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入城時受了些盤問和曲折,但入城後,即順利地辦好了交接屍體、運送糧食兩事,顯然司莽辦事得力,上下打點得當。入城的車隊二三百人還在圃田享受了一頓魚羹稻飯。當裝滿稻米的輜車駛出長城時,已是黃昏時分。由於衆人皆知秦人已南向啓封,長城之警雖未解除,但也不再風聲鶴唳。爲了車隊出城,很開了城門一段時間,與信陵君出城之時的窘迫,大不相同。夏侯則將幾天前因爲徒步出城而寄存在圃田的革車,選出十乘,由混在輜車隊中的門客駕馭,武卒和民軍中分別挑出有頭有臉的十人爲車左和車右,這也讓夏侯見識了那些真正的“羣衆領袖”。
十乘革車首先出城,在城外列成陣勢,控弦橫戟,煞有介事。百名武卒列在車後,雖人數不多,陣勢也顯雄壯。夏侯的車裝有旗鼓,卒伯和小城主一左一右站立。卒伯顯然不太會射箭,手中沒有張弓,而是將弩滿弦。其他車的武卒多數也以弩代弓,門客們也見怪不怪。倒是車右,雖爲庶民,顯然經過練習,橫戟的姿勢像模像樣,在民衆中有頭有臉,也非浪得虛名。小城主雖未披甲,執戟在手,也有橫掃千軍之慨,顯然多經陣戰,令夏侯心中暗暗稱奇。百乘牛車隨後出城,進城時是空車,速度還快,出城時裝滿糧食,車輛被壓得咯吱亂響,速度明確下降。
夏侯的車左顯然久歷戎行,號令鼓令皆妥。順利地渡過開始一段時間靦腆後,即信心十足地發令擊鼓。隊列在他的號令下嚴整不亂地出發了,五乘居前,五乘居後。行過三五里, 鼓號停息,車下的武卒們一個個不客氣地攀上車來,將自己掛在車廂上。由於輜車沉重,革車也不能走得太快,一乘十名武卒只是三三兩兩地攀上來,掛一會兒就又跳下去,把位置讓給其他人。跟在輜車後面的自然都坐在了車上。
夏侯很隨意地向周圍的武卒問道:“爾等孰知豕三?”
一名剛剛跳上車的武卒道:“豕三?先生也知其人。其爲樑西強豪也。”
夏侯問道:“與其相熟否?”
武卒道:“但聞其名,未得相識也。”
夏侯道:“其但言所知一二。”
武卒顯然對自己能與夏侯交談十分開心,道:“豕三嘛,聞名而知其實,養豕屠豕賈豕者也。性慓悍,好義輕財,急人所難,鄉里有事鹹推之主,行客商賈多拜其門,事必成,行必安。”
夏侯道:“此亦俠義之士也。可知居於何處?”
武卒道:“鄙屬只在營間,城亦少出,並不知其詳。所知僅閭坊所議耳。”
夏侯道:“大梁城中頗知其名乎?”
武卒道:“時聞其說。”
夏侯道:“汝久不出城,奈田畝何?”
攀上車的武卒們聽到這話,轟地笑了,一人道:“此奇者,不務田產,不畜家業,日與輕浮者遊坊市間。或俠者之屬雲。”
先前的那名武卒道:“男兒立世,惟逍遙耳,又何拘焉。”又引起周圍人的轟笑。
夏侯也笑了,又隨意地問周圍人道:“孰與豕三相識?”周圍無人回答。又問:“孰知有與之相識者?”依然沒有人回答。少時,一個聲音道:“市中販肉者必與之相識。”引來周圍的贊同聲。夏侯也跟着笑了幾聲。
轉眼就來到幾位公子隕命的致命拐角處。夏侯遠遠地將車隊停下,武卒們在革車的引導下,一乘乘慢步通過拐角;又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夏侯請諸唐氏車駕先行,其他車駕隨後,小城的車駕押後。這一過程又耗費了大量時間,才重新整隊出發。到小城時,已是明月當頭。
聽聞夏侯先生糧車押到,信陵君親出迎接。隨即武卒歸營,糧車就停在城主府前,以車以檻,放了警戒。牛則各自領走。張輒出來慰勞諸車伕畢城主府內多了十乘革車和四十匹馬,立刻擁擠起來。後院的馬廄不夠用,許多馬只能臨時栓在府後空地上。空閒的門客也出來幫忙飲馬、蹓馬、餵馬、刷馬。夏侯對張輒道:“旦日必在城中新建馬廄,否則馬必病矣。”張輒應喏。
夏侯又道:“先生知豕三乎?”
張輒笑道:“方聞於仲嶽先生。先生豈有意乎?”
夏侯道:“如不得豕三,事終不了。”
張輒道:“吾亦欲之,未得其人也。”
夏侯道:“少時言與城主與唐氏,必得其策。”
張輒道:“全賴先生!”
夏侯道:“仲嶽先生何在?入城時未見其人。”
張輒道:“先生但思之,夏侯先生入城,而仲嶽先生不往迎之,其在何處?”
夏侯道:“必也大梁尉之所也。”
張輒道:“先生妙算。仲嶽先生回後,以所見達於君上,即回宅中謁大梁尉……”
夏侯接道:“大梁尉方聞,即失神厥逆。”
張輒笑道:“果不出先生之所料也!”
夏侯道:“大梁尉醒否?”
張輒道:“仲嶽先生以砭鍼刺之出血,大梁尉即蘇。惟思緒不寧,閉門謝客,獨自靜養。”
夏侯道:“臣欲訪之,可乎?”
張輒道:“但言於仲嶽先生可也。”
夏侯道:“正要與仲嶽先生商議。後續之事就由先生辛勞了。”
張輒敬喏。夏侯先至正房,與信陵君議了會事,就從城主府後門而出,往仲嶽所在的府邸而去。到府後,夏侯先生輕叩其門,高聲道:“鄙夏侯承,求見仲嶽先生。”
聲落未幾,門裡傳來仲嶽的聲音:“微臣不敢勞夏侯先生來訪……”
還未說完,夏侯道:“不必多言,但請一見耳!”言未畢,門已開,仲嶽笑呵呵地站在門口,道:“禮儀不全,無士子之風。”
夏侯道:“禮不下庶人,何多也!”一步跨進門去。仲嶽先生的幾位弟子俱立於兩側,躬身施禮,夏侯羅揖還禮,隨爲仲嶽讓至堂上。
仲嶽道:“先生塵勞,軍糧在望,勞苦功高。”
夏侯道:“在圃田,魚羹稻飯,香美肥甘,實爲難得。”
仲嶽道:“圃田守亦慷慨豁達者也!”
夏侯道:“非獨守也,尉亦然。”
仲嶽道:“尉也何謂也?”
夏侯道:“二千五百石稻,非易與者也。而新稻尚未入倉,必得倉之舊藏。是必守尉相合方行。而九公子事……”
言猶未了,仲嶽先生喝道:“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