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開始我的闡述前，我希望能夠向在座的各位，包括每一位原體和凡人的代表，還有我們至高無上的人類之主，重提一件全銀河爲之公認的現實。”
當十五名軍團的智庫館長聚集在帝皇高臺面前，單膝跪地，低懸頭顱，在簡單卻莊重的行禮後又站起身來時：阿里曼是他們所有人裡唯一能夠出聲發言的人。
不僅僅是因爲他在帝國智庫體系內擁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是在場的其他十四位智庫館長的引路人和授業恩師，更是擁有着一層現實意味的原因：在帝皇無悲無喜的沉默注視中，唯有阿里曼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穩定發言。
當然，大概也速該和賽維塔也同樣能夠做到，但他們尊重馬格努斯的子嗣此時的地位：至於摩根麾下的破曉者軍團智庫館長，更是早早地便泯然於衆人之中了，他的臉龐中甚至顯露着稚嫩。
這是很反常識的一點，作爲帝國境內知名的靈能宗師，蜘蛛女皇本人所沿襲的軍團卻並不以生產強悍的靈能者而著稱：在最初的泰拉老兵們漸漸功成身退後，新一代的破曉者智庫們，甚至沒有一個能令其他軍團記住的名字。
但同樣很有意思的是，凡是與第二軍團合作過的人，都會對破曉者和他們的凡人輔助軍的強大靈能力量念念不忘：缺少強悍的個體卻並不影響第二軍團的靈能部隊作爲一個強悍的整體，在戰場上釋放出令敵人絕望的毀滅。
阿里曼對此心知肚明：在蜘蛛女皇的無形之手下，這種毫無特色的強大正是阿里曼在新一代破曉者智庫中締造的新秩序，也是能夠讓如今的他發自內心認同的，屬於帝國的靈能者們的未來。
而現在：他要爲了心中的未來去和其他的原體們對抗了。
嗯……甚至是那位原體……
阿里曼定了定心神，快步走向了劇場的最中央。
他的聲音洪亮：長年混跡在競技場和近戰廝殺中的經歷，讓此時的千子不需要靈能的輔佐，也可以讓殿堂中的數萬名遠近聽衆聽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各位先生和女士們，作爲人類帝國事實上的管理者，揹負着無數責任和使命的精英，我想在座的各位其實都很清楚一件事情：有關於靈能者的事情。”
說着，阿里曼還不忘豎起一根手指：他的一抹眼角意識到了牧狼神正以極其突出的注意力，關注着他此時的演講，這位戰帥似乎剛剛結束與察合臺可汗的對話，從他略顯沮喪的眉眼來看，談話的結果恐怕無法讓荷魯斯感到滿意。
“我們都知道：以帝國現有的實際情況和專項水平來看，我們其實並不具備後天製造任何一種靈能者的能力，無論是阿斯塔特的智庫還是凡人中的靈能者，都需要他們自身攜帶的，先天性的能力。”
說完，他立刻向那些不贊同的視線予以微笑。
“當然，說到這裡，我知道有些人是想要反駁的：各位，我們的確不缺少某些特殊的手段，如毫無天賦的人也能覺醒靈能，但是請恕我在此直言，這些所謂的技術和手段無不耗資頗多、過程繁瑣、需要複雜的準備和苛刻的實施條件，更不要說它們最後產生的成果，依舊存在着極大的不穩定性。”
“站在帝國的立場來看，這些手段聊勝於無，它們都缺少了現在的我們最需要的的東西：那就是切實的普及程度和行動成本，數以千百計的成功案例，在帝國海量的缺口面前，它們簡直是杯水車薪，不具有實際意義上的價值。”
“沒錯，缺口：實際需求。”
“這就是我想說的，各位。”
阿里曼微笑着，他緩緩的轉動着自己的身軀，將攤開的手指指向了身後的領航員家族代表，以及星語庭的代言人：有些原體已經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包括面色鐵青的莫塔裡安，還有看起來反而並不焦急，眼神軲轆軲轆轉，不知道在謀劃什麼的黎曼魯斯。
“沒錯！”
“實！際！需！求！”
