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夫座。”
“我在。”
“大人想知道,那幾個前些日子送到你這裡來的【黑石怪物】,被解剖的怎麼樣了,是否收集到了具有足夠價值的情報?”
“這個麼……”
在聽到室女座的話語後,包裹在白色無菌服中的蛇夫座停止了手頭上的工作:而在她面前的手術檯上,赫然就擺放着那些室女座口中的【黑石怪物】僅剩的遺骸。
“就得看你如何理解了。”
“怎麼說?”
室女座挑起眉頭,而在她的面前,蛇夫座不緊不慢地解下了自己的手套,於不遠處的檔案櫃中仔細翻找了一會兒。
“這些怪物的軀體雖然看起來非常粗糙簡陋,但實際上其實運用了不少很新穎的技術,屬於那種看似落後,骨子裡卻非常高科技的奇異產物,短時間內如果想要仿造它們的話,從技術上來說是很難的。”
“你知道的,蛇夫座,大人不想仿造這些造物,它們讓她噁心。”
“我明白,但是作爲一名科研工作者,我只是在向你講解這些技術上的問題,這是我必須做的,即使按照傳統的道德倫理學來說,這是絕對的異端之舉,但是爲了大人的利益,我還是會做。”
蛇夫座的話語讓基因原體的侍女挑起了眉毛,她頗爲仔細地打量着眼前這名新穎的【同類】,卻只看到了一種讓她難以接受的,理所當然的冰冷與默然,那是對於世間一切道德的輕蔑與傲慢,令室女座感到了情感上的不適應。
而當室女座轉念一想,發現十年前剛剛誕生的自己,也是踐行着這樣的思想的時候,她就感到了某種莫名的恐懼,宛如滲人的冰水拍打在她的每一寸皮膚上。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認蛇夫座說的很對:她們這些星辰侍女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爲了助她們的母親去掃平障礙麼,在這一過程中,對於所謂的【倫理道德】的遵守,基本上是個負面因素。
但如果真的如此……
母親又爲什麼要讓她們擁有這些情感呢?
甚至願意承認她們這些女兒?
“……”
第一次,在室女座的心中,劃過了一個她無法解答的疑問,而就在下一秒,這位蜘蛛女皇最親信的侍女,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爲正確的解題思路。
不要去想,不要去尋思。
她封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去管這些疑問,在短暫的苦悶後,那雙硃紅色的瞳孔再一次地恢復了往日的清醒,專心的聆聽着來自於蛇夫座的話語,並仔細記錄。
在她的面前,蛇夫座並沒有發現室女座的端倪,她沉醉於自己所鑽研出來的科研結果之中。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室女座,破壞永遠比創造容易,我雖然不知道該如何仿造這些造物,但是我已經研究出來了,如何能夠最快速地【殺死】它們:方法都在這裡了,請把它交給大人。”
室女座接過了書籍,沉默地點了點頭,耳邊也傳來了研究人員頗爲嚴肅的警告。
“還有一點是需要你特別跟大人說明的,室女座:根據我的研究結果顯示,這些怪物的腦中似乎保留着某種集體意志,它們似乎是一個更高權限者驅使下的傀儡,而且還有着對更下一級的驅使權力。”
“節點生物?”
“是的,技術很粗糙,但是能達成這一步,本身就是奇蹟。”
“我知道了:我會讓大人格外注意這一點的,你繼續研究吧。”
在與蛇夫座進行了短暫的告別之後,室女座懷揣着那本厚厚的研究記錄,快步離開了實驗室,而就在這個時候,剛剛的那個疑問,卻在她的腦海中死灰復燃。
室女座的面色有些憂鬱,她幾乎無法遏制住想要思考的衝動。
她不禁在想:如果她的母親締造她的原因,只是爲了得到一羣不擇手段的得力助手的話,那她室女座爲什麼又能得到情感呢?
母親到底想要什麼?她對她們都期待到底是什麼?
蛇夫座是錯誤的麼?還是說錯的其實是她室女座?是她自己偏離了母親定下的道路?是她不應該產生這些無用的情感?
