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戰兵從破開的城門攻了進去,這本就不是一場難打的仗,和幾百年前唐匹敵以四萬多人進攻十餘萬人的那一戰相差甚遠,所以沈冷和孟長安都沒有親自領兵的興趣。
就算是隨便交給一個合格的將軍,只要是將軍,哪怕只是剛剛稱得上將軍的五品勇毅將軍也一樣,素質,戰術,臨戰指揮,都足以應對這樣一場戰爭。
甚至,在孟長安眼裡,這都算不上是一場戰爭。
從攻入城門開始這一戰就沒有了懸念,乙子營將軍黃然上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所以他也沒有繼續看下去的興致了。
“兩位......”
黃然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孟長安,猶豫了一下後說道:“兩位大將軍,這是怎麼了?”
沈冷把圍巾往下拉了拉讓黃然看了看那青了的左臉:“他打的。”
孟長安哼了一聲,扭頭。
黃然也料到了孟長安遮着的臉也好不到哪兒去,笑了笑道:“你們好久不見了,難免難免。”
沈冷:“你這話......”
城牆上,水匪的屍體一具一具的被扔下來,一面烈紅色的大寧戰旗插上了城牆。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謝九轉從城門裡大步出來,俯身一拜:“兩位大將軍,已經擊敗水匪,殺敵大半數,剩下的都在城中被俘。”
沈冷嗯了一聲,看向陳冉:“讓他們把首領都指認出來,只留首領,我還要查案。”
“是。”
陳冉應了一聲,帶着親兵隊跟謝九轉回到了石頭城裡。
“不進去看看嗎?”
黃然擡頭看着石頭城:“幾百年前,大將軍唐匹敵就是在這一戰打出威名,開始橫掃南疆,八千悍卒,打了幾年之後變成了三十萬大軍。”
“再過多少年......”
黃然嘆道:“也不會再有一個人能夠超越唐公了。”
這話其實說的沒有什麼問題,哪怕就如沈冷孟長安這樣爲大寧開疆拓土的功勞,也比不上唐匹敵的開國之功,那是真真正正的開國之功,因爲唐匹敵開始爲太祖打江山的時候,太祖皇帝還在北疆。
那時候,太祖皇帝在中原北部,眼看着就要打下來最後一座楚軍控制的堅城,就在這時候黑武人趁虛來犯,楚國邊軍做出了當時最重要的選擇......可以把城都讓義軍搶了去,但是邊關絕對不能丟,一寸國土也不能落在黑武人手裡。
率軍圍攻冀州的太祖皇帝在得到消息之後,在眼看着就要攻破冀州的情況下,毅然率軍奔赴北疆抗擊黑武。
這是大寧百姓們到現在都知道的事,那是很壯闊很讓人熱血沸騰的一戰,但也有讓百姓們憤慨之事。
在太祖皇帝率軍支援楚國邊軍的時候,另外幾支所謂的義軍卻猛攻太祖大軍背後,負責率軍保護太祖皇帝后路的就是唐匹敵。
他率軍逐個擊敗,一戰一戰的打下去,讓太祖皇帝身後無憂,打垮了所有想偷襲太祖皇帝的軍隊之後,他向太祖皇帝請命帶兵南下。
當時太祖皇帝對他說,我最多隻能給你兩萬兵力,黑武人還在猛攻邊疆,實在分不出更多。
唐匹敵伸出六個手指,太祖皇帝當時楞了一下,笑道我最多給你兩萬人,你跟我要六萬。
唐匹敵說......八千。
太祖皇帝說那你爲什麼比劃個六?
唐匹敵說再加每人六個饅頭。
他從太祖皇帝手裡帶着八千悍卒,每人的口糧是六個饅頭,就這樣離開了北方,打過瀾滄江,打過南平江,靠着繳獲十三盟水匪的戰船,順着大運河突襲了一千二百里外的泉亭城,一舉擊敗楚國兩衛府兵。
唐匹敵似乎就是那個年代無解的一個存在,兵法說,孤軍不可千里奔襲,他就幹了。
還大獲全勝。
“人心是會變的。”
沈冷想到了那段歷史,忽然間發出這樣一句感慨。
“什麼意思?”
孟長安問。
“楚國末年的時候,人心如野獸,都在爭雄,所以不說什麼正邪,連對錯都不管,太祖皇帝率軍抵抗黑武,那些所謂的義軍就大舉進攻太祖皇帝的背後......”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那時候這樣的事多如牛毛,人心是壞的,大寧立國數百年後,人心變了。”
他轉頭看向一隊一隊被押出來的水匪俘虜,搖了搖頭:“所以誰想破壞了這來之不易的人心,都該死。”
兩千多顆人頭落地。
不談判,也不赦免,甚至不會把俘虜帶回去。
只剩下大概二三十個水匪的首領被押着帶到沈冷麪前,其中就包括那個叫郭亭的人,他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傷口還裂着,能看到血肉中的白骨。
“宇文小策在哪兒?”
沈冷問。
“如果你找到宇文小策的話。”
郭亭自知必死,所以反而沒有了什麼恐懼,他看着沈冷的眼睛說道:“麻煩你幫我也砍他一刀,往他的嘴上砍,那張嘴真的能騙人啊......”
