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笑着看姚宜聞,“家中長輩可都到齊了?”
姚宜聞忙看向身邊管事,“公公稍待,我父親走得慢些,應該立即就來了。”
賜婚的聖旨是給姚家的,姚老太爺也該跟着聽旨。
姚家下人匆匆忙忙去迎姚老太爺,張氏看着內侍臉上的笑容,恨不得立即知道聖旨裡寫的是什麼內容。
……
管事清楚地說着,“聖旨已經到了,老爺和太太在前院跪着呢,就差老太爺了。”
姚老太爺臉上一閃驚訝,“是好事還是壞事?”
管事的立即道:“好事,來宣讀聖旨的內侍笑着跟老爺說話。”
“難不成是宜聞要升遷了?”姚老太爺看向蔣氏。
蔣氏忙招呼下人給姚老太爺換衣服。
管事這邊已經回道:“小的聽了一耳朵,內侍是來賜婚的。”
賜婚?
姚老太爺張開了嘴。
賜婚誰?
這個家裡還有誰沒有成親?
這裡是老三的家裡,內侍又跟老三說話,難不成是……
姚老太爺心裡蹦出一個他最不願意提起的人。
婉寧。
是婉寧?
之前的喜氣頓時變成一種惡毒的怨恨,是那個死丫頭、
“賜婚哪一家?”姚老太爺沉着聲音。
“還沒有宣讀聖旨,並不知曉。”
蔣氏拿來衣服,姚老太爺頓時揮手推過去,差點打了蔣氏一巴掌,“我不去,你過去說,我不去。”
這可怎麼是好。
管事一臉的冷汗,“老太爺,是宮裡的內侍要您過去。”
宮裡的人,那是朝廷的事,不是老爺能決定的,去晚了內侍就會怪罪下來,管事忙跪下來,“老太爺這可不是能通融的啊。”
姚老太爺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掌鑽心的疼。
賜婚是莫大的榮耀,他做夢都夢見宜之被賜婚尚公主,看着公主向姚家的長輩行禮,他幾乎將自己笑醒。
還沒有等到尚主的聖旨,賜婚七丫頭的旨意已經來了。
要將七丫頭賜給誰?
但願是個不好的人家,讓七丫頭嫁過去受苦受難,讓她嚐嚐沒有孃家庇護的滋味,姚老太爺咬緊了牙。
好不容易走到前院,姚宜聞和張氏已經跪得腿腳發麻,看到姚老太爺,姚宜聞站起身去相扶,膝蓋一疼差點就摔了一跤。
內侍滿臉笑容,“姚大人您慢着點,咱家可以慢慢等,不着急。”哪家賜婚長輩不時歡天喜地趕過來謝恩,姚家果然和別人家不同,一個個板着臉,彷彿大禍臨頭了般。
內侍將聖旨放回托盤,舒着手看姚家衆人,“皇上賜婚這是莫大的恩賞,姚大人高高興興地接旨纔好。”
姚宜聞忙呼,“皇恩浩蕩。”
姚老太爺和張氏都艱難地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等到姚家人都跪好,內侍將聖旨拿來宣讀:“奉天誥命,皇帝制曰,吏部侍郎姚宜聞之長女柔嘉維則,性秉淑德,敬慎素著,秀於閨房,太后躬聞之甚悅,茲特以旨配崔實圖之子,錦衣衛千戶,武德將軍崔奕廷,一切禮儀,責有司擇良辰完婚。欽此。”
張氏聽到錦衣衛千戶,武德將軍幾個字,如同天雷般到了耳邊,耳邊嗡鳴聲不止。
崔奕廷。
不是汪同源的兒子。
居然是崔奕廷。
爲什麼,張氏擡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看着在內侍手裡的聖旨,是聖旨錯了還是她聽錯了。
怎麼會是崔奕廷。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是她在宮裡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惠妃娘娘一口答應做媒,姚婉寧因此急得暈倒,怎麼會有差錯。
張氏的心彷彿被尖尖的鉤子拉扯着要破胸而出,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按住心口。
一定是她聽錯了。
崔奕廷是錦衣衛百戶,也根本不是什麼武德將軍。
這是她在做夢,這一切都是夢。
崔奕廷,她不是沒見過,沈家的事就是栽在了他手裡,張氏眼前浮起崔奕廷沉着臉一言不發的神情,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
腳底下如同裂開來,她整個人不停地向下掉去,她想要掙扎卻使不得半點的力氣。
“姚大人,接旨吧!”
姚宜聞慌忙爬起來去恭請聖旨。
內侍看向跪着的姚老太爺和張氏,“姚大人,咱家再給您賀喜,家裡的七小姐真是好福氣,當今皇上、太后賜婚大臣,您這是頭一份吶!”
張氏覺得一雙凌厲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看到內侍臉上的笑容,內侍來賜婚,她應該歡歡喜喜,而不是驚懼的模樣。
可賜婚的是姚婉寧。
對方是崔家,姑爺是那個誰也壓制不住的新貴崔奕廷,有這個人在,她日後該怎麼辦?
