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煞白着臉,哆嗦着嘴脣,手裡嚇死勁兒地絞着一方帕子,再沒了先前那份光鮮明媚了。身子不自覺地就往大門裡退,還一邊咋呼着,“瞎說什麼呢你們?吃飽了撐的是不是?”
話音剛落,就聽咕咚一聲悶響,接着顧墨的慘叫聲傳來,“爹,您怎麼了?您睜開眼看着兒子啊?”
蘇若離疾步上前,卻見顧鴻鈞嘴脣發青,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已是沒有反應了。
此時,羅氏受不住衆人的奚落,正想鑽進院子裡躲一躲。蘇若離氣得大步走過去,往外可勁兒一推,也不管羅氏是否摔倒,就去關那兩扇黑油油的大門。
吱呀的關門聲還夾帶着一聲高罵:“滾,你算什麼東西?這個家也是你能進的?”
羅氏眼見着大門要關上,自己被人給圍在外頭還不知道要聽多少難聽的話才罷休,心裡惶急之下,就又合身撲上前。
蘇若離卻毫不留情地“砰”一聲關上了大門,要不是羅氏閃得快,怕是連鼻子都給她夾掉了。
羅氏又羞又氣,架不住這麼多人圍着她打趣,只好把一肚子的火氣都撒向了蘇若離,“小賤人,殺千刀的,不得好死的!二兩銀子買來的小婊子……”
各種惡毒的話都罵了出來,連看熱鬧的村裡人都聽不下去了。
就有幾個潑辣爽利的婦人笑哈哈地揶揄羅氏,“罷了,顧嫂子,你這媳婦子算個好的了,要不是她撐着這個家,你有空兒跑外頭偷人啊?”
“正是呢。如今連孩子都懷上了,你該感激你媳婦纔是!沒有她在後頭給她照看着兩個小的,怕是這個價都散了。你在外頭偷野男人還能那麼歡實呢?”
閒言碎語地說什麼的都有。要不是羅氏臉皮子厚,此刻連死的心都有了。
被人給說得連頭都不敢擡起來的羅氏。從脖子根兒上都紅得像只蝦子。
她勉強站在人羣中間,見那兩扇黑油油的大門始終關着,不由又氣又臊,索性上前一腳踢上去,罵道:“快給老孃開門,不然一腳給你踹開!”
還沒罵完,人已是尖聲叫了起來,“哎呀。疼死我了。”
門太結實,羅氏沒能踹開,反而把自己的腳踹疼了,此刻只覺得腳趾頭跟斷了一般,疼得她臉色煞白起來,抱着腳就坐了下去。
院內,已是傳來壓抑的哭聲,衆人細細聽了一回,似是顧墨的聲音。
幾個婦人就在那兒猜測,“莫不是顧老爹不好了?”
“怕是不行了。纔剛沒見他從屋裡爬出來,那臉色都青紫了嗎?”
“那是,任誰的婆娘跟野男人有了孩子。還受得了啊?可憐的顧老爹!”
人們砸吧着嘴,看向羅氏的目光越發地鄙夷了,這樣的女人,真是欠打!
羅氏聽着這些話,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雖然一輩子跟顧鴻鈞沒什麼深厚感情,也算是生兒育女夫妻一場了。如今要是真的被她給氣死了,這幾個兒女會饒過自己嗎?
不過轉念一想,她一雙手又情不自禁地撫上小腹。若是那兒真的有了孩子,何愁自己後半生沒有指望?總比靠着這幾個都沒有出息的兒女強啊?
她先前也是光想着算計怎麼霸佔蘇若離的房產了。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孕在身。如今掐指算算,似乎這個月的葵水還沒來呢。怕是這信兒真的準了吧?
她越想越高興,已是喜上眉梢了。
不管院子裡傳來的哭聲如何淒厲,反正她是快活的。
想着李大官人要是知道自己懷了他的孩子該是多高興啊,老來得子,什麼也沒有這件事令人鼓舞人心了。
羅氏就那麼一臉喜色地爬起來,腳上的傷似乎也不疼了,又去啪啪地拍門,朝裡頭嚷嚷着,“不讓我進去行,可也得讓梅娘跟我一塊兒走纔是啊。”
她還指望李大官人給她找個好婆家嫁了,將來自己閨女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呢。
這幾個兒女,她最中意的就是顧梅娘了,這顧梅娘不僅模樣兒長得富態,就連性子也是仿她十足。若是她在悉心調教幾年,將來這顧梅娘抓男人的心的本事怕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一想到女兒嫁得好,她這後半輩子就不愁了,羅氏的心情越發愉悅起來。
大門忽然被拉開了,一臉憂傷悲慼的顧墨,赤紅着雙目,手裡拎着門閂子,朝羅氏不管不顧地就掃去,“快滾,滾得遠遠地,別再讓我看到你!”
