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村也就那麼百十來口子人,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不出一夜也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顧鴻禧抱怨蘇若離的話,幾個和蘇若離交好的婦人第二日就告訴了她。
蘇若離也不當回事兒,只是笑笑就過去了。
顧鴻禧雖然是顧章的親二叔,但是做出來的事兒可一點兒都沒有顧及到臉面。上次夜半夥同別人偷了蘇若離蓋房子的東西,蘇若離還沒跟他好好算賬呢,他還敢抱怨上她?
無非是瞧着顧章顧墨的臉面,纔沒有放開手收拾他罷了。
蘇若離又不是不知道顧鴻禧安的什麼心思,無非是看到她一家子都是半大的孩子,不懂什麼,想借着採買摟幾個銀子罷了。
她現在倒是不缺銀子使,可還沒有傻到把銀子拱手相送給白眼狼的地步。
是以,顧鴻禧在外人面前如何抱怨詆譭這個侄媳婦不懂事,蘇若離都不甚理會。
眼下家裡亂糟糟的,蘇若離哪裡顧得上這些?
在村裡人幫助下,過了頭七,就把顧鴻鈞的棺木拉到了山上,在顧家祖墳處掘了一個坑埋了。
下葬這日,本來心如止水的蘇若離,想想頭幾日還坐在那兒跟她一塊兒吃飯的公爹,這會子卻成了這地底下的長眠之物,不覺心酸起來,跟着顧墨姐弟灑了一場淚。
由於蘇若離手頭上有些銀子,喪事也甚是風光,超過了顧家任何一個祖先。
村裡人都背地裡議論,說是顧鴻鈞生前被老婆打壓戴綠帽子,一輩子也沒享過幾天福,沒想到死了兒媳婦倒是讓他風光了一回。
只可惜這個兒媳婦也已經被羅氏那個不着調的給休了。
辦完了喪事,一直緊繃着的蘇若離只覺得渾身綿軟。也沒出面,拿出幾兩銀子,讓顧墨交給族叔。請了本村幫忙的幾個人吃了頓酒飯,答謝過了。這事兒就算是了結了。
躺在牀上足足地睡了大半天,蘇若離才覺得精神頭兒好些了。到底是年歲小身子軟,這些日子又一直操勞忙碌,這副小身板兒就有些吃不消了。
醒來後,呆坐了片刻,走到廚下倒了一杯溫水吃了,這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顧蘭娘聽見動靜,從東耳房抱着孩子出來。一張臉兒曬得黝黑,眼睛尚且紅腫着。懷裡的小女孩兒也黑瘦黑瘦的,頭髮稀稀落落的泛着不健康的黃,看得蘇若離心裡一跳。
看這樣子,在婆家又受虐待了?
眼神在顧蘭娘臉上掃了掃,見來的那天看到的掌印子已經淡下來了,若是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呢。
蘇若離心裡有了數,臉上含笑迎上去,“大姐怎麼不趁這功夫摟着孩子睡上一覺?這些天也着實勞累了。”
顧蘭娘眉眼低垂,始終帶着一絲淡淡的輕愁。雖然在蘇若離面前極力壓制,可也躲不過“火眼金睛”的蘇若離。
她擡眸笑了笑,眉目在這一剎那舒展開來。讓人覺着她還是個妙齡女子。
那和顧章有幾分相像的面容,也就在她笑的這一瞬,才綻放出驚人的美麗,可也只不過如曇花一現。過度的憂慮和不順,壓彎她尚且年輕的脊背,讓她始終低人一頭,不敢正視着別人。
在蘇若離面前也是如此,先前她還是她名正言順的弟媳,如今。連弟媳婦也不是了,只不過是一個和她家曾經有點兒關係的人罷了。
他們一家老小還吃她的喝她的。如今連她爹的喪事也是花的蘇若離的銀子。顧蘭娘滿心羞愧,可也無可奈何。
想說句感謝的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對上蘇若離那張明媚鮮妍的笑臉。顧蘭娘失神了,低了頭喃喃說道:“蘇姑娘,我明兒一早該走了,我爹的事兒多虧了有你,家裡……”
她已經不好意思叫蘇若離“弟媳”了,說到底,是她娘不像話,這麼好的女子都給休了。
說完這句話,她淚水直流,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
家裡除了顧墨這個二弟年歲還算大一點兒,其餘的兩個一個七歲一個九歲,正是跟人的年紀,她這個做大姐的不管誰管呢?
可她婆家又是那麼個樣子,她一個柔弱的女子,還要靠着婆婆和夫君過活,又拿什麼來養活弟妹?
面前這個姑娘已經不再是她的什麼人了,自家的弟妹又怎麼好賴給她?
顧蘭娘內心極度矛盾,幾次欲言又止,到底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拿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瞄着蘇若離,倒讓蘇若離覺得不好意思了。
這樣柔弱的女子,又嫁給那樣的一個人家,在婆家面前掙扎生存已經夠難爲她的了。若是再把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拽給她,當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罷了,誰讓她曾經和顧章有過瓜葛呢,就算羅氏休了她,就算顧章將來不一定回得來,這個忙她也得幫!