“姚三太太。”內侍的聲音又響起來。
張氏渾身一抖,想要站起身來說話,卻發現腿似一灘泥般癱軟在那裡,下人上前相扶,她在狼狽地爬起來。
“公公。”
內侍道:“皇上還有一句口諭,已經傳於廣恩公。”
賜婚給姚婉寧怎麼還會牽扯到父親,張氏勉強支撐着,嘴邊露出笑容,又規規矩矩地跪下來。
膝蓋落地,如同針刺般的疼痛,發麻的腿像是被人扯拽着,又疼又癢卻讓她不敢聲張,只能咬緊了牙苦苦支撐。
內侍道:“皇上口諭廣恩公,聽說你的四女嫁了姚宜聞做繼室,這門親事可要她好好操持。”
幾個字說的清清楚楚。
可要她好好操持。
賜婚聖旨下了還特意說了這樣的話。
張氏心窩一片冰涼,繼室不善待正室留下的兒女是要被罰杖責的,如今她就像被打了般,渾身上下的骨頭已經被打散,鮮血淋漓,皇上的意思是……她沒有善待婉寧。
這是警示張家還是在說她。
父親到底怎麼了?難道皇上已經知曉父親插手婉寧的婚事,已經知道汪家看上婉寧是刻意安排。
有了這樣的話,日後她要怎麼見人。
宴席上女眷們定然會提起這門親事,她一定會成爲衆人笑柄,張氏眼前浮起從前她嬉笑別人時的情形。
她會變成被人恥笑的對象。
張氏已經不能再深想,她怕自己就此暈倒,讓內侍見到不免要引出更大的禍事。
她要撐着。
不但要撐着,還要滿臉的笑容,誠惶誠恐之外要滿心歡喜。
爲姚婉寧而歡喜。
張氏捏緊了帕子,又低頭行禮過去。
好不容易送走了內侍,姚宜聞吩咐下人將聖旨供放起來,剛交代好,轉過頭卻發現姚老太爺的臉在顫抖,旁邊的張氏臉色蒼白難看。
姚宜聞正要說話,姚老太爺已經顫抖地伸出手,“將七丫頭賜婚給了誰?”
姚宜聞道:“崔實圖的長子崔奕廷。”
那個崔奕廷。
罵他爲老不尊的崔奕廷,讓他好自爲之的崔奕廷,在泰興帶着人抄檢姚家的崔奕廷。
怎麼會是他。
姚老太爺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只見嘴脣抖動,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下人忙將要姚老太爺送進屋子裡歇着。
又是吃藥又是順胸口,姚老太爺才發出聲音來,“不行,不行……”
不行,不行,他不能要這樣一個孫女婿,姚家一定會敗在這兩個人手裡,一定會,這樣想着思維漸漸迷離起來,眼前是一片霧氣,他爲什麼沒有掐死那禍根,他要掐死那禍根,讓她嫁不出去。
七丫頭一直在跟他作對,現在又來了個崔奕廷。
到底還要惹出多少禍事來。
這個家還是不是他說了算。
“禍……根……”
“禍……根……”
姚老太爺說完話,嘴角突然向一旁歪去,吃水登時淌了下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
“老太爺,”蔣氏驚呼一聲,忙轉頭去看姚宜聞,“老太爺這是怎麼了?”
屋子裡的管事媽媽也大驚失色,“快……快去請郎中過來,老太爺這是中風了。”
很快一股尿騷味兒從姚老太爺身底下傳來。
蔣氏忙伸手去摸,頓時摸了一手的尿水,“老太爺失禁了。”
姚宜聞看着眼前一團的慌亂。
明明是好事,家中卻好像逢了災禍,父親聽了婉寧被賜婚的聖旨被氣得中風,這到底是爲什麼。
……
張氏站在院子裡,雙腳如同被化在地上,她茫然地立了一會兒。
看到下人慌慌張張地喊起來,“快,老太爺中風了,快去請郎中。”
中風了。
老太爺氣得中風。
張氏只覺得頭暈目眩。
這是個噩夢,她怎麼還不醒過來。
“太太。”紫鵑的聲音由遠至近,張氏半晌纔看過去。
“太太,公爵府那邊來送信了,公爵爺在宮門外跪了一整晚,回到府中就病了,夫人吩咐人來接您回去看看。”
父親,父親怎麼會被罰跪。
張氏突然長長地倒吸一口涼氣,扶着如媽媽,“快,快備車,我要回去看父親,快……”
如媽媽吩咐下去。
張氏像想起了什麼,立即道:“歡哥,叫上歡哥,歡哥一起去。”
下人四下裡去準備,姚宜聞大步走過來,“這是要做什麼?”
如媽媽不敢隱瞞,“公爵府出了事,要太太回去看看。”
姚宜聞沉着臉看張氏,“父親病成這個樣子,你不在牀邊侍奉卻要回孃家?”
太老爺中風都是因爲姚婉寧,她卻要留下來侍奉,張氏目光酸澀地看着姚宜聞。
“先遣人去看看,等父親的病好些了你再走。”姚宜聞甩甩袖子轉身走了出去,留下了站在大風裡的張氏。
張氏張開嘴眼淚頓時淌了進去,又苦又澀。
誰也別得意,早晚有一天她要讓他們都後悔,要他們悔之莫及,她會讓他們知道真相,知道他們到底是在跟誰作對。
姚婉寧。
有命被賜婚不一定有命嫁。
一定是這樣,一定要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