平日裡溫和善良的顧墨,此時就像是一頭失去了理智的獅子一般,臉色鐵青地可怕。
可即使如此,他手上的門閂到底也沒有揮到羅氏身上,只不過圍着她饒了幾個圈兒,嚇得羅氏連連後退,差點兒沒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顫抖着手指點着顧墨,氣喘吁吁地罵着,“好小子,還敢不認你娘了?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
屋內,已經醒來的顧梅娘披頭散髮地衝了出來,就去扒拉開顧墨的門閂,嘶聲吼着,“二哥,你瘋了嗎?你怎敢拿這個打娘?”
“你才瘋了!”顧墨語氣裡滿是寒涼,不似以前那樣如春風拂面一般的溫和,“爹都被娘給氣死了,你還執迷不悟!你跟着她鬼混,到底有什麼好?早晚會吃虧!”
顧梅娘一想到自己跟着羅氏才能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怎肯聽顧墨的勸,眼神閃爍着,故意含糊其辭,“二哥,你莫要被那小蹄子給哄了,爹不過是一時身子不適,怎麼可能被氣死?你快去找個大夫來再看看吧。”
扶着羅氏,母女兩個在衆人異樣的目光中狼狽地就逃出了顧家村。
顧墨哀莫大於心死地扔下了門閂,抱頭痛哭起來。
大嫂的醫術,這些日子他早就見識過了,剛纔扒開他爹的眼看了看,瞳孔都散了。可恨二妹還受他孃的蠱惑。不肯相信,連父親最後一面都不見,只奔着她那榮華富貴去了。
早晚有一天。要吃大虧!
顧老爹活活被自己的婆娘給氣死的信兒,一夜之間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顧家村。村裡好多人家都受過蘇若離的恩惠。十分同情她,幾家孩子被蘇若離從閻王手裡奪回來的婦人,更是主動上門幫忙。
家裡也沒有個長輩坐鎮的,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帶着兩個更小的孩子,這樣的喪事,要怎麼操辦,蘇若離的確不懂。
顧鴻鈞只有一個親兄弟顧鴻禧,近支的也就是在這兒曾經伺候了他一陣子的族叔了。兩個人也來幫襯着,把這個喪事倒是料理地風風光光的。
大門口掛上了白色的紙燈籠,上頭貼了白色的紙,蘇若離幾個身上都披麻戴孝,哀哀地顧鴻鈞生前住過的地方如今已被佈置成靈堂的耳房裡守靈。
本來經歷了胡人圍城剛剛團聚的一家子,一下子陷入了莫大的悲哀中了。
蘇若離和顧鴻鈞說實在的談不上有什麼感情,這麼個窩囊的男人,也難爲他怎麼養的出來顧章那樣血性的男兒?
每每看到羅氏如此不着調,而顧鴻鈞卻依然如珍似寶,蘇若離都替他覺得不值。
可她又可望着自己也能遇到這樣一個男人。掏心掏肺地一心一意地對自己的女人好,哪怕這個女人傷了他一次又一次?
也不知道顧章是不是這樣的人,更不知道此刻他還有沒有活着?
感同身受的蘇若離。雖然爲眼前這個死人沒有流多少淚,但是因爲自己心裡酸楚,哭得也是稀里嘩啦的。
看在外人眼裡,都交口稱讚顧家娶了個好兒媳,只是羅氏太混賬,竟然不知道惜福,還把這麼好的媳婦給休了,真是作孽喲。
舉喪的第二日,顧蘭娘抱着女兒一路悲苦地趕來了。她是昨兒聽村裡人報信兒才知道爹不行了的。
前些日子。胡人四處搶劫,她一個年輕小媳婦帶着孩子不敢隨便出門。雖然惦念着爹,無奈見不着面。也是乾着急。
沒想到這才兩三個月沒見,爹爹就撒手而去了,還是被自己親孃給氣死的。
這事兒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了,今兒一大早,她臨來的時候,還被她婆婆給刺了幾句呢,“你娘給你爹戴了綠帽子,活活氣死了你爹,你還有臉進那個家啊?連帶着我們老王家都跟着蒙羞。呸,娶了你這樣的媳婦真是丟盡了我們王家的臉!”
