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顧章就把先頭在清泉鎮僱來的馬車帶進了王來春家的小院門口,他則黑着一張臉大踏步進來。
蘇若離站在顧蘭孃的門口,手裡挽着一個小小的包裹,脣角擒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看着院中那鬼哭狼嚎的男人女人。
顧章見到她,低了頭笑了笑,壓低了嗓門,“離兒,你真好!”
想來是對蘇若離剛纔拼命地爲顧蘭娘接生,如今又不嫌棄顧蘭娘一個剛生產過的人回孃家住着吧?
不管怎樣,顧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樣的時代,即使他只不過是一個山村裡的少年,蘇若離也覺得滿足了。
長舒了一口氣,蘇若離回他一記明媚的笑容,“快進去吧,姐姐還等着呢。”
顧章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把顧蘭娘身底下的單子往上一撩,裹住了她的身子,在顧蘭娘詫異的眼神裡抱起了她,“姐,咱回家去,不在這兒受氣了。”
顧蘭娘立即大驚失色,對這個婦人來說,打死都不會回去給自己孃家帶來不詳的。
囁嚅了一下蒼白無血的脣,顧蘭娘哆嗦着去拉顧章的胳膊,“章兒,你放我下來,先聽姐姐說……”
蘇若離則抱着那個小小的嬰兒,跟在顧章身後,笑道:“姐,事到如今你還不死心嗎?看看他們那副樣子能容得下你們嗎?”
顧蘭娘頭枕在弟弟的胳膊上,悽然地笑了一下,“不管如何,我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蘇若離一聽這話。就覺得腦袋都大了。這些可憐的封建女子啊,在婆家受了這等冷落和欺辱,還從未想過逃脫想過反抗。難道就等着被他們給折磨死嗎?
無聲地搖搖頭。蘇若離表示自己很無用,很不會做思想工作。
院子裡。被顧章揍了一拳頭正窩在王白氏懷裡哭天搶地的王來春一見這架勢,立馬跟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了,橫身攔在顧章面前,“你小子這是要做什麼?搶人嗎?”
顧章停下了腳,把顧蘭娘往上託了託,臉上掛着千年寒冰一樣的冷笑,一雙黝黑的眸子裡波瀾不興,斜睨着王來春。“怎麼?不放嗎?”
那渾身散發出來的冷冽,讓院子裡那幾個人嚇得蹬蹬後退了幾步。尤其是吃過他虧的王來春,更是嚇得眉頭突突直跳。
王白氏一見自己兒子膽子慫了,覺着這時候正是她這婦人出頭了,於是上前就去掰顧章的胳膊,一張半蒼的臉拉得跟驢臉一樣長,“打量我們老王家沒人了還是怎麼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這麼明目張膽地來搶人?”
又瞥一眼蘇若離懷裡的那個小小的包兒,嗤笑了一聲,“就算丫頭片子一個,那也是我們老王家的人。還輪不到你們顧家來疼!”
“是嗎?”顧章黑曜石般的眸子半眯,不動聲色地扒開王白氏的爪子,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你們老王家有人啊?只是我姐生孩子的時候,怎麼只見着想讓她死的人,沒見着一個正兒八經的王家人!”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王白氏那張老臉頓時就漲得紫紅。
蘇若離不由崇拜地睃了一眼顧章,這小子倒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啊,往常只覺得他悶聲悶氣的跟頭大悶驢一樣,沒成想嘴皮子倒也挺利索的啊。
看他這麼維護自己親人的樣子,蘇若離只覺得自己心裡就跟吃了蜜一樣甜。將來,他會不會也這麼維護自己?
總覺得這種場面要顧章來擺平似乎有點兒降低了他的身價,蘇若離清了清嗓子。輕咳了一聲,揚眉看着王白氏和王來春。臉上徐徐綻放出一朵雍容華貴的笑容,就像怒放的牡丹一樣。豔麗逼人!
正當王家那母子搞不清楚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時,她那張粉嫩的小嘴裡卻吐出了一句毒辣的來。
“我們是瞅着你們老王家實在是太窮髮發善心而已。這幾位嬸子大娘也看見了,我這大外甥女剛出生,連件包身的布都沒有,我姐姐更不用說了,婆婆覺得她生了丫頭養不起愣是讓她死了算了。這還不是窮的怕養不活大人孩子嗎?既然你們老王家窮成這樣,我們顧家自然不好讓姑奶奶跟着受罪的,接了家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們豈不也省心了?”