“……”
室女座知道,這些問題是她沒資格也不需要去思考的。
但是……
果然還是很在意啊。
——————
“……”
#侍女前進中#
#侍女推門中#
“砰——”
“?!”
一開門,室女座就看到了摩根在打康拉德。
蜘蛛女皇所擲出的厚重文件在半空中劃過了一道優美的弧度,宛如一枚典雅的炮彈一般,從她的掌中一路砸向了諾斯特拉莫人的書籍堡壘,或者是頭頂。
康拉德的目光在那枚緩緩砸落的炮彈,和他的書籍奇觀,以及不遠處蜘蛛女皇的冷漠面容之間,來回翻轉着,他花了大概一秒的時間很是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隨後還是站起身來,一把截住了蜘蛛女皇的憤怒,順勢高舉起雙手。
“我想這其中可能存在誤會。”
法式蝙蝠咧着嘴角,很努力地讓他的面容看上去誠懇可靠:不過看上去似乎只起到了反作用。
【你在十五道選擇題中只答對了五道,我並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康拉德:如果真有誤會,那也不過是我已經太久沒和你好好的交流交流了,讓你對我的力量有了一些誤會,不是麼?】
【怎麼,難道你想變回你的午夜幽魂了?】
“……”
室女座清晰地看到,諾斯特拉莫人的喉嚨滾動了兩下,顯然被摩根話語中的某些片段所引誘,但是很快的,他還是舉着雙手,順便截住了蜘蛛女皇的第二波憤怒,高聲地爲自己辯駁着。
“從技術角度來說,問題並不在於我,摩根:你說好了只考我今天學的這兩本書,但是你所抽查的內容卻包含了前幾天的書籍。”
蜘蛛女皇看起來被她的血親氣笑了,她的話語慢條斯理,卻一如既往地佔據了邏輯的最高點,讓康拉德無話可說。
【康拉德,我可悲的小寄生蟲兄弟: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只查今天的了,我只是跟你說過,我會進行一次抽查,可沒說內容。】
“……”
康拉德眨了眨眼睛:好像真的是這樣的。
他似乎又在言語問題上,被自己的腐屍血親擺了一道。
【再說了……】
還沒等康拉德反應過來,蜘蛛女皇就彷彿想到了什麼,她心中的無名之火在轉瞬間熊熊燃起,令她面前的室女座和諾斯特拉莫果蝠不約而同的脊背發涼。
【前幾天學的東西!你今天就記不住了!你還有理了啊?!】
裹挾着蜘蛛女皇的憤怒,又一份不幸的檔案夾子直奔康拉德的面容而來,快若流星,諾斯特拉莫人嚥了下口氣,沒敢硬接,而是向着旁邊一躲,任憑檔案夾子與牆壁碰撞出令人牙酸的轟鳴聲響。
夜之王小聲地念叨着。
“有些知識畢竟沒用麼……”
【你說什麼?!】
“……不,什麼都沒說。”
蜘蛛女皇瞥了康拉德一眼,最終還是沒有繼續釋放自己的滔天怒火,她往後一仰,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沉重地喘息了兩下,漸漸的消散了瞳孔中的憤怒。
【把東西撿回來。】
摩根閉着眼睛,命令到。
諾斯特拉莫人不敢在這種狀態下繼續咋呼,他很是勤快得撿起了被蜘蛛女皇砸的滿地都是的文件夾子,細細的整理了一番後,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摩根的桌案前,將其擺放在了上面:就在一早抵達了辦公桌的室女座所擺放的研究成果記錄本的旁邊。
摩根安靜地看着這一幕,看着康拉德臉上難得的溫順,不由得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告訴我,康拉德。】
她的聲音更像是一種感慨。
【你爲什麼抗拒它們?你爲什麼一直不願意學習這些知識?你爲什麼,對它們如此不屑?】
“我沒有……”
諾斯特拉莫人低聲地反駁着摩根的話語,但是當蜘蛛女皇那沉穩冷漠的目光移過來的時候,康拉德只能咬了咬牙,極其勉強地擠出了一句解釋的話語。
“我用不上它們,摩根。”
“你讓我學習的這些東西,它們中的絕大部分:數學、邏輯、哲學或者治國術,都不是我需要的,我生來的職能並不包含這些領域,我也不需要來自於這些領域的任何知識,對我來說,它們是無用的。”
【任何知識都不是無用的,康拉德,它們唯一的區別就是,有些知識利大於弊,而另一些則是弊大於利,所以需要進行區分:我並不覺得我爲你挑選的這些知識,對你來說弊大於利。】