阿里曼握緊了拳頭，強調狠狠地砸在了這幾個詞上。
但緊接着，千子的臉龐上又浮現出了輕鬆的笑容。
“各位大人，我想在這裡跟你們講述一則古泰拉上的逸聞：相傳在大約幾十個千年前，泰拉上一度流行讓技藝精湛的武士披掛重甲，拿上長槍，騎在高頭大馬上，向敵方陣列發起衝鋒的戰術，這種被稱爲騎士或者騎兵的兵種，在至少上千年的時間跨度裡，都是神聖泰拉上各種戰爭的主流。”
“直到他們被慢慢淘汰。”
雙臂張開，略顯誇張的動作保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能及時地聚焦在阿里曼的身上。
“而曾幾何時，很多人都認爲是火繩槍、後膛火炮乃至是機槍的出現摧毀了騎兵的地位，讓他們徹底消失在歷史的舞臺上，但這樣的看法實際上是錯誤的：火槍火炮只是讓騎兵不再是戰爭的主宰，但它們卻無法取代騎兵的位置，因爲它們無法滿足機動作戰的需求。”
“真正讓騎兵消失的，反而是軍用汽車、裝甲車乃至是坦克這種技術兵器的大規模投入使用：因爲它們能夠比騎兵更好的滿足對於機動作戰和各項工作的需求，所以失去了本職工作的騎兵們，者才最終退出了戰爭的舞臺。”
“在此之後，伴隨着科技發展的日新月異，諸如直升機、無人機以及導彈這樣的新武器也曾一度威脅過坦克和裝甲車的位置，但因爲這些發明始終都無法完全取代在地面戰場上的全部作用，所以哪怕直到今日，誕生於幾十個千年前的裝甲兵器們，依舊能夠大規模地列裝在帝國軍隊的裝備列表裡。”
阿里曼的話語至少博取了一些陸軍將軍們的點頭。
“而這就是我想告訴你們的，在座的各位大人。”
“在我們人類的文明中，更確切的一點來說，在我們與戰爭有關的任何一個領域裡，真正能夠讓一項古老事物消失的，並不是因爲它有多麼的差勁，多麼的危險，多麼的弱小或者不重要：而是有一項嶄新的發明或事物，能夠全方位，更好的取代它的每一項作用。”
“如果沒有這樣的事物出現，哪怕我們對老物件再怎麼抱怨，再怎麼無法忍受，但我們也不能真正的淘汰掉老物件：就像我們如果真的取消了所有的裝甲車輛以及自行火炮的配置，我們又該如何爲奮戰在第一線的步兵們，提供一個簡單快捷的支援火力呢？”
“所以，只要它還有用，那它就不應該被抹除掉。”
“這一點，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能夠認同我的，對吧？”
阿里曼再度攤開手，現在的他只迎來了兩種態度：要麼是點頭或者低沉的應和，要麼則是保持着麻木的沉默，在殿堂中也許匯聚着超過十萬名聽衆，但沒有哪怕一個人能夠反駁阿里曼。
“很好，我們達成了共識。”
現在的阿里曼像是一名幼兒園的老師般和藹可親。
“但既然如此的話……”
他的話鋒突然一轉。
“在座的各位有沒有想過，當你們所有人坐在這裡，認真的考慮着是否要將所有的靈能力量通通從人類帝國的境內驅逐的時候：如果你們真的成功了，那我們真的有能力和手段，去填補上這種驅逐工作所造成的漏洞嗎？”
“要知道，靈能力量一直都伴隨着帝國和人類的發展。”
“你們也許不曾在意：但請讓我提醒你們一下，大人們。”
阿里曼伸出手指，一點一點地清算着在座的聽衆。
“陸軍的元帥們，如果沒有了足夠的靈能者戰士，你們又該去哪裡尋找如此便捷的支援火力，以及倘若遭遇對方的靈能者，及時有效的反擊手段呢？”
“海軍的上將們，若是沒有領航員家族的領導，你們的艦隊該如何在亞空間中尋得方向？若是沒有星語庭的奔走，你們又該如何得到來自於泰拉的及時通信呢？”
“帝國的各位總督，以及各個軍團的原體大人們，請你們發自內心的思考一下：究竟是一名在經歷嚴格的智庫訓練後，表現穩定且值得信賴的帝國智庫，對於你們來說更加安全，還是一名對於自己的力量毫無抵抗，如炸彈般肆意橫行的失控靈能者，對於你們的世界和軍團有更多的好處呢？”
“我們都知道，所有的靈能者都是先天的力量，我們無法操控他們誕生的概率：既然如此，與其舉起屠刀消滅掉一個個本質上並不情願子民和子嗣。爲什麼不選擇接納智庫體系的引導，讓他們以另一種姿態爲你們效力呢？”