蘇若離就是屬彈簧的,你強我也強!而且她深知,對付王白氏這種不要臉的婆婆就得揭短,必須讓她羞得無處遁形纔好。
果然,這話一說出來,那幾個婦人的眼神就朝蘇若離懷裡的嬰兒身上瞄了瞄。
那孩子一生下來,就裹了一件顧蘭孃的大褂子,此刻窩在她的懷裡,睡得正香。小小的像是一隻貓兒一樣,渾然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
王白氏的臉色紅了白白了紅,眼神閃爍不定,氣得額頭上青筋直冒,卻在鐵證之下無法辯駁。
那些婦人人家也是明眼人啊,一看顧蘭娘和孩子就都什麼都明白了。
顧章卻不耐煩跟這些婦人扯皮,回頭招呼着蘇若離,“把東西帶上快着些走吧,天黑了不好走道兒!”
蘇若離趕緊應了一聲,嘻嘻一笑,手裡大包小包地提着,從王白氏身邊揚長而過!
王春花眼巴巴地看着她手裡提着的那幾個紙包兒,心疼肉疼地喊着她娘,“那東西送給我們家的,怎能讓她們帶回去?”
蘇若離聽見了回眸嘲諷,“這可不是送給你們家的,而是給我姐補養身子的。”
笑話,對顧蘭娘這麼殘忍,還想着她孃家的東西?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王來春見顧章走到了籬笆門口,膽子才稍稍大了一點兒,揚着脖子威脅着,“帶走了就養一輩子吧,到時候別想着送回來,送回來我也不認!”
顧章懶得理會他,只管抱着顧蘭娘往車上走去。
蘇若離卻不想嚥下這口氣,回眸朝他微微一笑,脣角勾出一個柔美的弧度,嘴裡的話卻是惡毒至極,“人渣,窩囊廢!連老婆孩子都呵護不了的人,還配做男人嗎?”
王來春被她的笑容給蠱惑了一下,眸子瞬間瞪得大大的,聽見她的罵聲纔回過神來,卻已是外強中乾,嚷嚷了一句,“走了就別回來,小心我找別的女人!”
“就你那窮酸樣還想找別的女人,賣你妹妹得了!”
蘇若離哈哈大笑着,絲毫不給他留情面,“小心惹上一身楊梅大花搭上小命兒!”
顧章把顧蘭娘安放好了,才轉過身來嫌惡地瞥了一眼王來春,就接過蘇若離手裡的包裹和孩子,扶了她上了馬車。自己則和車伕坐到了車轅前。
馬車粼粼前行,一路上,蘇若離不停地安慰着淌眼抹淚的顧蘭娘。
顧蘭孃的心情怎麼都好不起來,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的命不好,攤上這樣的男人。
蘇若離也實在是沒有話說了,任是誰嫁給了這樣的渣男,也只能自認倒黴了。
大半個時辰,在天已經黑透之後,馬車纔來到了顧家村。
想着家裡老父癱在炕上,妹妹又不懂事,還有兩個小的,顧章也沒往老家裡去,直接讓馬車來到了村後那木頭小樓下。
兩個人把顧蘭娘接到了屋裡,蘇若離又攏了火,燒水做飯。
顧章付了車費,幫着蘇若離忙活起來。
兩個人一邊燒着火一邊盤算着要抓緊把新屋子蓋起來,天兒冷了,顧蘭娘母女又住這兒,這小木樓四處透風,過冬那是不行的。
說着說着,顧章就起身要去看看新屋子去。
這一天不在家,也不知道僱來的那些工匠蓋到什麼地步了。
誰曾想,他過去一會兒就急匆匆地回來了,臉上帶着一絲懊惱的悔意。
蘇若離察言觀色,拍拍手站起身,凝眸問他,“怎麼了?黑着一張臉怪嚇人的!”
“蓋房子的木料、柴棒都不見了。”顧章只覺得心底的火蹭蹭地往頭上躥,惱得他恨不得拿了砍刀去砍人。
“不見了?”蘇若離也很驚訝,“那些東西又大又難搬動,誰偷了家去做什麼啊?”
但看顧章的表情,此事定是不假。
雖說那些東西笨大粗重,不易搬動,可是卻花去了他們十兩銀子呢。若是沒有這些東西,先前那些住上新房子的美好假設統統都化爲虛無。要是再重新置辦,他們一時半刻又籌不到這麼多的銀子。
蘇若離撓了撓頭,讓一顆激憤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仔細地分析着,偷東西的人,定是不想讓他們順順當當蓋房子的人。放眼這顧家村,他們還真沒得罪過什麼人,誰會幹這樣齷齪的事兒呢?
若非說有仇人,那除了里正,還會有誰呢?
蘇若離黑晶晶的眸子在竈火的映照下,顯得璀璨明亮,就像是九天星空裡的星子一樣奪目耀眼。
那雙眸子淺眯了下,射出一束危險的光芒。
“看來,我不得不下猛藥了。”沉思片刻,蘇若離如是做出了決定。
顧章刷地擡起頭來,對視上那雙波光瀲灩的明眸,脣角也跟着勾了勾,“是時候了。”
蘇若離得意地翻了個白眼,望着那張火光中小麥膚色俊朗的臉,笑得像只小狐狸。
她這相公,似乎越來越投她的脾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