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王時,蜀王不降秦,秦亦無道出於蜀。蜀王從萬餘人東獵褒谷,卒見秦惠王。惠王以金一笥遺蜀王,蜀王報以禮物,物盡化爲土。秦王大怒,臣下皆再拜稽首,賀曰:土者地也,秦當得蜀矣。秦王恐亡相見處,乃刻五石牛,置金其後,蜀人見之,以爲牛能大便金。蜀王以爲然,即發卒千人,領五丁力土拖牛,成道,置三枚於成都,秦道乃得通,石牛之力也。”蜀道上,一輛單馬駕馭的軒車在四百名全副武裝的劉璋軍的士兵的護衛下緩緩地前進,車中傳來陣陣讀書聲。
“永年兄過目不忘只能實非常人所能,不愧爲蜀中名士也!”車內又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
“孝直過獎啦!鬆這點小伎實不足掛齒。倒是孝直爲何要雖鬆同行呢?”
“正只是想見見那位張遼將軍。”
“只是如此?”
“當然如此!”
“哈哈哈!!!”
這馬車中坐着的便是奉了劉璋之命出使漢中的張鬆和奉命北上聯絡韓遂的法正,他們從成都出發後,便始終同行。法正既沒有儘早完成使命的傾向,張鬆也沒有敦促法正立即北上的意圖,他們就這麼沿着通往漢中的蜀道,不急不慢的走着。
“曾有參加過雒陽重建後的天子回京大典的蜀地商人描述過他接觸的張遼,那人說張遼給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始終保持着的微笑和他對商人那種公正的態度,同時還有一句非常讓那個商人感到驕傲自豪的話……”馬車中,張鬆依靠着車壁,悠閒的說道。
“願聞其詳。”法正擡起頭,看着張鬆。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能征服.蜀道的蜀人,一定充滿着創造力和堅毅的品性。”
法正聞言心中一動,說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準確有優美的描述。”
張鬆這時候眼中迸射出熱情.的火花,情緒高昂的說:“這位張將軍倒是很明白蜀人與蜀地,此時鬆倒是覺得益州迴歸中央並不是一件壞事。孝直你覺得呢?”
法正笑了,他輕輕說道:“正也曾聽說過那位張將軍.在除了有關蜀道的言論之外還有一句很重要的話……”
“什麼?”張鬆笑着問道。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統一大勢,如江河之.水,浩浩蕩蕩,不可阻擋。任何有礙統一的言論、勢力和行爲,都如螳臂當車一般可笑,也必將被渴望統一的民心所橫掃。”法正說道。
張鬆愣了愣,隨即恢復了微笑道:“是啊!統一之勢.不可阻擋,大漢王朝無論是否改朝換代,那登上龍椅的人都不會允許自己的治下擁有割據一方的勢力,這也是四百年王朝和儒家學說延續下來的傳統。大一統的傳統!”