王氏上次在顧蘭娘產女的時候,被蘇若離好一頓羞辱,擱在心裡好幾個月都沒有落下,如今逮着了這樣的機會豈能白白錯過?
一想到蘇若離那張嘲諷的臉,她就跟吞了一隻蒼蠅般噁心,見顧蘭娘不聲不響地只管收拾東西,氣得上前就伸出一指點在她額頭上,“小婊子,這是往家裡搬東西呢?你那弟媳婦也不是個好東西,小小年紀妖妖調調的長得一副狐媚子樣。你們一家都不是好東西,都是勾搭野男人的婊子,上樑不正下樑歪!”
顧蘭娘強忍着淚水沒有流出來,自打她跟着王來春回來,就沒少受婆婆的白眼。
她一個出嫁女,又有了孩子,孃家又是那樣的境況,她有再多的苦再多的淚都是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咽。斷斷不想跟孃家人添麻煩了。
其實現在所謂的孃家,不過是靠弟媳婦撐起來的。如今娘跟野男人有了孩子,爹又被氣死了,那麼好的弟媳婦又被娘給休了,如今孃家她還能靠着誰?
她娘做出這樣沒臉的事兒來,被她婆婆如此奚落辱罵,她沒臉去分辨。可是弟媳婦那麼好的女子,反而也要受她婆婆的侮辱,性子一向綿軟柔和的顧蘭娘,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就張嘴分辨了幾句,“我兄弟媳婦自來行得正坐得端,治病救人,最是善良不過的女子,您老人家還是莫要這麼說她!”
這在顧蘭娘,還是頭一次跟婆婆這麼說話。往日裡,不管王氏說什麼,她都是低垂着頭聽着的。雖然這話並沒有任何的不敬,但是看慣了柔順得讓她捏扁搓圓的顧蘭孃的王氏,還是覺得心裡像是揪了一個大疙瘩。
這媳婦子什麼時候也敢和她犟嘴了?
也不管顧蘭娘懷裡是否還抱着孩子,也不顧會不會嚇着孩子,王氏一個箭步竄上去,揪住了顧蘭孃的頭髮,照臉就下死力扇了她一個大耳刮子,扇得顧蘭娘一個踉蹌沒站穩,蹬蹬往後退了兩大步,後腰就磕在了炕沿上,疼得她一張臉立時青白起來,眼圈兒一紅,那酸澀的淚就嘩嘩地流下來。
“賤婦生的賤人,有臉在我跟前哭?打不死你的死不要臉的?”王氏撒起潑來,揪住了顧蘭娘摁到康盛就是一頓好打。
鄉下婦人,長年做慣粗活兒,手頭上有把子力氣,又是拳打腳踢的,顧蘭娘一時被打得癱軟在地上差點兒起不來身。
懷裡四五個月大的女兒被嚇得哇哇大哭,她護着孩子,更沒有還手的力氣,就這麼被王氏給白白地打了一頓!
流着心酸的淚,顧蘭娘爲自己的無用感到自卑,更爲這樣無頭無盡的日子感到心灰意冷。
眼見着王氏出了氣大步走出去,顧蘭娘才扶着炕沿爬起來,哄好了懷裡的孩子,挽着一個小包袱艱難地往外走。
王來春那個死鬼,更是不知道此刻死在哪兒賭去了。這個家,遲早會被他給賭沒了的。
當蘇若離看到一身塵土狼狽地趕過來時,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紅腫的雙眼姑且可以是因爲死了爹哭紅的,可是臉上那清晰的掌印是怎麼回事兒?
一瘸一拐的腿又是怎麼了?
莫非在家裡又被婆婆給欺負了不成?
哎,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多的惡婆婆?
如今正是喪事當頭,她也無心去過問顧蘭孃的家事,只能等過了頭七再說吧。
出了這樣的事兒,顧墨是個插不上手的,顧蘭娘又是個鄉下婦人,見人羞頭縮腳的,又光知道哭。
家裡大小事兒只能蘇若離前前後後操辦了,好在有那個上心的族叔,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兒。
顧鴻禧算是正兒八經的長輩了,見大哥沒了,一家光剩了幾個孩子,也熱心地往上靠。
可經了上次他和人偷蓋房子材料的事兒,蘇若離也信不着他了。再加上他只要一進這個門,那眼珠子就滴溜溜地四處打量,眼睛裡是遮不住的豔羨,蘇若離就更不敢讓他插手了。
一切採買的事宜都交給了族叔,惹得顧鴻禧在村人面前直報怨這個侄媳婦不懂事,不把他這個親叔叔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