“它們佔據了我本就不多的思考空間:這就是弊大於利。”
【……】
蜘蛛女皇的指尖以一種不規則的頻率抖動着:她看起來很像破壞掉什麼東西,就現在。
擡起頭,摩根微微眯起她的青藍色瞳孔,她的嗓音既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判,又像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疑問,令人分辨不清。
【我們已經就這個問題談過很多次了,康拉德,每一次我都說這是最後一次,但現在,我還是不得不來問你:你爲什麼就學不進去這些知識,難道你以爲,你是爲了我學的麼?】
【學習的最終受益人是你。】
康拉德低着頭。
康拉德不說話。
康拉德看起來完全沒有觸動。
【……】
摩根看向了別處,她伸手摸了摸室女座的髮絲,搖了搖頭,就像是在無聲的嘆息。
安靜的氣息在兩位基因原體之間持續了一會兒,直到諾斯特拉莫人看起來終於調整好了他的思維與邏輯,低聲地向着摩根開口。
“事實就是這樣,摩根。”
“我不可能學習你所安排的所有內容:我用不上它們,無論是數學還是邏輯學,無論是柏拉圖還是德摩斯梯尼,他們和父親賦予我的天職又有什麼關係呢?”
“即使我真的把它們死記硬背下來了:那也是無用功。”
【不是無用功。】
摩根搖了搖頭。
【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在什麼時候,知識都有價值,你和我都是基因原體,我們沒什麼不同,你不用在這給我找理由,我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記不住它們,你就是不想記。】
“……”
康拉德沉默了一會,然後,他甚至笑了起來。
夜之王感覺到了:就像那些在月圓之夜涌上來的潮水,會在第二天大踏步地後退一樣,在那突兀的怒火消散了之後,他的腐屍血親似乎也陷入了一種比較融合與具有妥協性的態度之中。
——————
這是一個機會。
康拉德已經等待很久了。
他有些事情,想要談一談。
——————
“所以呢?”
諾斯特拉莫人攤着手。
“哪怕是那位屬於諾斯特拉莫的午夜幽魂,也沒有讓每一個諾斯特拉莫人變得學富五車的泰斗:歸根結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天職,他只需要掌握相關的內容。”
“哪怕是午夜幽魂,也並不是一個例外:是的,摩根,你比我更爲強大,甚至更爲知曉該如何掌握恐懼的價值,那你就應該比我更加清楚這一點,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成爲無所不知的存在,對於午夜幽魂來說,能夠帶來恐懼與秩序,就已經足夠了。”
康拉德伸出了一隻手,向蜘蛛女皇表達着自己的誠意:在他的面容之上,已經看不到那往日裡的不懷好意和暗自琢磨,而是一種頗爲平淡的真摯,真正的真摯。
【父親讓我教導你……】
“那你只需要教導我需要的那些內容,不就可以了麼,那對你和我都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不會,你甚至可以讓我自己學,我想我還是擁有着自主學習的權力的吧?”
在諾斯特拉莫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帶着諷刺的笑容。
“人人生而平等,摩根。”
“這句話,我可是記住了。”
“如果負責教導我的是福格瑞姆的話,他就會這麼做,他不會像你一樣,如此蠻橫與專斷,他會仔細地聆聽我的需求,尊重我的想法和自由:他會這麼做的,而這也是你永遠都做不到的,蜘蛛女皇。”
【……】
摩根靠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翹起了腿,以一種前所未有,無法形容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康拉德,看着滿面笑容的諾斯特拉莫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彷彿時間的長河在這一刻陷入了淤積。
【你的話語軟弱無力,我可憐的康拉德。】
“我也沒指望能說服你:畢竟你纔是午夜幽魂,不是麼?”
