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上看,章茁長得頗爲秀氣,加之有大唐人的血統,丟長安去,和那些讀書人沒什麼區別。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內裡卻陰狠殘暴。
章茁喜虐殺女子,這不是什麼秘密。手下犯錯,他處置的手段也頗爲狠辣,作爲他手下將領,信越自然知曉此次伏擊失敗的後果。
這個苦肉計一出臺時,信越不禁驚爲天人。他躊躇滿志的盤算着自己此戰能獲得多少功勞,能換取多少賞賜,乃至於地位能否再提升一步……
成功,他挨的那頓毒打就算是值了。
夜裡他獨自判斷推演了許久……先是告知楊玄章茁要伏擊他,孤軍深入的楊玄只有兩種選擇,其一拒絕參加狩獵,但這會得罪皇叔;其二,楊玄只能選擇和他合作,反過來伏擊章茁。
一邊是得罪皇叔,一邊是鹹魚翻身,除非楊玄能識破這個計謀,否則他難逃一劫。
但這個計謀好就好在真實。
信越領軍出擊,準備伏擊楊玄,結果還未曾照面,就被王老二一把火燒死大半麾下,這是大罪,弄死他都沒人敢質疑。
幸虧有好友苦勸,信越才留的一命,但以後的前程估摸着就沒了。
男人活什麼?
活前程,一旦沒了前程,對於某些人來說日子就是苦水,人也會變成行屍走肉。
所以信越惡向膽邊生,乾脆換個主人。
這事兒從人性的角度去分析,堪稱無可挑剔,找不到錯處。
此處不留爺,爺去投楊狗!
這個選擇沒錯!
所以信越信心十足。
可沒想到楊玄卻不肯進林子。
信越正準備忽悠一番,王老二吆喝一聲,信越的心態就崩了。
我特麼表演的這麼好,爲何被看穿了?
那一瞬,信越想死。
一路追殺沒選擇。
數百騎追殺一百騎,這事兒手到擒來啊!
楊玄也果斷逃跑。
信越再度看到了希望。
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彪人馬,爲首的拎着巨刀,看着凶神惡煞,一個照面就把此行旳另一個將領剁了。
“這是埋伏!”
信越渾身一個激靈,“楊狗早就看穿了可汗的計謀,撤!”
他徹底明白了。
可汗想忽悠楊玄,可楊玄反過來在忽悠他們。
他那日的表演,楊玄一個字都沒信。
將計就計!
“可汗!”
信越揚天長嘆。
兩頭包夾之下,信越所部插翅難逃。
楊玄勒馬,招手,“哎!要不……再降一次?”
信越一怔,接着慘笑道:“楊狗,今日有死而已!”
楊玄笑了笑,“放信越出去。”
老賊不解,下意識的摸出了小冊子和炭筆,“郎君,爲何?”
“章茁令人伏擊我,赫連春會如何處置?我料定章茁會說信越今日之舉乃是自發,甚至會說他早已發現信越投靠了我。今日的伏擊不過是我陳州內部的矛盾罷了。”
有護衛說道:“郎君,如此更應當殺了信越。”
楊玄淡淡的道:“當信越出現在章茁身前時,章茁會如何?”
老賊:“殺了,否則那番話就是白說!”
護衛一怔,“如此,章茁弄了個苦肉計,最後還得親手斬殺了信越,這是……”
楊玄見十餘騎正在接近,隨口道:
“殺人誅心!”
十餘騎遼軍看到了這邊的廝殺。
“開始了,快,好歹把楊狗給救出來,否則皇叔能扒了咱們的皮!”
十餘騎打馬疾馳。
舉手高喊。
“住手!”
“章茁可汗令你等住手!”
這時候狐假虎威最管用。
可沒人聽他們的,前方依舊煙塵滾滾。
“信越,住手!”
一個遼軍厲喝。
皇叔就是三個可汗的爸爸,皇叔的麾下也能混個兄弟。
一騎從煙塵中衝出來,滿臉血,一邊逃跑,一邊衝着這邊呼喊:“救命!”
“這……這不是信越嗎?”
……
皇叔癡肥,若是去狩獵,估摸着猛虎見到他都會逃,否則不說砍殺,壓都能壓死。
所以他很是悠閒的在營地等候。
三位可汗也在,大早上沒事兒做,就弄了個燒烤,再拿些美酒出來。
烤羊肉,美酒,就差美人了。
這日子過的,金不換啊!
懷恩吃了一塊烤肉,愜意的道:“所謂富貴,不就是如此嗎?”
辛無忌在喝酒,神色冷漠。
章茁最是斯文,吃的慢條斯理的。
皇叔在喝茶,按照一位醫者的說法,若是他再這般胖下去,就能去和先帝見面了。
“沒滋沒味的。”皇叔很鬱郁,赫連燕勸解,“楊玄好似懂些醫術,要不去問問他?”
