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森一向覺得,自己的脾氣還是很不錯的:如果以基因原體的平均水準來說的話。
卡利班的雄獅很確信,在他的所有血親兄弟之中,他就算比不上荷魯斯、伏爾甘又或者是聖吉列斯這些令人望塵莫及的樂天派,但最起碼,也是可以排在中等的:而且是位於中等偏上的那一位。
更有甚者:在卡利班人那隱藏的內心深處,他有時也會暗暗地猜測,也許他實際上的性格、涵養與剋制力,是勝過了他最信任的那位銀髮血親的。
對,勝過了摩根。
這不是妄言,因爲第一軍團的基因原體是見過來自於蜘蛛女皇的憤怒的:那滔天的怒火雖然極爲罕見,且來去匆匆,但是它幾乎從來沒有明顯的徵兆,也從來不缺乏駭人的殺傷力,在莊森的心中,那怒火遠遠勝過了第一軍團所能掌握的最可怕的滅絕令武器。
在銀髮女王那冰冷到足以徹底凍結整個星區的視野面前,無論是暗黑天使們,還是他們強大的基因原體,都已經學會了閉上嘴巴,暫避這一時的鋒芒。
畢竟,這些滔天怒火的真正源頭,往往都是雄獅和他的戰士們的各種失誤和浪費:那是連莊森都不得不承認是【揮霍】的行爲。
在這樣的事實面前,他們引以爲豪的戰鬥力如同碎裂的紙張一般蒼白,擅自開口抵抗,只會讓情況跌落到無法相信的深淵之中。
況且……
所有人都知道:無論來自於暗黑天使軍團內務總管的怒火有多麼的毀天滅地,只要他們乖乖的閉上嘴巴,靠在牆邊,用沉默來忍受着肆意燃燒的怒火,那麼一切便都會迴歸到原本的樣子。
無論摩根再怎麼生氣,只要規定的時間到了,她親手批閱的文件就一定會準時地到位,上面的花體字更是優美到令人心情愉悅。
銀髮的基因原體就彷彿擁有着兩個毫無關聯的大腦一般,一個裝着感性,一個裝着理性,無論感性的那一個再怎麼天崩地裂,怒火滔天,都不會妨礙理性的那一個把她所有的責任履行完畢。
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這種永遠不會影響到工作的無情高效,纔是讓整個暗黑天使軍團,甚至是他們的原體,對於蜘蛛女皇這位【外人】,會如此尊重的原因。
不過,這依舊不能扭轉莊森心中的定義:見識過蜘蛛女皇怒火的卡利班人,很是確定,比起摩根那狂怒的感性,他莊森肯定是脾氣更爲溫和的那一個。
而如果由此推理一下的話,就會很容易得出結論:摩根在基因原體中,以溫和著稱,那麼脾氣比摩根更好的莊森,即使放眼所有的原體,也只會是名列前茅的那一批。
莊森就是如此認爲的。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個毫無意義的玩笑,但是當暗黑天使軍團的基因原體在他的內心中,回想這句自我評價的時候,他無疑是認真的:甚至比他腰間的那把精工佩劍還要認真。
來自卡利班的雄獅並非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本性的庸才,也沒有狂妄到看不清他內心中的暴虐,但他相信自己的意志,相信自己的剋制力,相信他在卡利班深林的那十年光陰裡,在無數次捕獵、追蹤和埋伏之中,所磨練出來的無情、壓抑與耐心,它們一向堅實可靠。
他知道那些在暗中流傳的,腹誹他是林中野獸的怨言,而在他的內心之中,他也從來都沒有否認過這一點:因爲他確信,與世間的蠢貨們所肖想的不同,深林之中的野獸,往往比高牆之後的所謂文明人們,更懂得剋制與耐心的價值。
卡利班的雄獅橫跨了野蠻與文明的世界,所以,沒人比他更有資格判斷這一是非,同樣的,也沒人比他更有資格,確信他是一位有着耐心與剋制力的理性之輩:這與他是頭野獸,並不衝突。
事實上,這兩者已經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卡利班的雄獅收斂起了自己的爪牙,把滾燙的盔甲鑲在了自己的獸軀上,便化身爲了偉大的卡利班屠獸騎士。
這甚至令他驕傲,也令他在內心之中更爲確信,要重視起耐心與理性的價值,要收斂起自己的心思與情緒,不要那些不重要的人物所波及到。