“可惜有人看不.明白啊!”法正說到這裡,不由得扭頭看了看南方。
“不用管他們。忠義之心誰都不缺,可是一旦最終結局降臨,那纔是真正考驗他們忠誠的時候。”張鬆知道法正說的是黃權、王累等積極建議與其他諸侯聯盟共同抗擊曹軍的人。張鬆佩服他們的忠義,但卻鄙視他們的短視。
“是啊!袁本初覆滅,審配等人戰死。可是也有田豐、沮授隱居不出,荀諶、陳琳出仕曹軍,更有許攸這樣出賣舊主。或許不就得將來,這一切也會在蜀中發生啊!”法正有些黯然。他雖然不是蜀人,可是在蜀中也有數年,對秀美的蜀地也並非沒有感情,雖然爲了自己的理想,而要讓這片土地陷入戰禍也確實讓法正心中隱隱不忍。
“不說這些了。”張鬆察覺到了法正的情緒變化,他可是正宗的蜀人,對蜀地的感情又怎會不如法正。只不過他還肩負着益州本土勢力和自己家族的希望,在自己的那個無能的兄長已經完全投靠了劉璋之後,張鬆必須將這個沉重的擔子親自挑起來。
或許是沉重的話題讓馬車中的氣氛過於壓抑,張鬆覺得還是換一個話題比較好。
“孝直,不知道此次到了漢中,那位張將軍是否會善待你我啊?”張鬆笑道。
張鬆的用意法正怎會不知,他也同樣輕舒一口氣,笑着說:“雖說傳言中這位張將軍桀驁不馴,但也有傳言說他放蕩不羈。但不管如何,他在士林中的風傳確實不差。前不久從荊州傳來的那篇張將軍在康成公靈前的祭文……”
“卻是好文!”法正說到這裡,張鬆不由得一聲輕喝。
“呵呵!是啊,一篇好文。雖沒有賦的華麗,卻有着一種復古的清秀樸素。還有那爲數不多的幾首五言詩,那可是被士林譽爲開詩歌體裁先河的佳作。尤其是那首《詠泰山》……”
法正話音剛落,張鬆便與法正一同高聲吟誦起來,“宗岱夫如何,齊魯青未了……會當臨絕頂,一覽衆山小。哈哈哈!!!”
“主公!陽平關到了。”
就在這時,馬車外邊傳來了一個聲音。他們的隊伍已經抵達了被曹軍控制的陽平關。
“什麼?張將軍已經回雒陽了?”張鬆得知張遼離開而滿寵接任的消息後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一路上的緩慢。雖說滿寵的地位也不低,同樣也是曹軍中的高層。然而滿寵卻不具備張遼那種能夠直接影響到曹操決策的能力,而這纔是張鬆此行最主要的目標。
“這位將軍,是否能讓我們立刻趕往南鄭?”張鬆對面前的趙虎說道。
這兩個人的對比很有些喜劇效果,張鬆不過七尺身軀,而趙虎卻身長九尺有餘,兩人站在一起,張鬆仰着頭,而趙虎卻低着頭,兩個人都有些吃力。不過一旁的兩軍隨員卻誰都不敢笑,張鬆一行絕對涉及交涉大事,曹軍將士在張遼的影響下對這類重大事件是絕對不會做出不和諧的舉動的。
“沒有問題。不過我需要派出士兵護送張別駕同行。”趙虎說道。
“這是自然,那就有勞將軍了。”張鬆當然明白曹軍不可能讓自己這四百名士兵隨意在漢中晃悠,派人“護送”也是意料中的。
張鬆、法正的到來讓陽平關守將趙虎不敢怠慢,立刻快速向南鄭的滿寵報告,並派出五百精銳護送張鬆一行向南鄭而去。身爲張遼的心腹將領,馬邑張家的家族力量,趙虎遠比一般軍中將領知道的更多。而張鬆、法正都是張遼曾親自予以關注的蜀中官員,張遼甚至對趙虎說過,若是有張鬆、法正、孟達這三人的背景,一定要給予最高的禮遇。趙虎並不知道張遼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可是他知道這絕對和將來謀取益州全境有關,而且這三人說不併就是張遼說過的每一個勢力內部都存在的反對派力量。這些人對於當權者而言就是反叛者,而對於曹軍則是天然的盟友與合作者,趙虎在這些年的經歷中,不止一次的見識到自家軍隊在這些合作者的幫助下擊敗了那一個個的對手。看着遠去的隊伍,趙虎知道,當這兩個人抵達南鄭,甚至是雒陽,益州的大門就徹底向曹軍敞開了。
“張別駕,法校尉,此事事關重大,滿寵雖然是漢中太守,卻也不能擅作主張,只能將二位送到雒陽,將一切交由丞相定奪。不知二位覺得可好?”
