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郡,水仙鎮。
鹿城郡的百姓們都很富足,如果以南平江來劃分的話,南平江往南的百姓生活比江北的百姓生活要更好一些,鹿城在這繁華之中也稱得上是一顆璀璨的明珠。
鹿城和距離只有幾百裡之外的臨江城被人稱爲一道雙城,臨江城在楚時候名爲泉亭城,就是唐匹敵帶着十三盟的降兵千里突襲的那座城市。
大寧立國之後不久,泉亭城就被定爲道府所在,所以相對來說在發展上佔了些便宜,大寧初期改名爲杭城,後又改名爲臨江。
鹿城能與臨江城齊名,可見其繁華。
水仙鎮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白牆碧瓦小橋流水,水仙鎮的人大部分都經商,一年四季男人們在家的時間都不多,大部分都是女人操持家務。
富戶家裡的田基本上都租種給農戶,當然也不在乎那幾個租田的小錢,大抵上每年多給一些糧食和蔬菜更讓他們開心,開心起來連田租都可能免了。
水仙鎮最外邊一排房子,村子的一角,那一戶人家常年在外,據說定居在了杭城,半年多前,有人來把這宅子買了下來,也只是買房子的時候來過,之後兩三個月也不見人回來。
三個月之前,這戶人家回來了,深居簡出,村子裡人也沒什麼多關注,這種事尋常之極。
兩層的白牆小樓,左右各有廂房,院子不大,中間有一座水池,四周鋪着石子,水池一側種了些竹子,看起來綠意盎然。
陳三陽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閉目養神,不得不說,鹿城這邊的氣候真的太好了,雖然他老家江南道魚鱗鎮的氣候也不錯,可是臨江顯得太過潮溼,而且魚鱗鎮其實還算是北方,冬天也冷的出奇,下雪是常事。
而鹿城這邊,雖然夏天顯得熱了些,可是冬天也不冷,風吹在人臉上和江邊的風完全不一樣,是那種清爽的讓人覺得無比愜意的感覺。
他已經在這躲了三個月,似乎已經習慣了安寧。
兩個手下從外邊急匆匆的回來,進了院子之後俯身說道:“東家,出了點事。”
陳三陽睜開眼睛,立刻坐直了身子,看起來很享受的他瞬間就緊張起來。
“怎麼了?”
“兩個夥計失蹤了。”
其中一個手下說道:“前天出去辦事,到現在也沒回來,打聽到了他們曾經去了鹿城的賭場,在裡邊用了官銀。”
“這兩個廢物!”
陳三陽猛的站起來,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踱步,片刻之後朝着屋子裡喊了一聲:“收拾東西,準備搬家。”
他老婆抱着孩子從屋子裡出來,臉色難看起來:“又搬家?還能去哪兒?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啊。”
“別廢話!”
陳三陽瞪了她一眼:“我想這樣搬來搬去的?”
他看向那兩個手下:“去套車,立刻就走。”
然後又朝着他老婆喊:“帶金銀細軟,收拾幾件衣服就行,其他的東西都不要帶了。”
他夫人嘆了口氣,抱着孩子回屋吩咐丫鬟收拾東西。
那兩個手下人連忙跑出去套車,不多時馬車就在門口停了下來,兩輛車,住在後院的夥計也過來十餘個,看起來也都跟着緊張起來。
“聽我說。”
陳三陽把夥計們召集起來:“我們這次得分開走......我把家人託付給你們了。”
他回頭看了看屋子裡,然後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也怕,可當初我們也別無選擇,要麼死,要麼合作,我黑了他們的銀子分給大傢伙,足夠大家安身立命......他們的目標是我,所以我得和你們分開走,你們護送我的家眷一路往北,走水路,但不要走大運河,直接回安陽郡,他們想不到你們會回去,過了南平江之後再往北走三百里有個地方叫清雋山,那山下有個鎮子,我在那置辦了一座宅院,你們直接過去。”
他緩了一口氣後說道:“我先去鹿城晃一圈,不管是不是宇文小策的人,發現我之後會跟上我,我儘量把人給你們帶開......”
他說到這,撩開衣袍單膝跪下來:“我的家人,就拜託你們了。”
幾個夥計連忙過來把他扶起來,其中一個說道:“東家,不然咱們去投靠票號吧,票號不會殺了我們,可是那些人會。”
“我不是沒有考慮過。”
陳三陽道:“我得先探探情況......這樣,如果我這次沒出事,我會想辦法聯絡票號的人,這件事和你們其實關係不大,票號不會太爲難你們......”
