點,可沒人會來救別人家捱揍的婆娘。”
“騙子!強盜!人販子!你們快放開我,我喊官差來,你倆一個也跑不了。”春曉白着臉叫道。
那婦人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點見識,微微愣了愣,但見她容貌甚美,又一陣動心,這樣的女子少說能賣二百兩,再說這種事做的多了恐懼也稀鬆平常,只稍稍急迫些,對那男人道:“大庭廣衆不好堵住她的嘴,不如敲暈了省事。”
男人聞言點點頭,纔要動手,春曉猛地大喊:“差大哥有賊!”男人慌的朝四周查看,婆子也扭頭,她趁機低頭咬了男人抓住她手腕的那隻手臂,男人吃痛鬆手,轉回身就要揚另一隻手臂打人,春曉卻轉個方向一頭撞了那婦人胸口,婦人到底不比漢子強悍,不及防的就被撞了個趔趄,向後仰去,春曉登時跑了,只跑了沒多遠就被男人幾步追上,她一臉絕望的爬上藥堂的臺階,還沒等進屋求救,頭髮就被薅住,春曉仰頭被拽下臺階,同時裹着頭髮的帕子也掙落了。
就在這時,藥堂裡步出一人,那人一見男人與女人撕扯,剛要呵斥遠一些,別在店前撒潑,可掃到春曉的容貌卻驀地閉了嘴,幾步追下臺階細細看了幾眼,便立時追向男人:“誒誒你們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婆婆才已經起身,拍着身上的灰,對被兒子抓回來的春曉惡狠狠的一瞪眼,低聲道:“小娘皮,等到了地方有你受的。”就聽有人與他們說話,婆婆與兒子對視一眼,眼裡暗藏警惕的看向追過來的男人。
看衣着打扮似五旬年紀的讀書人,偏偏沒待綸巾,眉宇和善、氣質儒雅,竟猜不出是做什麼的。
追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爲春曉看過病的曾經在太醫院供職的孔郎中,而身後這家藥堂也正是孔家鋪子,孔郎中對春曉印象頗爲深刻,一來是五官與前陳貴人相似,二來因爲驚詫女子容貌被龔三爺誤會,差點就此得罪太師府而要考慮離開瀝鎮從新經營事業。是以一眼看見春曉就認出來了。
春曉卻因一直仰着頭,身子向後壓腰,倒不知道何人插手,卻仍忍不住又生出點希望,急急喊道:“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是柺子!”漸漸又聚攏的人羣竊竊私語起來。
孔郎中道:“你先將人鬆一鬆,即便是罪大惡極的人處斬前還有給碗飯送行,你們這麼做太失人情了。”言外之意是兩人心狠手辣,不顧念親情。
老婦人見又許多人聚集過來,生怕變故,忙道:“老先生說的對,唉,只家門不幸,若不是媳婦丟下奶娃子不管,我們也不會趕遠路過來尋,我兒子心裡確實有點氣惱,可還不是心疼孩子。”老夫人也不是好想與的,既是利用言論拐賣人口,自然不會甘願被孔郎中破壞。
孔郎中微愣,果然就見許多人站到了母子這邊,對春曉言語指責。
他正想如何辦,就聽春曉大哭大喊道:“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你們家說休就休,我想把孩子抱走尋條生路只不許,如今休書就在我手裡,你們又變卦了要我回去,真是對不住了,你要我滾我滾了,你要我回來,怎麼說?滾遠了!”
本來緊張討伐的氣氛聽了這話許多人繃不住笑了,春曉趁熱打鐵道:“還請這位先生以及四方鄰居做證,我今日就要好好說道說道,咱們同去衙門叫屈,好叫老爺看看我手裡的休書,以作定奪!”
“如此老夫助你。”孔郎中聰明的把話接過去,立時張羅着要陪春曉幾人去府衙,那對母子自然不幹,可這回言論導向在春曉這邊,很多人更想去衙門裡看熱鬧,想知道春曉是不是真被婆家冤枉的,便漸漸往前靠近,隱隱有你們不去府衙,綁也要綁去的意思。
母子這才真慌了,老婦人露出一個不甘的眼神,朝那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只得將手鬆開,老婦人道:“天要下雨孃要嫁人不是咱們能阻止的了的,就隨她去吧,咱們倆個孤兒寡母的還是回去守着孫子,日日期盼他早日成人,家裡的光景許會好些。”說罷嘆了口氣,由着男人扶着,看似身形緩慢的離開,實則步子極快,在孔郎中眼裡便是落荒而逃。
孔郎中再看春曉,眼底浮現出一抹異樣神色,對着低頭整理頭帕的春曉慢慢道:“姑娘還請進門喝杯茶,老夫也好請三爺來接您回去,想必姑娘走失這陣時候,三爺怕要急壞了。”
春曉這才發現好心幫她的人隱約哪裡見過,身邊也有四個小廝合圍而上,將她困在中間。
而此時正急的火冒三丈的龔炎則,指揮着人封鎖城門,又悄悄叫來江湖人物要細緻搜尋春曉下落,意外接到孔郎中的消息,猛地調轉馬頭,一陣風的朝藥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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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如今柺子猖獗,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特別是女人孩子,畢竟不是誰都有春曉幸運會遇到熟人,想想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