康拉德行着誇張的禮儀,他看了一眼時鐘,面容上的譏諷笑容就在轉瞬之間,化作了一種最爲浮誇的驚愕姿態。
“哦……”
“下課了。”
“我想,我不應該打擾你了?”
【……】
蜘蛛女皇輕哼了一聲,她隨意地抽出了一沓書籍,推到了諾斯特拉莫人的面前,聲音中帶着一絲冰冷的笑意。
【拿好,今天的作業:很遺憾地通知你,這裡面還是有着很多無用的知識。】
“我可以故意寫錯麼?”
【任何人都是沒有故意犯錯的權力的:最起碼在我這裡,你肯定是沒有的。】“啊……真可惜。”
康拉德干巴巴地感慨着,他的兩根細長的手指抵住了太陽穴,然後微笑着,朝着蜘蛛女皇揮舞一連串花俏的道別手勢。
“放心吧,我會好好努力完成它們的,摩根老師。”
【……】
【但願如此。】
摩根的漠然迴應還未落地,夜之王那輕笑的身影,就已經席捲着他誇張的喜悅,消失在了蜘蛛女皇的辦公室:臨走前,他還特意拐到了自己的桌案前,摸走了那本被他讀到一半的【我們】。
摩根冷眼旁觀。
摩根無話可說。
——————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上演一次這樣的場面,母親。”
康拉德走後,室女座嫺熟地爲自己的母親準備着果汁。
【沒什麼。】
在她身後,蜘蛛女皇用手指輕輕抽了抽最後一份批完的公文,懶散地打了一個哈欠,把自己扔在了座椅的靠背上,姿態慵懶。
【我的那位寄生蟲兄弟,只是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他依舊沒有被我馴服,他依舊沒有向我的準則屈服,他還是他,離開了我,他還是那個午夜幽魂。】
“這些事情需要對您說麼?”
【也是在向他自己說,用適時的反抗來延續他眼中的獨立。】
“……”
室女座點了點頭,她不禁有了一種思考:
每當她的母親和她的諾斯特拉莫表舅同時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的時候,室女座那稚嫩的腦殼裡,就會蹦出一種奇妙的感覺:摩根和康拉德的關係,似乎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教導者和學生,亦或者是簡單的血親關聯。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類,和一個……人類最好的朋友。
不過這個【朋友】看起來還是有點野性難馴的樣子。
室女座壓制住了心中的胡思亂想,將一杯蘋果桃汁端到了自己母親的身邊,蜘蛛女皇快樂地接過了她的飲品,然後,皺起眉頭。
【爲什麼這次換成了這麼小的杯子,阿尼亞?】
“保持不過量的熱量攝入對您的身材有好處,大人,而且一杯蘋果桃汁所蘊含的卡路里,等同於一公斤的菠蘿派,您要是把倉庫裡所有的蘋果桃汁都喝了,那攝入的熱量就相當於您把您麾下那個最大塊頭的兒子做成炸肉便當吃掉一樣。”
【……】
【我不在乎熱量,我在乎我能不能用飲品來撫慰我疲憊的內心和同樣疲憊的精神:下次記得給我換成大杯子,阿尼亞。】
“……”
“下次一定。”
室女座臉上的微笑讓蜘蛛女皇感到了一絲狐疑,不會就在她的疑惑繼續擴大之前,她的好女兒已經掏出了電子板,向着基因原體問出了一個心中的問題。
“不過,我的密涅瓦陣列中現在有一個問題,母親:爲什麼,您要和康拉德閣下,持續不斷地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
【貓鼠遊戲?】
“……可以這麼形容。”
【你也覺得我對於康拉德的教育是錯誤的?】
“不,我的想法和您一樣,我只是有些疑惑:您爲什麼如此執着地在康拉德閣下面前,不斷地強調着午夜幽魂這一身份,而康拉德閣下看起來也是如此的,在意?”