除了那些真正的重要人物:帝皇、摩根、阿考、盧瑟……
其他的,都不值得令他感到憤怒:他一直在爲此而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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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卡利班人覺得,他的努力可能要毀於一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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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他的血親摩根,和那條芬里斯的犬科動物一起離開,已經過去了六秒鐘:潛藏在基因原體腦海裡的超人感官,比任何做工精美的亞空間計時器都要更爲可靠。
正埋頭於清理文件工作的卡利班人,只在第一秒之前,將吝嗇的目光分給了離開的兩人:莊森並不在乎他們要去討論什麼內容,即使黎曼魯斯那句極力壓低的【軍團隱私】,實際上並沒有逃脫出他的耳朵,可他也沒有更多的興趣。
暗黑天使之主的確保管着很多的秘密,但這只是他的責任,他本人對於任何帶有隱蔽性的事物,並沒有更多的偏愛,一切都是因爲帝皇的命令:如果人類之主要求他成爲一名像荷魯斯那樣飛揚跋扈的囂張軍閥,又或者是佩圖拉博那種任勞任怨的苦工的話,那他也依舊會選擇照做。
比起那些芬里斯人口中欲蓋彌彰的小秘密,莊森更在乎他手頭的這些紙張和數據:十年來,他依舊沒有學會對抗這些盤踞在桌案上的怪物的竅門,甚至他每每都要懷疑一下,他的那位銀髮血親,究竟是怎麼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吞下這些雜亂無章的麻煩事,再有序的生產出一排排井然的表格的?
這難道是一種特殊能力:就像基利曼那個壞種一樣?
“……”
說到基利曼,摩根似乎與那個奧特拉瑪人也建立了聯繫,希望她沒有被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傢伙給影響到了:莊森覺得他應該注意一下這個問題,他有必要因此而簽署一個議案,並且保留手頭一部分的滅絕令武器。
卡利班人很是理解,如果阿瓦隆想要立足於遠東,以履行監督者的責任,那摩根就必須和基利曼有所接觸:而無論那個奧特拉瑪人對於這種接觸有什麼反應,他的出發點都一定是不懷好意的。
基利曼一定在搞鬼:這句話在莊森這裡,已經近乎於真理了,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他爲什麼會如此的篤定,畢竟,他甚至沒怎麼見過那個奧特拉瑪人。
“……”
莊森眨了眨眼睛,他的一切思緒都發生在大門被禁閉之後的第二秒內,而就在下一刻,一張被關門的氣浪所掀起的文件,觸碰到了他被鋼鐵所保護的手指,這足以喚回他有些發散的神智了。
於是,卡利班人低下了自己的頭顱,繼續着他和那些數據與軍團序列的戰鬥,爲了一船船他根本沒見過的爆彈和營養膏,而緩緩地脫落了又一根寶貴的金髮。
他收斂起了自己的心思,無論是基利曼還是摩根,都被暫時地從深綠色的卡利班中掃了出去,至於那些太空野狼軍團的秘密:哪怕他不去細究,以那些芬里斯人的嚴謹口風,過不了兩天也會傳播到整個遠征艦隊之中。
在這一秒,暗黑天使軍團的基因原體終於心無旁騖。
但他的心無旁袤,只持續到了秒鐘所跳動的第四下。
因爲,就在第四秒真正來臨的那一刻,在卡利班人那極力收斂的瞳孔邊緣,那名正被他竭盡全力忽視的新血親,宛如一團隔夜了的燉肉,剛剛從冰箱中取出,就放入煎鍋中一般,活躍了起來:莊森甚至可以幻視到那些顫抖的黑色長髮旁邊,不斷蠕動的凝固油脂,在實際上沒有出現的滋滋聲中,融化成讓菜餚更美味,或者更糟的東西。