“把話說的再重一些：如果有些失控的靈能者，真的無論如何都無法操控他們的力量，那麼一個對於靈能力量知己知彼，而且能夠保證他們的穩定和忠誠的智庫，不也是彈壓這些不穩定因素時，你們手中最得力的一把刀嗎？”
“而沒有這把刀的話：你們要爲此而損失多少的忠誠戰士呢？”
“我們都知道靈能者的危險，我們正是爲此而開會的，所以我想答案已經不用我多說了，對吧：想必你們都很清楚，無論是維護日常運轉還是抵禦潛在威脅，如今的智庫或者說帝國的靈能力量，都是我們無法割捨的存在。”
“更何況：我想各位對智庫的安全性也是有目共睹的吧？”
一言落罷，阿里曼向着所有人搖晃着他的那根手指。
“一百年，我的大人們，自從摩根閣下和各位原體大人向全帝國頒發了他們的智庫企圖後，這項古老的傳統已經延續了一百年，在這整整一個世紀的時間裡，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改善智庫的體系，儘可能的查缺補漏，以保萬全。”
“而我相信我們的努力和回報都是被各位看在眼裡的：過去的一百年都已經證明了，一個良好運轉的智庫體系的確能夠以最大限度抵消掉靈能者的不穩定性，但凡是推行智庫體系的世界，他們本身再次受到靈能者騷動的影響，已經下降到了一個微乎其微的概率。”
“我可以證明這一點。”
基裡曼恰到好處地上前，他拍打着自己的資料牆，沉悶的聲響在天花板上回蕩着。
“在座的各位總督……還有我的諸位兄弟們，如果你們對於阿里曼閣下的話有所質疑，那麼請大聲的告訴我你們的名字，我會找到你們對應的世界和軍團在過去整整一百年裡的資料，告訴你們在引入了智庫體系後，這些世界的靈能騷亂頻率是否大爲降低？”
“……”
馬庫拉格人的迴音在穹頂上回響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們徹底消散的那一刻，也沒有任何人真的向基裡曼發出了質詢：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是傻子，至少他們的雙眼都是雪亮的，他們知道阿里曼此時的胸有成竹是基於現實。
沒錯：現實。
從他上場的那一刻起，阿里曼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高度圍繞着這一主題在運轉的：他沒有闡述任何假大空的話語和幻想，他謹慎地確保了口中的每一句話都是無法動搖的現實，所以，哪怕千子侃侃而談到了現在，對面的兩位原體甚至都無法打斷他。
“於是，就像我說的那樣。”
和基裡曼點了點頭，阿里曼的聲音變得有了些喜悅。
“各位大人們，你們當然可以在這裡討論與思考，是否要將靈能力量完全驅逐出帝國，只要你們能夠想出嶄新的力量：它能夠代替領航員與星語庭的作業，它能夠比現在的智庫做的更好，讓你們的世界能夠變得更加安全。”
“只要你們真的能找到一個如此強大的替代者：那麼靈能便自然會被歷史所淘汰，這甚至不需要你們自動動手來做，更不需要你們在原始的對決中選邊站。”
“但倘若找不出來，那就說明至少此時的靈能力量，對於帝國來說依舊擁有着它的不可替代性：而既然如此的話，我們又爲何非要在這裡自斷一臂呢？”
“這就是我的結論，大人們。”
阿里曼緩緩的低下了頭顱，他頗有深意的目光直視着莫塔裡安那張陰陽不定的臉。
“我可以在此聲明：任何不顧帝國現在的實際情況，將所有的靈能力量一概而論地視爲邪惡，盲目的要求將靈能者和智庫們驅逐出帝國進來的言論，全都是脫離了實際情況的空想主義狂言。”
“有人斥責我們的虛妄。”
“但實際上，他纔是在場所有人中最虛妄的那一個。”
“這便是我要說的一切：感謝在座各位安靜的聆聽。”
“那麼，請問您對於我的言論有什麼高見嗎……莫塔裡安大人？”
“……”
沉默。