【……】
摩根勾起了脣角,她沒有立刻地迴應,而是先飲了一口。
【你覺得現在的康拉德比起幾年之前,又什麼變化麼?】
“變化,還是很大的。”
“最起碼在他剛來的時候,他的口中絕不會蹦出這些與哲學和歷史學有關的話語,又或者是【從技術角度來說】這種話,都是他最開始不屑一顧的,但是現在,他卻會在話語中使用他們。”
“雖然我還是覺得,他對他的話語內容沒有絲毫的誠意。”
【那就不是我們現在該想的事情了,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另一個問題,阿尼亞:爲什麼,康拉德會從最開始的血腥野蠻,變成現在這種懂得使用話語,進退有據,甚至學會了妥協的樣子呢?】
【雖然他骨子裡沒有改變,但是他表面上能夠做到這些,代表了他承認這些行爲的價值:放在幾年之前,這是不可想象的。】
“因爲……學習?”
【……】
基因原體被逗笑了。
【你也看到了,阿尼亞:你覺得會是學習的原因麼?如果不是我按着他,他能把這些無價的典籍拿出去當糊牆的牆紙。】
“……”
的確如此。
“那是因爲什麼?”
【因爲午夜幽魂啊,我可愛的傻女兒:因爲午夜幽魂這個名號所帶來的力量啊。】
蜘蛛女皇的瞳孔中閃過了一絲光芒,她輕輕地放下了掌中的名貴酒杯,雙手交叉。
【我們必須認識到一點,阿尼亞:不管諾斯特拉莫是一個多麼骯髒可怕的地獄,從我的這位寄生蟲兄弟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是那個世界最頂級的捕食者,他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他就是毋庸置疑的強者,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別人的頭上。】
【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爲的:而午夜幽魂,就是一個標誌,一個康拉德爲自己專門訂製的,相當於強權與真理的標誌。】
【所以,我要把午夜幽魂這個名號搶過來,我要成爲我和康拉德之中的那個午夜幽魂:因爲只要康拉德失去了這個名號,他就會意識到一個現實。】
【在我和他之中,他纔是那個弱者,那個不得不面對強權和統治的不幸之人:而只有當他發現自己身處於弱者的地位時,他纔會開始思考,有關於弱者的問題。】
【而只有當他成爲一個弱者的時候,他纔會明白某些事物的真正價值,比如說規則與話語,比如說妥協與隱忍,這些他在強者時期可以肆意無視與揉捏的東西,現在反而成爲了他的救命稻草,讓他不得不去重視與學習這些概念。】
【這是最有效的學習,我可愛的阿尼亞。】
【畢竟,哪怕我們揪住了康拉德的耳朵,對他大喊一千遍要考慮弱者的情況,也遠遠趕不上讓他真的當一次弱者: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是如此。】
【有些事情,只有他親身的經歷了,纔會懂得,纔會改變:就像現在這樣,誰又能想到,康拉德會懂得運用語言和規則的力量,來進行防禦與進攻呢,他以前對這些事物,那可是相當不屑一顧的。】
“……”
“可是,母親,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常地抗拒您的教導,非常地眷戀他骨子裡的那個午夜幽魂,沒有徹底地改變過來。”
【你以爲像這樣的傢伙,幾年就能搞定麼?】
【帝皇給我的時間足夠久,現在只是第一步而已:我用暴力的繩索套住了這頭野獸,現在,雖然他依舊幻想着荒野,卻也知道無法反抗我的力量,只能被動的沾染上了文明的氣息,但儘管如此,距離把他變成一個普通人,還需要非常漫長的時間呢。】
“您似乎對馴獸很有研究?”
【畢竟不是第一次了。】
“?”