他沉思片刻後說道:“誰願意跟我走?跟我走的,九死一生。”
那些夥計互相看了看,有人說道:“東家,我們都願意。”
“抽籤吧。”
陳三陽道:“跟我走兩個人,其他人去清雋山。”
幾個月之前,重安郡費縣的縣丞勞崖派人找到他,說是縣令大人的一個親戚第一次做生意,進了一大批海貨,可是根本不懂得怎麼經銷,眼看着要虧錢,所以着急把貨出手,縣令大人的意思是,如果票號看着貨還可以的話直接收進去,就按照進價給,運費都不要。
做生意的人,不可能不給官府面子,所以陳三陽帶着手下夥計和船隊去了大開山,可是到了那就被水匪扣住了,水匪留下了一半人,逼迫他們想辦法把官銀換了,不然的話就把扣下的那一半夥計都殺了。
陳三陽本來不想答應,可是水匪們遞給他一件東西,他看了看,竟是自己兒子平日裡玩的一件木頭玩具,是一輛小木車,他看到之後就知道,沒得可選了,更主要的是,他不答應的話,那些人就說要把他做過的齷齪事告訴夥計們,讓那些夥計們知道他的真面目,那齷齪事,也是因爲票號的銀子。
也是因爲做過虧心事,所以陳三陽纔會謀後路,在遠處置辦了兩處房產,準備着以後藏身用,這次就用上了一處。
但是陳三陽也不想就這麼任人擺佈,他悄悄派人想去長安報信,他信不過重安郡的官員,一個縣令和水匪勾結,那麼重安郡郡治府裡的官員也沒準是他們的人。
可是派出去的人,第二天就被帶回來,還是兩具冰冷的屍體。
陳三陽無奈,協助大開山裡的水匪偷換了官銀和糧食,那些水匪押運着銀子走,爲了穩妥起見不敢一批都帶走,所以分成兩批運回大開山。
銀子起運之前,陳三陽要求大開山的人把他的夥計放了,可是那些人卻說被扣下的夥計已經都死了。
陳三陽心中悲憤,所以又悄悄把其中一批官銀換了,第二批銀子運往大開山的銀子是假的。
之後就開始了一路逃亡。
見到宇文小策的時候,宇文小策對他說過,在做些事之前,他就已經派人去了長安百曉堂,因爲百曉堂和廷尉府關係密切,他要借百曉堂的口把這案子通知給廷尉府,宇文小策告訴他,只能配合,不然的話他就是主犯。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李百曉居然把那個人打死了。
這有些脫離了宇文小策的預計,然而並不影響大局。
逃亡之後,陳三陽又派人去長安打聽一下消息,他不知道情況到底怎麼樣了,所以告訴派去的人,直接去百曉堂買消息,看看百曉堂知不知道些什麼,也是爲了試探。
“兄弟們。”
陳三陽道:“這件事如果有個結果,我會向你們謝罪。”
他張了張嘴,有些話沒有說出來。
之所以逃亡之後也沒有聯絡天機票號的人,其實是因爲他心虛,他確實也做過一些對不起票號的事,作爲重安郡票號的分號大掌櫃,他曾經不止一次挪用過票號的銀子。
長安城總號被查之後,高小樣去了東疆,每三個月向總號遞交一次賬本的事也就停了。
在這期間,陳三陽確實動了歪心思,他做了一些假賬,挪用了大概幾萬兩銀子,而之所以一開始動了歪心思,其實......也和宇文小策的人有關。
陳三陽因爲生意上的往來,一個老客介紹了別人給他認識,當天夜裡去了重安郡郡城裡的青樓,在那家青樓裡,陳三陽和那些人賭錢,一夜贏了一萬四千兩,當時開心的已經要飛昇了一樣。
三天後,他又和那羣人聚在一起賭錢,同樣的那家青樓,他一夜輸掉了三萬多兩,然後噩夢就開始了。
他後來才醒悟過來,這個局就是宇文小策的人給他設的,讓他心裡有鬼,關鍵時候就不敢直接去找票號的人。
這些事他沒跟夥計們說過,像是一根刺一樣一直紮在他心裡。
“就此分開吧。”
陳三陽抱拳:“到了清雋山之後,你們好生安頓,不要胡亂走動,不要動用那些官銀,最起碼一年之內不要動,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他俯身一拜,然後回屋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兩輛馬車朝着北邊離開,陳三陽向馬車不停的揮手,馬車裡,他的夫人抱着孩子無聲哭泣。
陳三陽轉身看向那兩個夥計:“咱們也走吧,如果......如果遇到什麼危險,你們兩個不用管我,自己走。”
鹿城。
宇文小策看了看手下:“那兩個人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沒有,到死都沒有交代陳三陽躲在什麼地方,不過應該遠不了,就在鹿城,或是鹿城周邊的村鎮。”
“接着查。”
宇文小策道:“其實這個人也無關大局,甚至無關痛癢,我只是不想讓耍了我們的人還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