在不少人看來，此時的場景是顯得如此眼熟：不久之前，收到莫塔裡安的指示，昂然走上大理石臺面的提豐，不也正是以這樣的桀驁不馴和犯上作亂，讓站在他對面的馬格努斯下不來臺嗎？
命運的齒輪竟以如此快的速度砸到了死亡守衛的額頭上。
而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來。
死亡之主沉重地呼吸着，僅僅是從他身旁愈發濃厚，幾乎馬上要實質化的毒霧來看，他此時的心情就不會有多麼的好：就連身後的提豐都不露聲色的退了退，避開了莫塔裡安的視線。
但他們都知道，死亡之主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必須對此說些什麼，哪怕毫無辦法，也要氣勢強硬的走上臺前：而就在莫塔裡安咬緊了牙關，準備用強硬的命令讓他步伐前進的時候，一隻粗糙的胳臂卻橫在他的胸前。
是黎曼魯斯，和他的笑容。
“讓我來吧，兄弟。”
“……嗯……”
頭一次，莫塔裡安覺得芬里斯人的笑容是如此的璀璨。
“魯斯，你……”
“我知道我該說什麼。”
狼王點了點頭，他根本不給莫塔裡安回答的機會，便大步流星的走上了大理石臺面，彷彿生怕死亡之主反悔似的：如此的氣宇軒昂不僅令莫塔裡安有些感動，甚至讓對此不是完全知情的基裡曼和阿里曼都本能地緊張了起來。
再一次，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的轉向了狼王的背影，所有的耳朵都在聆聽着他的話語：他們知道芬里斯人接下來的話，就是反靈能派們的官方論點。
“普羅斯佩羅的阿里曼。”
“向您致敬，大人。”
阿里曼微微彎腰，還沒等他完全直起身子，他就清晰地聽到了狼王在響徹寰宇的宣言。
“你要知道。”
“我們從來都不覺得你們智庫的行動有什麼不對。”
“我們也不想指責你們：我們知道智庫是正確的。”
“我們要指責的，是馬格努斯和千子這般濫用靈能的蠢貨。”
“……”
“……”
莫塔裡安瞪圓了眼睛，他嘶啞的喉嚨結結巴巴着，卻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此時的阿里曼並沒有心情嘲笑他，因爲他臉上的表情並不比死亡之主強多少，就連基裡曼也同樣如此。
馬庫拉格人的嘴巴大到能夠把康拉德的腦袋給塞進去。
喉頭滾動着，千子不得不搜腸刮肚地思考他的答覆。
“我……”
“回答我！”
狼王打斷了他，洪亮的聲音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膜。
“回答我，阿里曼，你們打算繼續爲馬格努斯等人發言嗎？”
“你們這些智庫的代表，準備維護你們口中靈能的濫用嗎？”
“維護你在幾分鐘，還信誓旦旦要去消滅的東西：就像你剛纔說的那樣，千子的小傢伙，能夠消滅這些不穩定的存在，不正是你們本身的不可替代性嗎？”
“對吧？”
“……”
在這一瞬間，阿里曼只感覺到了至少有十萬雙目光正在死死的盯住他的前胸與後背，其中最醒目的莫過於他的基因之父：那是千萬種語言也寫不盡的期待，是父與子的羈絆，是阿里曼無論如何也不能迴避的赤誠。
他……
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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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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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件事情上，我想我們無話可說，黎曼魯斯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