室女座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閉目養神的母親,心中卻爲自己的造物主劃過了一絲擔憂,還有一種莫名的同仇敵愾。
“可是!母親:即使您如此費心費力地教導他,在他身上花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他也依舊不能爲您帶來好處,看看他剛纔的表態就知道了,他並不感激你。”
【……?】
摩根睜開眼,看向了自己的大女兒,有些疑惑。
【我爲什麼需要他的感激?】
“可是……”
蜘蛛女皇笑了起來。
【我的阿尼亞,就像你剛剛聽到的那樣:如果我真的想要得到康拉德的感激和愛,那我只需要做到福格瑞姆那樣就好了,只要在事情上順着他,任他去鬧,不要強迫他努力學習,在我和康拉德之間,還是能夠和諧共處的。】
【但我不會這麼做:在我和帝皇的交易中,我要呈現的是一名健康成長的康拉德,而福格瑞姆式的百依百順,顯然無法讓這個小混蛋健康成長,真要那麼做的話,康拉德估計什麼都學不到。】
【所以,我強壓着他學習這些他眼中的無用知識,強壓着他不得不接受弱者的思考方式,強壓着他骨子裡的瘋狂和嗜血,命令他不得不學習克服與忍耐,否則就要與我刀兵相見:因爲只有這樣,他才勉強能成爲一個正常人。】
“但他會憎恨你的,母親。”
【啊,那隨意啊:當我完成了我的教育,把一個成爲普通人,或者類似普通人的康拉德,交給我的那位父親的時候,我和他的關係就結束了,他是恨我也好,抱怨我也好,老死不相往來也罷。】
【我不在乎。】
【我要的從不是他的感激:我要的是他的成長。】
——————
“……”
“但是,母親……”
【先別但是了,阿尼亞。】
“……怎麼了?”
【……】
【……】
【拉納來了,腳步很急。】
【把你的東西先放下,我的阿尼亞,跟我去王座間。】
“明白。”
——————
“這是來自於暗黑天使軍團的通訊,母親,走的是最高保密等級的傳輸頻道,從神聖泰拉進行中轉與加密,而且前後共計發了十遍,以保證絕對能夠傳達。”
拉納恭謹地將掌中的通訊電子板交給了他的基因之母,在意識到事態的緊急後,禁衛總管甚至不敢拆開檢查,唯恐誤事。
而就像他猜測的那樣:當蜘蛛女皇的視線,掃過了那張書寫着簡短信息的電子板的時候,她的面色瞬間變得有些古怪:先是一種難以察覺的緬懷與感慨,隨後又是一個輕柔的微笑,而當她放下了手中電子板的時候,顯然,她已經在心中做好了某種決定。
【拉納。】
“我在,大人!”
【你知道麼,在我剛剛與你們重逢的時候,我曾經向我的某位兄弟許下了諾言:也許在當時,那聽起來像是一句戲言,但是顯然,我的血親很嚴肅的對待了這句話。】
【而我,也不打算違約。】
【我的禁衛總管,我以第二軍團之主,與阿瓦隆之主的名義命令你,通知軍團議會,以及我麾下的每一個連長,每一個盟友,每一支能夠進行遠征的艦隊,動員。】
【動員我們的全部力量,能夠投入遠征的全部力量。】
“明白。”
拉納本能般的應和着,但是很快,他還是擡起了頭,向着自己的基因之母,提出了疑問。
“大人,您是指,就像之前的哥特遠征一樣的力量……”
【不,拉納。】
蜘蛛女皇笑了起來,她瞳孔中閃爍的光芒,讓威名遠揚的禁衛總管也不敢直視。
【我是說……】
【全部!】
【你明白了麼?】
“……遵命!大人!”
——————
“您許下過一個諾言,母親?”
當禁衛總管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之上的時候,一直翻閱着自己的記憶陣列,卻始終無果的原體首席侍女,只能沮喪的看向她的造物主與母親。
【是啊,一個諾言。】
摩根微笑着,她舒緩地揉捏着掌中的電子板,兩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指腹,引來了一陣無名的藍黑色烈焰,怦然出聲。
在蜘蛛女皇那幾乎永遠冰冷的瞳孔之中,烈火留下了痕跡,讓那雙以最深邃的虛空還有黑暗的漠然眼眸,有了一絲永恆的溫度。
——————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諾言呢,母親?”
【……】
【摩根,一定會迴應莊森。】
【無論何時,無論何事。】
【當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會與他並肩。】
“反之亦然?”
原體的嘴角勾起。
【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