從陽平關出發,張鬆就沒有讓隊伍放慢過速度,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南鄭面見滿寵,不過一路上的見聞卻讓張鬆和法正從側面瞭解到了曹軍的實力。
在快速行軍途中,曹軍士兵的但保持着整齊的隊形,同時還隱隱間有一種對自己士兵的戒備。即便是在快速行軍中,曹軍士兵的武器依然保持着一致的方向,頭盔、鎧甲也沒有凌亂。但是自己這邊就不同了,士兵隊列顯得散亂不說,兵器被扛着的、拖着的不在少數,頭盔歪了,髮髻散了,士兵氣喘吁吁。
這一切讓張鬆、法正心中暗自吃驚,要知道,這四百士兵雖然不是明面上益州軍的精銳,但是卻是絕對忠於張鬆家族的,而且訓練裝備也絕對不遜於楊懷、高沛的葭萌關守軍和嚴顏的巴郡守軍。但這些所謂的精銳與曹軍這麼一比較,立刻顯示出極大的差距。這也更加堅定了張鬆此行的信心。
在趕到南鄭,張鬆面見滿寵,並向滿寵表達了劉璋意欲與曹軍和平共處的意思。但正如張鬆所料,滿寵並不能就此時做出任何決定,只能讓他們前往雒陽。這也是張鬆算計好了的,他在得知張遼離開漢中後就知道自己必須往雒陽走一趟了。不過這也正好彌補了張松原本因爲漢中之戰而拖延下來的雒陽執行。
“太守客氣了!”既然滿寵直接用官職稱呼張鬆與法正,以張鬆的傲氣又怎會低頭,他也直呼滿寵的官職道:“滿太守,鬆肩負劉益州交與的重任,雒陽之行刻不容緩。不過一路之上,還請滿太守費心了。”
“好說!”滿寵之前的稱呼可是刻意的,無論是他出行前郭嘉交給他的有關益州的情報,還是張遼離開前的叮囑,張鬆和法正都是標註了重點關注的對象,滿寵的舉動也不過是試探一下罷了,反正他也不能對大局作出任何決定。
滿寵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他立刻佈置護送張鬆一行前往雒陽的事宜。雖說滿寵心中清楚,張鬆他們的任務不過是拖延時間,或者說是迷惑曹軍,可是軍情司和張遼的連續提醒卻使得滿寵已經知道了張鬆和法正屬於反對劉璋的那股勢力的背景。
在派出了一千精銳士兵的護送隊伍,滿寵親自極愛你個張鬆、法正送出南鄭。
“永年先生,孝直先生,二位此次前往雒陽,滿寵公務在身,也只能送到城門外了。”這時候,滿寵一改剛見面時的嚴肅,身着便服,面帶笑容。
“伯寧先生太客氣了。”張松果然隨着滿寵的改口而更換了稱呼。
這讓滿寵心中暗笑,深嘆軍情司情報工作周密細緻,佩服張遼看人的眼光準確。
“此時雒陽名士雲集,以永年先生過目不忘之能,必然能震驚士林,到時候永年先生名揚天下,可莫要忘記滿寵啊!”滿寵此時完全是放低了身姿,只要有利於曹操統一天下的大業,他滿寵暫時的面子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哈哈哈!好說!好說!”被滿寵這麼一捧,張鬆心中的得意就不用再提了。
滿寵又轉向法正道:“孝直先生,令父季謀先生乃是關中名士,令祖高卿先生乃是一代大儒,令高祖文疆先生更是我等之前被先賢。孝直先生大才,何故拘束與益州一隅之地。若是孝直先生有意出仕雒陽,寵願爲孝直先生引薦。”
法正可沒張鬆那般輕骨頭,這些年的經歷已經讓法正變成了深沉之人,他對滿寵的那番話心中極爲震驚,這說明了曹軍對他們的情況基本上已經是瞭如指掌,就連他這個小小的軍議校尉都被曹軍打探的一清二楚。而滿寵初次見面時的態度也讓法正明白,人家不過是在試探而已。
但是法正不會知道,曹軍的情報工作雖然不差,但也沒有強悍到重點關注法正這種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小官員的地步,真正關注法正的還是張遼。
