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白氏的臉青紅不定地變了幾變,才勉強定了心神,也不把那件衣服給嬰兒包好,就把她給撩在了炕上,冷笑道:“不過是個丫頭片子,也弄得這麼神神叨叨的。”
一聽這話,蘇若離又是一頓好氣,反脣相譏道:“丫頭片子怎麼了?就不是你老王家的人了?”
王白氏這下子倒是有了底氣,冷眼瞅着炕上昏過去的顧蘭娘,冷嘲熱諷起來,“幸好沒有預備下什麼東西,丫頭片子倒是省了。”
這話說得真叫人透心寒啊。
蘇若離覺得這老虔婆和羅氏有得一拼了。
她伸出那把血淋淋明晃晃的小刀,朝王白氏比了比,壓低了嗓門兒往門外指了指,“出去,別在這兒噁心我!”
顧章早就貼在門外聽着動靜了,一聽這話再也忍不住,挑了簾子大步進來,老鷹捉小雞般把王白氏給提溜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在外頭怎麼威脅那老虔婆的,反正就聽他低低地吼了幾句,王白氏就閉上了嘴巴,沒動靜了。
蘇若離則低着頭認真地給顧蘭娘縫合着傷口,縫着縫着就聽見一聲極低微極隱忍的哼聲。
她眸光一閃,擡頭看過去。果然,顧蘭娘正睜開一雙水汽氤氳的眸子,滿頭細汗地望着她。
我的個天爺,她啥時候醒的?
是疼醒的嗎?
蘇若離不確定,只低聲安慰着她,“姐,孩子生出來了,平安無事。現在你不能動,我要給你縫合傷口,你明白嗎?”
顧蘭娘蒼白着臉。死命地咬着嘴裡的布巾,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但是聽到蘇若離說到孩子,她的眼神就瞥向了她枕頭邊的那個包兒。
果然是母女天性。她再看到孩子的那一剎那,抿着脣兒笑了笑。虛弱地眨了眨眼。
那意思就是她明白了。
蘇若離眸子裡有滾熱的東西流轉,朝着顧蘭娘點點頭,什麼都沒說就給她飛快地縫合起來。
母愛真是偉大啊,偉大到這種生縫的罪也能受得了!
向母愛致敬!
蘇若離心裡默默着,爲自己從來未享受過母愛感嘆着。
她雖然面上要強,但是心裡有一處角落永遠是柔軟的,不知道有多渴望有一個人能爲了她也能這樣!
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經收拾好了顧蘭孃的傷口。顧蘭娘一個柔弱的女子愣是沒有叫喚一聲。只是她發現,她身子底下的單子已經硬生生地給摳出了兩個大洞!
給她穿好了衣裳,蓋好了夾被,蘇若離才滿頭大汗地喊進顧章來商量着,“如今姐姐家裡也沒人照顧她,姐姐這個樣子連奶孩子都不成,怎麼辦?”
顧章眉頭緊緊地皺着,着實犯了難。那個王白氏剛纔那副欠扁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她絕對不會好好伺候姐姐坐月子的,這個家。姐姐還能留下來嗎?
一邊和疼痛交戰的顧蘭娘,聽了他們的話,不由流出了悽苦的淚水。卻偷偷地抹去了,堅強地安慰着弟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我是王家的人,就算是生個閨女,那也是王家的種,難道還能餓死我們娘倆不成?”
餓怕是餓不死的,蘇若離腹誹着,只是王白氏成日裡冷嘲熱諷的,飢一頓飽一頓的。這日子也着實難過啊。
何況她一個剛剛做了剖腹產手術的人,若是坐不好月子。將來落下了病根就更麻煩了。
可是這個時代的女人,生了孩子哪有到孃家坐月子的?何況產婦本身就不吉利。古人都迷信,誰知道顧章會不會有這些顧忌?羅氏早不知道浪到哪兒去了,顧蘭娘連個孃親安慰都沒有。
蘇若離不由越發可憐顧蘭娘了,一雙黑葡萄般的杏眸只望着顧章不說話。
瞧着顧章眉頭緊鎖,俊臉微黑,顯見着是爲難了。蘇若離其實也很爲難,這種把人家媳婦孫女兒給接回去的做法,在古代其實是不行的。人家又沒有休了和離的,孃家怎好插手?
這萬一要是王家藉此要挾不要顧蘭娘和孩子了,或者只要孩子不要顧蘭娘,豈不是她的罪過?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剛纔只是一時腦熱,沒想這麼周全,還拿現代的人的思想來衡量這古人的觀念。
何況家裡既沒有住的地方也沒有吃的東西,還有一個癱臥在炕上的公爹,她和顧章既要謀生活還要管着一家大小,能照料得過來嗎?