他因此而想到了卡利班,想到了他還是一名騎士扈從的時候:盧瑟騎着馬,帶着他,沿着歷代探索者所開拓出的獵人小徑,摸索着那些巨獸的蹤跡。
當他們在河邊過夜的時候,盧瑟總是會做烤肉,然後這些油脂就會不可避免的出現,伴隨着那唯一一匹馬的嘶鳴聲,成爲盧瑟口中那些玄奇故事的輔佐:他在成爲騎士團長前夕,才獲得了自己的馬,因爲在此之前,騎士團的任何一匹戰馬都扛不住一名基因原體,儘管它們都是精挑細選的優良血脈,但莊森的明顯,明顯要比它們更爲【優良】一些。
“砰……”
一聲並不沉重的碰撞聲打斷了基因原體持續了一秒的思考,讓他不得不擡起頭來,面對着眼前那空蕩蕩的冰冷現實。
很好,那坨諾斯特拉莫油脂已經成功地擺脫了萬有引力,自食其力地把自己端上了全暗黑天使軍團最名貴的會議桌,完成了從街邊小攤到國宴殿堂的華麗轉身:莊森甚至覺得自己要爲此而落下幾滴屬於雄獅的眼淚了。
於是,卡利班之主就這樣擡起了頭,無悲無喜地注視着那一團正在向着自己逼近的膽固醇堡壘:還要忽視掉那掛在上面的,充滿了諾斯特拉莫風情的燦爛笑容。
那笑容甚至比那團膽固醇本身更具有殺傷力:哪怕多看一眼,莊森都會覺得自己的壽命遭遇了不可挽回的打擊,這比赫魯德人的拿手好戲還要更爲高效。
帝皇在上,幸好他只需要忍受三秒不到的折磨:哪怕這坨在他面前蠕動的諾斯特拉莫人,明顯還沒學會雙腿的價值,他居然盤起了自己的下半身,坐在了桌案上,用那長的過分的雙臂來挪動身軀,就彷彿還欠着達爾文大約三百萬年的進化論結業證書一般。
但是,基因原體所攜帶的優良品種還是起到了應有的作用,眼揪着那團不懷好意的黑髮向着他的寶貴文件壁壘飛速靠近,莊森卻突然想起了奇怪的一幕:他親愛的諾斯特拉莫同類在他的橡木桌子上一拱一拱的模樣,讓他沒來由的想起了在幾十年前,那塊黏在了盧瑟的牙堂上,與卡利班騎士的鋼鐵手甲拉扯了半個下午的太妃糖。
一切看起來沒什麼區別:除了太妃糖明顯對於人體的機能更健康以外,至於他面前這個已經迫近到了他的視野中央的肉脂塊,莊森寧願向着他蠕動過的每一塊地板起草宣戰詔書,並毫不留情地用光他所有的滅絕令儲存。
但幻想終究是幻想,當那股混合着濃郁薰衣草味的呼吸,將莊森所壓住的文件吹得獵獵作響時,哪怕心中再怎麼不情願,卡利班之主也不得不擡起頭來:畢竟康拉德坐在了摩根起草的參考文件上,沒有它們,莊森可沒辦法在這場漫長的辦公室戰爭中孤軍奮鬥。
不過,感謝帝皇:幸好這傢伙居然還會刷牙,而且刷的也算是非常乾淨,那尖銳的利齒足以與莊森的佩劍比拼光亮,看起來,他們的基因之父並沒有忘記把這些基礎的知識,塞進這坨諾斯特拉莫人的啓動程序之中。
不過這並不能夠讓莊森對近在咫尺的血親保持一個好臉色:在距離他的面門直線距離不到兩米遠的地方,那瘦削到嚇人的諾斯特拉莫入侵物種,正盤着腿,用他的鋼靴剮蹭着騎士團無價的古董長桌,那雙瘋狂的黑色瞳孔中正閃爍着凡人無法理解的興奮光芒,就像是一頭渴了三天的芬里斯人,發現一桶上好的佳釀正在他面前踏青一般。
莊森的手指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間:很好,他的精工動力劍還在,而且看起來非常適合砍掉某個哺乳類動物的老鼠腦袋。
他早就想這麼做了:就在這個諾斯特拉莫人縮在摩根的身後,肆意妄爲地向他挑釁,向【不屈真理號】挑釁,甚至是向整個暗黑天使軍團挑釁的時候,莊森就決定久違的更新一下自己的獵殺名單了。
這個名單的上一次更新還是因爲某隻犬科動物。
卡利班人甚至懶得去構思一個宣戰的藉口,畢竟發生在他面前的場景,就宛如一頭野獸,散步到了騎士團的堡壘護城河邊一樣,根本不存在任何額外的發展路線:難道它還能是來和他們簽署互不侵犯條約,攜手開發大森林的?
戰爭從不需要藉口與理由,戰爭只需要能力與動力。
而他現在即不缺少能力,也不缺少動力,他唯一需要進行思考的就是,他是要打斷眼前這傢伙的脊椎,還是勒斷他的脖子:他應該仔細想想,哪一點對於他和摩根會是最有利的選擇。
又或者……
聽聽他要說什麼?
