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城,能懷寺。
千年古剎之外,老樹林立。
寺外負責通傳的小僧法號叫做如悟,他告訴二人,方丈清善正在閉關,三日之後方能出關,末了,又看了看二人,猶疑一番後,又言自清性圓寂後,新任方丈清善也曾說過,不再招惹江湖事。
二人相視一眼,並未多言。
這一路未免被殺手或是各大門派中人尋得下落,二人皆是尋那些僻靜的小客舍入住,免得人多眼雜,惹來更多麻煩。
分散許久,加上近日又發生了太多怪事,聽着青蕪說起種種見聞,蕭璧凌只越發感到七年前那幾場連環的變故,着實太撲朔迷離。
這日,二人將近來所發生之事好好梳理一番,卻依舊無法推斷出這暗花來源,到了後半夜,青蕪愈覺犯困,便將蕭璧凌趕回隔壁房中,隨即退回屋內,打算歇息。
可不知怎的,身後卻忽然泛起了森森涼意。
青蕪大驚轉身,卻並未瞧見半個人影,正思索是否是這幾日有些緊張過度,產生了幻覺,卻又感到背脊一陣發麻。
她眉心一動,即刻旋身迴轉,卻見門外隱約站着一道人影,隨即深吸一口氣,退開幾步道:“既然來了,爲何不現身?”
言罷,只見房門處發出一聲咯噔的響聲,緊跟着門閂便掉了下來,那人推門進屋,卻是一名高挑男子,俊眉修眼,目色清冷無華,整張臉孔都透露着一股濃重的殺意。
可青蕪的目光,卻定定望在了他前襟衣緣處。
世上又怎會有第二人,會在衣襟之上繡這羅剎花紋?青蕪只疑心自己眼花了,可她分明望見無數個羅剎從那衣襟上幻化而出,將自己重重包圍。
“足下便是夜羅剎?”青蕪心中雖有擔憂,卻是盈盈而笑,毫無畏懼之色。
按照那些記載來看,眼前這個男人起碼也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看起來卻只有三十幾歲,不過仔細去看,仍舊能在他眉梢眼角,找出一些歲月的痕跡,與裘慕雲那般如花容顏,仍是比不了的。
“觀音刀,果真如江湖傳言,到了這般時刻,竟也毫無畏懼。”夜羅剎走到案旁坐下,面無表情道。
“久仰大名。”青蕪笑道,“今日相見,只感榮幸倍至,豈有畏懼之理?”
夜羅剎不言,眸底那冷峻的殺意,定格在青蕪泰然的面容之上。
青蕪莞爾一笑。
那些有關夜羅剎的傳聞,她心中皆早有數,只聽他殺人從不用兵刃,僅以徒手之力,剖腹取其心肝,便知其狠辣程度可見一斑。她將佩刀一橫,足下緩緩向後退開幾步,目不轉睛注視着夜羅剎的舉動,以提防他隨時出手。
“魅影,進來。”夜羅剎言罷,門外便又走進一人,正是馮千千。
“你既已自請將功折罪,此人便由你處置。我倒要去看一看,那讓飛白幾次放過的,究竟是何人。”夜羅剎言罷,已然拂袖走出房門。
青蕪暗道不好,隨後便見馮千千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柄三尺長的小劍。
“你我之間,還有賬要算。”馮千千言罷,即刻向她拋出一把毒砂封住行動,便即提氣斜劈而上。
青蕪不言,當下揮刀打了個旋,卻在掃落毒砂之後,方覺劍意已在眼前,便只得拔刀出鞘,但覺一縷冷冽的氣息即刻傾瀉而出,隨即兩指捏住劍身,竟猛地朝自己拉了一把,馮千千被她這古怪舉動驚住,不想她已躬下身,避開劍鋒,倒轉刀柄,朝只在咫尺的馮千千腰間斬去。這一舉來得驚險,稍有不慎便要弄巧成拙,傷及自身。
此舉果真奏效,馮千千避得雖快,但仍免不了被劃破衣衫,行動亦受制約。青蕪未留半分餘地,再次揮刀,立時在她的腰間驀地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血流如注。
她爲何竟不用暗器?若是使出那毒性至烈的鬼月勾,青蕪必然是避不開的。
可馮千千只是揚起手中劍,直刺青蕪喉心,然而後者竟不慌不忙,將手中刀鞘向前一推,直取她腰際傷口,隨即用刀架開她一劍之力。可她並未想到的是,馮千千這一劍力道遠比她想象中還要迅猛,竟使她手中刀脫手飛了出去,饒是她反應夠快,即刻將身子朝下微傾,向後擡足朝刀柄一勾,旋身一躍而起,穩穩握住刀柄,橫掃而出,這纔將緊接而來的殺招擋了回去。
青蕪越發感到了這個女人的不對勁,只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拖延時間。
可不等她想明白此事,便聽到隔壁屋內傳來更大的打鬥聲。
“馮姑娘?”青蕪退後幾步,卻見馮千千眸子裡流露出一種十分詭異的顏色。
她並非不打算用毒,而是在尋找時機。
那些毒蟲化作的小針,也都朝她撲了過來。
蟲是活物,而尋常暗器,卻是死物。
縱能武功蓋世,面對這成千上萬帶着劇毒的活物,又如何閃避得開?