他擡起頭:“我們都是棄子。”
七日後。
重安郡郡治,沈冷和林落雨等人走進重安郡天機票號分號庫房,糧食就是在這被換走的,林落雨已經又追查了七天,可還是沒有那些失蹤之人的任何消息。
“陳三陽可能還活着。”
林落雨道:“我一開始以爲他被人收買了,後來有覺得他是已經遇害,現在看來又回到了我最初的判斷,他就算沒有和宇文小策在一起,也早就已經逃遠了。”
“留下的人會繼續查找他們的消息,咱們得先回長安了。”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票號不能倒下,儘快安排人把分號重建起來。”
林落雨嗯了一聲。
門外,陳冉手裡拿着一個信封快步走過來:“京畿道送過來的軍報,是甲子營澹臺將軍讓人以千里加急送過來的。”
沈冷伸手把軍報接過來,火漆還封着,他用匕首把火漆挑開,取出裡邊的信紙,內容很短,可是沈冷看完之後臉色大變。
“怎麼會這樣?”
林落雨看向他:“出了什麼事?”
沈冷道:“之前孟長安抓到那些人招供出來,一部分私兵在大開山,一部分在燕山,我讓人調兵攻打大開山,給澹臺草野送去加急書信,讓他趁着燕山的人還沒有防備,立刻率軍進剿。”
林落雨:“沒找到人?”
“我覺得不可思的恰恰就是......找到人了。”
沈冷把那封信遞給林落雨:“連以爲不可能找到的都找到了。”
與此同時,長安。
皇帝看了一眼親自趕回長安的澹臺草野,剛剛澹臺草野的話連皇帝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臣在得到安國公派人送來的消息和那兩名俘虜之後,讓俘虜帶路,立刻帶着甲子營圍剿燕山中的匪寇,那些匪寇確實沒有防備,一時之間大亂,臣率軍攻破他們的營寨之後才知道......薛城死在營寨木牆上了,還有他身邊最親信的一個人,叫常月餘。”
澹臺草野繼續說道:“臣立刻審訊了俘虜,那些俘虜說,薛城是大概一個月之前到燕山的,臣推測,就是在安城縣的時候他逃脫了,然後躲進了燕山他們的營寨中,那個常月餘也是在安城縣假死,輾轉回到了燕山。”
“薛城怎麼死的?”
“說是被我們攻城的時候殺死的。”
澹臺草野道:“俘虜的口供如此,臣檢查過薛城的屍體,他是被人一刀捅死的,刀口正在心臟位置,一刀斃命,包括常月餘也是如此,但是常月餘的刀傷應該是被人從背後一刀刺進去的。”
皇帝皺眉:“確定是甲子營的士兵殺了薛城?”
“臣問過,確實是甲子營裡的一名校尉,他一刀捅死了薛城後才認出來那人是誰,當時在場的士兵說,校尉王朗殺了薛城之後愣在那,結果被賊寇一刀砍死。”
澹臺草野說道:“臣讓甲子營裡的老兵認了屍體,確定那就是薛城,在他的前胸上還有一道傷疤,臣不放心,找了更多的人來認,那就是薛城無疑。”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怎麼就這樣死了呢?”
他看向澹臺草野:“那個宇文小策找到了嗎?”
“他不在燕山。”
澹臺草野道:“臣審問俘虜,說是前陣子常月餘帶着人護送薛城到了燕山營寨,然後常月餘就走了,就是去了江南道,在臣率軍攻打燕山匪寇營寨的前一天常月餘剛剛從外邊回來。”
他看了看皇帝:“臣懷疑宇文小策還在江南道,他沒有回燕山,藏起來了。”
皇帝嗯了一聲:“朕剛剛收到沈冷派人送回來的奏摺,大開山水匪一共六千餘人已經都被剿滅,也沒有找到宇文小策。”
所有的視線都盯着那些大人物,比如薛城,也比如前太子李長澤,誰會想到一個縣衙的師爺居然會翻出來這麼大的風浪。
鹿城。
一家客棧中,信王看了看身邊倒下去的護衛,長長吐出一口氣:“沒想到最終還是你。”
宇文小策笑了笑:“王爺,我說過要送你上路的,男人說話要算話,要講信用,答應過的事就得做到,所以我晝夜兼程的追你,追了將近十天才追上,好在提前故意放了個假消息說鹿城這有一味能治你夫人的藥,不然的話我還得多追一陣子才能追到你。”
信王點了點頭:“我已無話可說,動手吧。”
宇文小策嗯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個字:“好......”
他手中長劍在這個好字出口的時候刺進了信王的心口,他往前邁了一步,長劍穿透信王身體。
他在信王的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什麼,信王的臉色驟然一白。
“你們......好大的膽子!”
“確實很大。”
宇文小策抽出長劍,信王倒了下去。
“真是抱歉,本該讓你去和王妃見最後一面的,可是我不喜歡這種結局,太團圓了,不好......其實你死不死無關大局,我只是想讓你死。”
宇文小策擦了擦劍身上的血,轉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