陳壽在《三國志.先主傳》中記載“……先主復領益州牧,以諸葛亮爲股肱,法正爲謀主……”還有諸葛亮在劉備兵敗白帝城後的感慨:“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復東行,必不傾危矣。”
就這兩條記錄,就讓張遼明白,法正的智謀絕對應該是屬於郭嘉、賈詡這一級別的。雖說此時劉備已經被張遼用計給擠兌到了東南,已經幾乎不可能再圖謀西南的益州了。但本着收藏人才的惡趣味,張遼還是重點命人關注了法正,即便法正此時一點都沒有顯露出他的才華。張遼相信,只要他以及曹操那邊能夠對法正表示出欣賞的態度,因爲無法施展才華而在益州鬱悶着的法正絕對會接過他們送出的橄欖枝。
這些事情不要說是法正,就是滿寵也不知道實情。郭嘉也同樣被張遼矇在鼓裡,只知道張遼是從家族設在益州的商鋪主事那邊獲得的消息。
然而即便法正對曹軍的情報感到震驚的同時也爲曹軍方面對自己的重視而感到振奮,懷才不遇是沒有個自詡爲人才的士人所不能忍受的,更別說法正還有着不俗的家世和曾經顯赫一時的家族歷史。
法正暗自用牙齒輕輕的咬了咬嘴脣,露出一個微笑道:“能得曹丞相看重,實乃法正之幸。不過此事完結之前,法正仍是益州官員。”
滿寵笑了,法正的話已經很明白了,他並不牴觸曹軍的好意,而且很清楚的回答說在結束此次任務後便會接受曹軍的招攬。
“既如此,寵便不耽誤二位先生的行程了。在此預祝二位先生一路順風,此行一切順利!”滿寵向登上軒車的張鬆、法正拱手道別。
當車隊離開南鄭的視線範圍後,車中的張鬆忽然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將軒車的幕簾放下,對法正正色道:“孝直,看來曹軍對我益州是早有打算啊!”
“這又如何?統一大勢不可阻擋,這不是早就是你我的共識。”法正淡然道。
“話雖如此,可事到臨頭卻有些忐忑。”張鬆自嘲的笑道:“孝直啊!我是不是有點太沒用了?”
“張永年堂堂益州名士,豈是無用之輩?那滿寵如此說話,不過是爲了獲得你我的好感,同時告訴你我,益州天險在曹軍眼中根本就不可持。能獲得如此詳細的情報,又怎會忽略了益州的地勢和道路?如今我擔心的倒是永年你隨身攜帶的那份地圖對曹軍並沒有用處。若真的如此,再加上曹公對世家的態度……”法正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張鬆沉默了一會,突然臉色一鬆,呵呵一笑道:“無妨!即便那地圖無用,可曹軍若要及早拿下益州,並減少自身的損失,就必須要藉助我益州世家的力量。雖然自曹公起兵以來,各地世家被曹公剿滅不少,可是那些都是罪行明確,且家世不大的家族。真正的大世家一個都沒有倒,反倒是很多家族在與曹公的合作中得到了相當大的好處。別的不說,那徐州的糜家以一介商賈晉身官場,如今已經是堂堂司農丞。雖只是千石官員,但權力卻不小。徐州陳家、曹家也紛紛鞏固了各自的地位,除了曹家家主曹豹沒有出仕之外,陳家的陳登如今亦是豫州刺史。鉅鹿田家得以保全,中山甄家勢力大增,范陽盧家死灰復燃,而清河崔家、太原王家也各有好處。以此而推斷,焉知我益州世家不能如這些家族一般?”
張鬆如此,法正也就不做聲了,畢竟他不是益州人,而自己的家族也已經敗落。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法正本就是一無所有,又何懼別人算計?
“雒陽啊……”
此時法正和張鬆都默契閉上了嘴,紛紛推算起在雒陽可能發生的事情。只不過很奇怪的是,無論是身負任務的法正還是張鬆,都沒有對法正絲毫提及聯絡韓遂的事情,似乎這件事情就根本不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