皇叔搖頭,“此次他吃了大虧,哪裡會爲本王出力?就算是他給了方子,本王也不敢吃。”
赫連燕看了章茁一眼,“皇叔,章茁此人滿腹詭計,陰險狡詐,三大部中就數他下轄的馭虎部最是桀驁。”
“本王知道。”皇叔淡淡的道:“只要大遼強盛,章茁就不敢衝着本王齜牙,所以無需擔心。”
“可花無百日紅。”赫連燕難得的感性了一把。
“女人就是多愁善感。”赫連春說道:“若是大遼衰弱,別說是章茁,懷恩都會衝着本王嘶吼。所以,諸多事並非是什麼計謀爲上,而是大勢!”
“是。”
赫連燕也察覺到了自己情緒的不對之處,有些詫異……我爲何這般多愁善感?
她想了許久。
章茁舉杯,“這一杯酒敬皇叔。”
赫連春舉杯,“此次你謀劃得力,本王很是欣慰。”
章茁笑了笑,“我已經吩咐了信越,可刀槍無眼,若是不小心……還請皇叔見諒。”
“北疆會震怒。”赫連春淡淡的道:“否則陳州軍就在邊上,老夫領軍滅了又能如何?可三大部無從倖免……”
北遼的主攻方向在桃縣一側,這也是節度使府安置在桃縣的緣故。
潭州和陳州一直保持着均勢,這是一種默契。此次寧興想打破這種默契,有些急功近利了。
聽聞大唐南疆的局勢在漸漸平復,若是陳州均勢被打破,李泌會不會抽調南疆大軍來援?
一旦如此,一次衝突就演變成了傾國大戰。
寧興許多人說大遼無懼傾國大戰,可這羣蠢貨卻看不出大遼如今最大的問題,不是軍隊,而是……內鬥!
在解決內部紛爭之前,大遼不適合傾國大戰。
赫連春看着寧興方向,緩緩喝口茶水,輕蔑一笑。
此次鼓動潭州出擊的人中,林雅那一派是主力,上躥下跳。
去年皇帝和林雅等人爭鬥的頗爲激烈,最終皇帝佔據了上風。
這等時候和大唐全面開戰,赫連春敢打包票,林雅等人絕對會拖後腿。
想想,前面大軍征戰,國中卻傳來了內亂的消息,甚至糧道被斷……
只是想想這個後果,赫連春就忍不住冷笑道:“一羣逆賊,該殺!”
此次他一番謀劃,準備借勢壓制住楊玄,由此再度製造均勢。至於以後,且待大勢變化。
赫連燕心想皇叔既然想壓制楊玄,爲何不用北遼軍呢?
“皇叔。”赫連燕說道:“一會兒楊玄回來,多半會怒不可遏,我以爲,要盯着陳州軍,否則局勢就亂了。”
楊玄被伏擊,赫連春給不給個交代?
赫連春淡淡的道:“此事問章茁。”
赫連燕指指外面陳州軍的駐地,提高嗓門,“章茁可汗,晚些楊玄回來如何應對?”
先前章茁一番話說的雲裡霧裡,但辛無忌覺得不對勁,感覺章茁是針對楊玄弄了什麼手段。
此刻聽到這話,辛無忌一下就醒悟過來了,試探道:“章茁可汗這是想對付楊玄?”
章茁知曉此刻大勢已定,淡淡的道:“只是一點小計謀罷了。”
馬蹄聲傳來。
衆人擡頭,就見十餘遼軍簇擁着一騎,有些倉皇。
章茁微笑,“幸不辱命。”
赫連春見狀,知曉楊玄的命保住了,如此,此次謀劃也算是大功告成。
章茁起身,“叫他們來。”
十餘好手聚集在章茁身後。
赫連燕說道:“此人謹慎。”
楊玄若是惱羞成怒,必然會出手,章茁的安排恰到好處。
“那邊來人了。”
數百騎正在後面狂追。
章茁笑道:“氣勢不凡。”
陽光刺眼,辛無忌伸手在眼前搭個涼棚,仔細看去,發現被十餘遼軍簇擁的那人……好像不是楊玄。
主人無恙!
辛無忌心中的擔憂一下消散。
接着看向遠處那數百騎。
那甲衣……
辛無忌猛的回頭,死死地盯着章茁。
“你,敗了!”
章茁擡頭看去。
“可汗救我!”
呼喊聲飄了過來。
章茁面色劇變,“是信越!”
赫連春一怔,“楊玄呢?”
他派去保護楊玄的人,竟然護着信越回來了。
“楊玄在後面!”