思忖再三,她才爲難地擡起那張眉目如畫的巴掌大的小臉,和顧章商量着,“這事兒,要不還是等你姐夫回來再說吧。”畢竟老婆孩子是他的,還得他發話纔是!若是王來春也不顧顧蘭孃的死活,那她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顧章咬了咬牙,凝視着姐姐那張蒼白得一點兒血色也沒有的臉,點點頭,“我們現在這兒等等,若是那人不像話,我們再把姐姐接回去。”連姐夫也不叫了。
這樣,他們也有了正當的藉口了,省得王家拿這個作伐。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蘇若離趕緊讓顧章出去弄點兒熱水來,又把三元堂掌櫃的送來的補品給顧蘭娘吃下了,這纔去看了看孩子。
長得挺像顧蘭孃的,模樣還沒有長開,倒是不難看。
哎,一生下來,爹不疼奶奶不愛的,也是個命苦的。
正感嘆着,就聽院子裡傳來一陣踢他踢他的腳步聲響,一個明顯醉醺醺的聲音傳了過來,“娘,家裡有飯沒?我餓死了。”
顧章一聽到這個聲音,就立馬躥了出去。
蘇若離挑了簾子看了一眼,不是王來春那個混蛋是誰?
自己老婆一隻腳差點兒踏進了棺材裡,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給他生兒育女的,這人回來連老婆屋裡都沒有進來,就嚷嚷着餓了?
這德行,怎麼不餓死在外頭?
蘇若離打抱不平地咒罵着,皺了皺鼻子,放下了簾子。
“你……姐夫……他回來了?”顧蘭娘有氣無力地問道,眼中已是淚花閃閃,“他怎麼也不來看看……我和孩子?”
蘇若離見她傷感地不行,忙走近炕頭安慰着她,“興許姐夫還不知道,等會兒還不過來啊?”
當着顧蘭孃的面兒,她沒好意思直呼其名。
心裡卻暗自感嘆着,就怕王來春那廝待會兒知道生了個女兒,也跟他娘一個德行!
果不其然,就聽院子外很快就傳來爭吵聲,一個聲音清越磁性,中氣十足,顯然是顧章的,正高聲問着王來春,“我姐痛得死去活來的,給你生了孩子,你怎麼還往外頭跑?你就不能在家裡待着嗎?”
也許是想着顧蘭娘,顧章的口氣還沒有那麼差,極力抑制着火氣。
王來春本來是有些怕他這個大舅子的,只是今兒許是喝了幾口酒,膽子大了起來,乜斜着眼湊近了顧章,噴出了一口燻人的濁氣,“女人給男人生孩子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我出去怎麼了?她生孩子關我什麼事兒?”
蘇若離的心只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扭頭就去看顧蘭娘,只見她緊緊地閉着眼睛,一行清淚順着面頰流了下來,打溼了頭下的牀單。
哎,可憐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怎麼勸顧蘭娘了,反正遇到這樣的渣男,只能讓顧蘭娘自己認清事實才行!
王來春的話剛落地,顧章就一拳揮了過去,虎虎的拳鋒帶着憤怒的低吼傳了過來,“你他媽的還是不是人?我姐怎麼就攤上了你這麼個渾人?”
想他從小兒就和姐姐一起長大,年歲相仿,感情深厚,如今看着姐姐遭了這樣的罪,他怎能不心痛,恨不得把王來春給撕碎了算了?
顧蘭娘顯然也聽見了,着急起來,扯着蘇若離的袖子就讓她出去,“快去勸勸章兒,別讓他打了。”
蘇若離知道她不是心疼王來春,而是怕顧章手下沒個輕重,打壞了王來春吃了官司倒不好了。
這畢竟是家務事,再說這個時代的人怕是都不覺得這算一回事兒。
於是她連忙挑了簾子來到院子裡。
院子裡,已經熱鬧地跟沸騰了的粥鍋一樣,王白氏和王春花、還有屋子裡坐着的幾個大老孃們兒都跑出來了。
王白氏更是要死要活地抱着王來春大哭大叫着,“我可憐的兒,怎麼能吃了這樣的大虧?你這混小子,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饒不了你!”
吃虧的人反而變成了王來春了,蘇若離脣角一勾,揚起一抹冷笑,施施然地走了過去,拉住了顧章的胳膊,眸光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被王白氏給摟在懷裡的王來春,笑模似樣地。
“相公,發那麼大的火兒做什麼?跟這種人,不值得!”
顧章也收回了手,眸光對上蘇若離的,亮了亮,冷哼了一聲,“確實,這種人渣豈能髒了我的手?”
也不管一院子嚎得哭天搶地的人,就對蘇若離大聲道,“你去給姐姐收拾收拾,我把馬車叫過來。”
他倒是個當機立斷的。
蘇若離嘆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屋子,大包小包地把自己剛纔拿過來的東西歸置了,又簡單地給收拾了顧蘭孃的衣物,就等着顧章的馬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