像這樣的想法宛如瑪格麗特披薩上的菠蘿片一般,毫無理由地在卡利班人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可他卻無法抹去這個想法:因爲它緊緊地黏在了摩根這個名字身後,享有着崇高的境內豁免權。
“……”
莊森眨了眨眼睛,他不得不偏轉着自己的腦袋,看向了那個註定會讓他折壽的諾斯特拉莫笑容:在那一刻,他當即下了決定,冉丹異形已經不再是他心中所記錄的最爲醜陋的東西了。
“你……有事麼?”
用盡了所有的耐心,暗黑天使軍團的基因原體乾巴巴地擠出了四個字,混雜在他無悲無喜的翡翠色瞳孔之中,作爲一個射向康拉德內心的,可憐的善意。
又或者是最後通牒。
“……”
康拉德的笑容還是那樣的燦爛奪目,他看起來沒有第一時間接受到莊森的話語,而是保持着這種滲人的善意,安享現在的情況:坐在桌子上的諾斯特拉莫人,理所當然要比坐在椅子上的卡利班人來得更高一些,這小孩子般的對比居然讓午夜幽魂感到了真正的快樂。
但很快,他還是回敬了自己的第一根利箭,
“莊森,我的血親。”
午夜幽魂沙啞的聲音伴隨着第十秒一同到來。
“你被馴化的不錯。”
“……”來自於諾斯特拉莫的聲音毫無忌憚地在房間中迴盪,而迎接它的只是一股冰冷的沉默,午夜幽魂花費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專注於那張卡利班的面容,渴望在第一時間捕捉到本能一般的狂怒:但是最終迴應他的,也就只有雄獅在漫長的死寂後,稍稍擡起的眉頭。
沒勁。
康拉德撇了撇嘴。
“你到底想說什麼,康拉德?”
在第十五秒左右,暗黑天使之主的問詢來到了康拉德的耳邊,比起單純的疑惑,他還清楚的聽到了幾絲惱怒,這讓諾斯特拉莫人再次燃起了鬥志。
他又看了一眼莊森,仔細地打量着他的眼睛:那雙翡翠色的瞳孔中爍動着不安的森林,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寧靜。
於是,康拉德笑了。
第十六秒。
“你很清楚我想說什麼,我親愛的野獸兄弟:當我第一次踏上不屈真理號的甲板的時候,我就清楚意識到了這是怎樣的一片土地,這不是騎士的堡壘,而是一個飄在太空中的野獸巢穴。”
“你的子嗣們一定很不喜歡你的裝修風格,尤其是那些來自於卡利班的:我聽說他們都是騎士,那麼自然能夠分清騎士與野獸在作風上的區別,也許你分不清?”
“……”
回答康拉德的是最短暫的一段沉默,和一聲輕哼。
“你的大費周章就是爲了這些無趣的話題?如果你能把你的爪子從我的會議桌上移開,這裡肯定會變得文明許多。”
“纔不要。”
康拉德咧着嘴,用着一種孩童般的頑劣,抗拒着自己的兄弟,他與莊森的對視持續了整個第十八秒的全部時間。
他繼續開口。
“也許你應該小心一下你的騎士們,我親愛的兄弟:相信我,這是我對你僅存的一點善意,雖然當我這頭野獸踏進了你這頭野獸的巢穴中的時候,我們的戰爭就已經不可避免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應該多看看你的子嗣和戰士。”
“看看他們有多麼的恨你。”
“砰!”
鋼鐵手甲砸落在桌面上的炸裂聲響,點燃了諾斯特拉莫人那狂熱的蒼白麪孔。
“我的軍團,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康拉德,有這個時間,你倒不如去看看你的軍團,那是一羣從泰拉的監獄裡撈出來的渣滓,他們的可笑忠誠與你的臉色很配,都是應該躺在墳墓裡的東西。”
“很難不贊同,偉大的莊森。”
午夜幽魂沒有絲毫的憤怒,他高高的揚起一隻手,在半空中揮舞着誇張的敬禮。
“我知道我的軍團中有哪些人該死:他們全都該死。”
“不過他們那些可憐的小命對於眼下的我們還沒有意義:畢竟那些燃燒的世界,還需要等待到幾十年後,才能迎來它們的哭泣,然後我纔有足夠的理由,去宰了這羣不理解我的蠢貨。”
他熱情洋溢地訴說着以上的話語,隨後,嗓音陡然轉變,從高昂的演說詞,化作了某種只會出現在陰謀詭計中的竊竊私語。
“不過……”
“比起這些,我們爲什麼不在意另一個更有意思的問題呢:偉大的莊森對於他可憐兄弟的諫言是如此的抗拒,像是一頭徒勞的老山羊一樣,想要保護自己的軍團和顏面免受任何的打擾。”
“可是在另一方面:我們的某位銀髮血親,可是真的在向整個第一軍團指手畫腳哦:難道暗黑天使的驕傲,是因人而異的麼?”