青蕪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毒蟲鑽進了她體內,可還是不得不忍着劇痛面對馮千千。
受這鬼月勾的影響,青蕪出手的速度,顯然已有了些許凝滯,適才掉轉刀鋒,便已不得不對上了馮千千當頭劈下的的劍。
青蕪只覺足下有塌陷之感,緊跟着便是地板碎裂之響。她心下一緊,卻忽地渾身一顫,只覺得渾身經脈一時竟如注了寒冰一般,涼至徹骨。
“這滋味可還好受?”馮千千疾退開去,見她無力跪倒在地,側首望着那支不知何時釘在左肩的羽針。
“每回都被你耍,這一次,我會讓你連本帶利還回來。”馮千千言罷,登時欺身上前,一劍遞上,卻不知青蕪究竟哪來的力氣,飛快點在她左掌定驚穴上,生生迫得她收回這一劍之力,另一手則扣在他右手脈門,劈手奪下小劍,順勢一擰推出,眼見她一個趔趄險些站立不穩,卻輕笑一聲,以刀劍支撐地面,站起身來。
“你……”馮千千話音未落,對面女子已然丟了刀劍,飛身上前,扣上她雙手脈門,用力一擰,直接卸下關節,當胸一掌將她拍出,徑自撞上牆面之後,重重落地。馮千千再次擲出羽針,卻並未擊中,可想不到的是,那羽針點在燭臺中央,其力迅猛,竟令它連同燭火滾落在地,此間房屋皆是木質,又哪裡捱得住這火勢?那火勢爬上臥榻幔,旋即蔓延開來,頓時充斥滿整間屋子,並大有向周圍客房瀰漫之勢。
方纔還在滿地亂爬的那些毒蟲,很快便被這火光吞噬,陸續發出“呲”的爆裂聲響。
而此刻的青蕪,也再也沒有了多餘的力氣。
她先後中了鬼月勾與羽針之毒,又勉力支撐多時,可眼下四周皆被火光覆蓋,哪裡還有力氣脫身?
與此同時,在隔壁屋中纏鬥的二人,亦已嗅到了房屋被火焰焚燒的氣息。
蕭璧凌察覺此間動靜,自是焦灼不已,可那個彷彿自地獄歸來的男人,已然封住了他所有行動。
在這個羅剎鬼的面前,他竟如同傀儡一般,所有的形動,都能在轉瞬間被輕易看穿。
此時的夜羅剎看着眼前那半跪在地,連連嘔血的藍衫青年,冷笑兩聲,道:“的確有些本事,若換作他人,怕是早已身首異處。”
“被你誇讚,毫無意義。”蕭璧凌面容泛上苦色,方纔這一戰,他已迫不得已催發了所學內功之中有所衝突的部分,卻仍舊無力扭轉眼前頹勢。
蕭璧凌笑容愈顯苦色,卻仍是勉力站直身子,聽着隔壁客房被火焰燒灼的聲音,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他還要救人,還要查看青蕪現下情形,夜羅剎並未說與她交手之人是誰,可一定不會是個好對付的傢伙。
說不準,蘇易他亦已來到此處……
“無能。”夜羅剎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立時一爪襲來,蕭璧凌大驚,連連退後直至牆角,依然無法避開那一爪,他定了定神,隨即背部貼上身後牆面,向一側滑開,衣角隨着幾縷青絲被勁風激得飄然躍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夜羅剎冷笑,揚手又是一爪,一次,他卻未能躲開,只被他一爪直接穿入左臂之中,此臂本就有初愈的骨傷,二者加在一起,劇痛一時灌滿整條胳膊,再難擡起。
“廢物。”夜羅剎收回手來,只向他心口掏去,卻忽然聽得一聲巨響,扭頭卻發覺那蔓延過來的火勢,已將幾處窗扇燒塌,紛紛掉落在地。
“你不用去看看你的人怎樣了嗎?”蕭璧凌顧不得左臂血流如注,趁機退到一旁,將佩劍梗在身前。
夜羅剎擡眼,卻見巨大的火舌正舔舐着二人頭頂房樑,又見他已備好防守之勢,若要取他性命,勢必會多費一番功夫,而等到那時,能否逃得出這火海,也是未知。
於是冷哼一聲,立時便翻窗而去。
所謂下屬,既明知不可救,也便無需救了。
蕭璧凌當然不會傻到去追他,而是踉蹌着跑到屋外,適才發覺隔壁客房已整個都燒了起來,還有一大羣夥計與逃出來的住客,個個手忙腳亂地端盆打水,試圖撲滅這場火。
“當心啊客官!”幾個夥計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已衝上前來將人拉開,“這火都燒了這麼久,裡頭的人就算不被燒死,也被嗆死了,客官你可千萬別衝動……”
蕭璧凌本想掙脫幾個夥計的束縛,奈何他內傷着實太重,周身已接近虛脫,哪怕是動一動手指,都艱難萬分。
只能眼睜睜望着眼前火海,逐漸擴散成汪洋。
“讓開……”他只覺心下狠狠一抽,隨即不顧自身安危,暗運內勁,掙脫衆人壓制,一路踉蹌奔向火海,然熱浪近身,卻似有鋪天蓋地之勢,足下亦倏地一軟,整個人撞上走廊欄杆,向外翻倒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