面對弱者,她永遠擺不出那副強者的凌人姿態來。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遞給顧蘭娘,寬慰着她的心,“大姐的心事我明白,顧墨幾個也算是我的親人,雖然婆婆不仁,可我不能不義。他們幾個還是住我這兒吧,這樣我也好有個伴兒。”
怕顧蘭娘內疚,蘇若離只好說自己想找幾個人做個伴兒,這樣,顧蘭娘也許就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安了吧?
“真是麻煩蘇姑娘了。”將要到嘴的“弟妹”生生地被顧蘭娘給嚥下去,舌頭打了個彎才叫了聲“蘇姑娘”,“這麼一大家子,若是沒有你可怎麼是好啊?爹就算是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拿帕子抹了一把臉,顧蘭娘就要回屋,“我該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就走了。”語氣裡,有一絲戀戀不捨。
聽得蘇若離心頭一動,到嘴的話也脫口而出,“大姐在婆家過得也不如意吧?依我說,姐夫那畜生連丈人死了都不來,王家更是連個敞亮的人露面都沒有,分明是沒拿大姐當回事兒。這樣的家,不回也罷!”
按照這地方的風俗,親家公沒了,身爲兒女親家的王家,怎麼不來個體面人弔孝呢?不僅這樣,連自家姑爺都沒來磕個頭上柱香,這樣的人家,不是不通情理就是看不上顧蘭娘。
身爲兒媳,被婆家如此瞧不起,還有什麼好回去的?
顧蘭娘聽見這個話,臉上有一霎時的激動,可旋即便黯淡下去,低垂了頭喃喃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我還能怎樣?都是命啊!”
她倒是想回孃家住啊,王來春那個鱉孫王八羔子成天在外頭吃酒嫖賭,家裡任事兒都不管。婆婆又是個母老虎,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的。家裡所有的活兒都丟給她一個人做,她帶着個孩子,成天起早貪黑操持着一大家子的活計,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啊?
可如今的孃家已經不是個家了,爹死娘偷人,大弟弟又從軍沒有了音訊,她還有什麼盼頭?
回了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總不能賴在蘇若離這兒吧?人家蘇若離爲何要收留她?
“好歹孩子是他們王家的,還能怎麼着我?”顧蘭娘苦笑,不敢對視上蘇若離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大姐真是太軟弱了,嫁了人家就得活該他們欺負啊?”蘇若離又起了俠義心腸,替顧蘭娘打抱不平起來,“大姐也別瞻前顧後的,自己過得有滋味就好,那樣的渣男不要也罷。大姐只要給我一句話,我管保給你料理地妥妥的,別以爲爹沒了,就沒人管你了。”
一番話,聽得顧蘭娘淚水漣漣。這樣的女子,他們顧家何其有幸娶回了家,偏她娘狗眼不識金鑲玉!
她擡起頭來,對上蘇若離滿含鼓勵的雙眸,終於鄭重地點點頭,“那個家容不下我,待下去也不過是熬日子罷了。若是蘇姑娘不嫌棄,我寧願日日服侍蘇姑娘,只要給我們母女一口吃的!”
“哎呀,什麼蘇姑娘脆姑娘的?”蘇若離上前攀着她肩膀,逗了逗她懷裡的小嬰孩,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像只貓兒一樣,只微微地哼了聲,一點兒精神都沒有。
嘆了一口氣,蘇若離接着說道:“大姐只管在這裡住下去,每日裡給我做三頓飯也是好的,什麼服侍不服侍的話以後不要提了,雖然婆婆休了我,顧章還沒回來,這個也不好說啊。”
攬着顧蘭娘就把她送到了東廂房裡,“大姐先在這兒住着,看看王傢什麼打算再說!”
顧蘭娘感激地答應下來,帶着孩子自去忙活了。
其實蘇若離也是有私心的,顧軒和顧雪娘還小,離了人不行,她又忙着到鎮上三元堂坐診,每日裡還要配製各色丸藥,這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兒若是沒個人攬總,她也忙不過來。
顧墨又是個讀書的料子,她也不想耽誤了他。顧蘭娘正好在婆家待不下去了,留在這兒照看着弟妹,又能給她做做飯,真是兩全其美啊。
過了幾日,蘇若離趁着到三元堂坐診的當兒,在集市上買了幾隻小雞和一頭小豬娃帶回了家,養在院子裡,也算是給這個家平添了一些活氣。
如今她也盤算着過日子了,雖說一個月一兩銀子的診金不愁吃喝,她配製的丸藥賣的也還好,但是到底養了這麼一大家子人,手裡沒點兒積蓄是不行的。
雖然顧家村靠着莽莽青山,但是那山上怪石嶙峋,不適合種植糧食,家裡的米麪都要靠銀子來買,也只能多攢些銀子方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