“這些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第二十秒的聲音從卡利班人的胸膛中劃過,莊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的怒火在因爲諾斯特拉莫人那靠得太近的笑容而燃燒。
康拉德笑的堪稱優雅。
“因爲我是一個藏不住內心秘密的人,兄弟,在這一點上,你要可憐我,我不像你,我學不會閉緊自己的嘴巴,埋頭啃食着秘密所帶給我的無數好處:就像你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所以,當我看到了這滑稽的一幕時,我總是想指出來。”
他靠得實在是太近了,莊森能夠能清楚地看到,午夜幽魂的每一顆牙齒都在肆意地嘲笑他,他的聲音低沉,卻又深入骨髓。
“哦,莊森,我們偉大的卡利班騎士之王,他擁有着屬於自己的強大軍團,甚至學會了分享它:分享給一位出現在他城堡裡的女巫,因爲她是如此的神奇,又是如此的讓人信任。”
“騎士之王信任着他的女巫,就像在他眼中,他的女巫是如何的信任他一般,他甚至因此而忘記了他真正的身份:他並不是騎士,更不是國王,他只是一頭深林中游走的野獸,以天地爲巢穴,以血肉爲浪漫,直到有一天,一名女巫把它牽到了文明的堡壘中,成爲了他的夥伴,又成爲了他的摯友。”
“它以爲這就是信任,它以爲這就是不滅的忠誠,它以爲這就是足以蔓延到永恆的聯繫:憑藉着共同的戰鬥與敵人的鮮血,它可以獲得一份真正的信任,一份足以讓它在文明中立足的互相托付。”
“它不再是野獸,它成了人。”
“但……真的如此麼?”
午夜幽魂咯咯直笑着,他的笑聲持續到了第二十五秒,直到他的手指伸向了自己的身旁,伸向了摩根所留下的那些參考文件。
“馴養被錯認爲情義。”
“憐惜被誤解爲忠誠。”
“什麼都不懂的野獸,用自己的想法去看待這個世界,用自己的樂觀去揣摩那些城市中的人,以爲它站起身來,學會談吐,與那些兩腳並立的傢伙,共同作戰,就可以成爲她的同伴與親人。”
第二十六秒。
“它不知道那些詞彙:它不知道寵物,不知道牲畜,不知道趕路用的馬車,狩獵用的細犬,更不會知道……”
“在那些大小姐的腿上,往往趴着一隻與它同宗同族的大貓。”
第二十八秒。
“瞧瞧吧,莊森。”
“參考文件……哈!”
“她甚至專門寫了一份:她自己的那一份還不夠,還要專門留下第二份,寧願讓工作量翻倍,也要讓你的舉措不要超出她所劃定下來的範圍。”
“你以爲這是什麼?”
“照顧?”
“責任?”
“還是理所當然的習慣?”
“醒醒吧,莊森。”
第二十九秒。
卡利班人的瞳孔還是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的悲喜,但是這與康拉德的想法已經無關了,午夜幽魂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在暗黑天使之主那堪稱驚愕的目光中,諾斯特拉莫人慢條斯理地抓起了那些摩根留下的參考文件,慢慢地活動着手指,眨眼間,團成了一個紙團。
下一刻,紙團便伴隨着辛辣的言語,砸在了卡利班人那尚處於震驚之中的腦門。
“醒醒吧,莊森。”
“這些東西恰恰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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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就不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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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鐘緩緩地劃過了第三十個時刻。
此時,在房間之中。
唯有無聲的狂怒。
與利劍出鞘的咆哮之音。
而來自於諾斯特拉莫的,喪心病狂,美夢成真的大笑聲,則是在下一秒,就席捲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