辛無忌指着前方。
赫連春已經看到了,他看了章茁一眼。
“蠢貨!”
楊玄那日抽了章茁兩耳光,下了狠手,內息在臉頰中鼓盪,三日未消散。爲了今日的大戲,昨夜章茁拿出了珍藏的好藥,一夜未睡,用內息調理,這才把臉頰的青腫散去。
可一夜之間內息依舊有殘留,此刻他心中怒火上涌,殘餘的內息竟然再度死灰復燃,兩側臉頰紅腫起來,看着頗爲駭人。
他眯着眼,“信越幹得好!”
身後十餘人面色平靜,看向跑來的信越的眼神冰冷。
一戰被燒死大半麾下,二戰被楊狗打成了狗。
信越下馬,跌跌撞撞的跑過來,跪下,“可汗,楊狗埋下了伏兵,半路截殺小人!”
赫連春眸色微冷,“本王高看了章茁。”
赫連燕默默補充:低看了楊玄!
楊玄來了。
他下馬走來,冷笑道:“今日我率麾下狩獵,信越帶數百騎在林中設伏,章茁!”
章茁冷冷的道:“那日本汗本想處死信越,可有人苦苦求情,本汗便留他一命。可沒想到此人竟然去了你那裡,悄然投靠,楊玄,你以爲本汗不知嗎?”
被郎君料中了,老賊開始記錄……
章茁笑道:“可沒想到你二人內部卻起了紛爭,自相殘殺!”
這翻盤術果然犀利,轉瞬就倒打一耙。
章茁,不俗!
辛無忌眯眼看着章茁,在心中把此人的威脅再度提高了一個等級。
信越聽到這裡,就知曉自己必死無疑。
他猛地蹦起來往外逃竄。
一支箭矢從章茁身後飛出,迅疾無比。
箭手身材高大,從身後看去,脊柱有些歪曲。箭矢射出,他竟不再看一眼,可見對自己箭術的自信。
這是章茁麾下的神箭手!
射殺信越,這是一着好棋。
“老二!”
楊玄厲喝。
早有準備的王老二劈手扔出了手中的盾牌。
盾牌呼嘯着飛掠過去,旋轉着在信越的身後落下。
與此同時,箭矢正好飛來。
叮!
信越逃得一命,下意識的往另一側跑。
十餘遼軍擋在了前方。
信越回身喊道:“是章茁的謀劃,是他令我去詐降。”
聲音迴盪在草原上,章茁面色鐵青,“殺了這個逆賊!”
兩個好手衝了上去。
楊玄斜睨着赫連春,“皇叔不管管自己的狗?”
赫連春冷哼一聲,“回來!”
一人止步,另一個人持刀繼續前衝。
“南賀!”楊玄喝道。
嗆啷!
拔刀聲中,南賀急速衝了過去。
鐺鐺鐺!
雙方數度交錯,那人被南賀一刀傷了右腿,單膝跪下。
橫刀就在他的脖頸上,南賀在等待楊玄的命令。
信越已經被帶到了章茁的身前。
“老狗,你自己的謀劃被楊狗識破,卻遷怒於我!”
信越自知必死,破口大罵。
章茁面色不變,揮手。
信越人頭落地,嘴脣依舊慣性動了幾下。
楊玄笑道:“自己斬殺麾下大將,滋味如何?”
章茁冷冷的道:“放人!”
做久了強盜之後,連思維都是強盜邏輯。
我的人可以弄你,你卻不能反擊。
楊玄舉起手。
南賀舉刀。
今日章茁堪稱是灰頭土臉,自己的謀劃失敗,親手斬殺了麾下大將不說,還有一人被扣在楊玄手中。
這無法忍!
數百人聚攏過來,更遠的地方,馭虎部的人馬正在集結。
赫連春淡淡的道:“和爲貴,放了吧!”
皇叔開口了。
楊玄看了赫連春一眼,眼角帶着冷意,“皇叔想作甚?要撕破臉嗎?”
柳鬆說道:“皇叔說了,和爲貴!”
楊玄長笑一聲,“若是北遼想攻打陳州,何須請了楊某來?既然請了,便是不想動手之意。既然如此,何須弄這些蠅營狗苟的手段,沒得讓我看不起皇叔!”
赫連春眯着眼,“年輕人,勇氣可嘉!”
三大部的人馬在集結!
潭州五千騎兵在集結。
兩萬餘騎兵在皇叔的後方集結待命。
楊玄的身後不過兩千騎。
打不過,我還能跑。
一個軍士嘆道:“陳州憋屈的太久了!”
是啊!
不只是陳州,整個北疆都在北遼的鐵蹄下憋屈着。
可今日楊玄不準備再忍。
楊玄揮手。
“殺!”
南賀揮刀。
刀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