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樓紫珊身後朝翠微宮深處走去,無方道人此時反倒前所未有的放鬆、淡然。
隨着一路深入靠近玄冥之眼所在,周遭寒氣愈發恐怖,已遠非尋常玉液修士能夠抵禦。
樓紫珊剛要出手護持無方道人,便見對方胸口出一項圈墜子陡然亮起層層清光將之守護其中,任由寒氣如何逼人,也沒叫其感到什麼不適。
指了指透着幾分光亮的洞口,樓紫珊輕笑道:“小道長進去即可,林道長已恭候多時了。”
無方道人朝着樓紫珊和善謝過後深吸口氣,便大步朝着洞口走去。
只見幽藍色的瑩瑩光華中,林玄之盤坐於五色雲霞之上,周身氣機深邃莫名,背後一重清氣聚散變幻間,隱隱有一股新生蓬勃之意。
而更深處的黑暗中,也似有一團陰影蠕動,讓人望不真切。
諸般氣機若隱若現,瀰漫在整個地下宮殿,使得一進來的無方道人便下意識的心頭一凜。
“這是下馬威?不,堂堂金丹宗師,還不至於……”
無方道人剎那間便否定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念頭,旋即遠遠站立,正色躬身道:“玉宸無方子,見過林師兄。”
雲霞之上。
林玄之微微頷首笑道:“多年未見,師弟修爲愈發精進了。”
說話間便有一股溫熱之力自其身外散開,使得四周變得明顯溫暖了許多。
無方道人即刻便感覺舒服許多,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回道:“多謝師兄。”
至於修爲精進的讚譽,他是沒臉應下的。
林玄之輕笑道:“貧道一心潛修,倒讓師弟白跑了幾趟。只是不知你多次造訪所爲何事?”
來之前的苦苦掙扎,幾次拜訪無果的等候早就讓無方道人徹底坦然,聞言不由得輕嘆拱手道:“小弟苦研陣、禁之道也算頗有心得,只近年來毫無存進,徒耗光陰。”
“我玉宸之法自是精妙,但家師有言,如今小弟更需開拓眼界思維,觸類旁通,增長見識,不可固步自家框架之中。”
“思來想去,當今天下,同輩之中此道中唯有師兄您最是才學淵博,陣禁雙絕,遠超他人!”
林玄之不覺微愣,腦中剎那間反應過來,忍不住恍然點頭。
原來是這種“人情”。
明白無方道人來意之後,他輕笑着頷首道:“師弟能來登門,也是看得起貧道,我這裡又豈有推拒之理?”
“剛好近來得閒,師弟若有想探討的,大可過來就是,你我交流,也能共同進步。”
同是純陽道統的真傳,無方道人能如此虛心登門,定也是頂着不小的壓力與非議的。
林玄之既得了指示,自然不會故作矯情,如沐春風的態度下也叫無方道人露出幾分真誠笑容。
“如此叨擾師兄,無方感激不盡。”
“家師火浣尊者也讓小弟代爲問候。”
林玄之微微一笑:“火浣尊者大名,貧道遠在指玄山也是如雷貫耳,有機會理應當面拜會纔是。”
正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二人此番會面倒是出乎意料地和諧。
目光自無方道人身上轉了一圈,對其狀況已有幾分瞭解,想着那“人情”二字,林玄之暗自點頭。
面上淡笑着道:“剛好近來推演法陣小有收穫,不若現在便讓貧道見識一番師弟長進?”
無方道人神色當即一正,雖然意外卻也還是重重點頭:“好!”
林玄之輕輕一笑,拿起身側拂塵一揮,便見道道清氣彌散之間自有道道禁制符紋衍生、匯聚,十數個呼吸之間在遠處便化作一座初具規模的陣法。
這種臨時搭起來的架子自然無法用以正式對敵,但用作陣法的摸底測試卻足夠了。
無方道人眼中光華閃動,明顯在嘗試解析着其中玄妙,卻很快便皺起眉頭。
“林師兄的手段比起當初來更讓人……難受了。”
他幾百年內應是忘不掉當初葫蘆小島那抱山水行禁與風火大陣帶給他的折磨了。
看着從容不迫邁入陣法的無方道人,林玄之不由得搖頭笑道:“火浣尊者當真是思路清奇,竟想着從我這裡做突破口,幫無方獲得蛻變。”
骨真人聲音自法籙中傳出,語氣不緊不慢笑道:“火浣那小子一直中規中矩,但也是穩中求進之人。”
“當年無方在葫蘆小島挫敗雖遠算不上心障,卻也可稱爲一道隱晦的心結。”
“他能自己想通來你這裡求教,已算是前路更明。”
林玄之微微點頭:“所謂明心見性,堅定道路也是認清自身,掃除癥結之路。”
“此番無方師弟即便不能丹成,也定然收穫斐然,心境得以打磨。”
幫人成丹乃是善緣,無怪呂真人說是送上門的“人情”。
骨真人語氣帶笑道:“陣法之道重在演算與變化,過度沉浸反而易迷失了道路,希望他能自己看清。”
“好了,休要管他。方纔觀主說此番法會玉宸掌教青萍真君直接順勢牽頭了一次道門小比,只看你們這一代的金丹層次,彩頭極好,怎麼做你懂吧?”
林玄之微微坐起身子:“道門小比?”
骨真人言簡意賅地講述了一番後,林玄之不由眨了眨眼:“青萍真君好闊氣!”
“他闊氣與否你不用管,可這第一你卻非拿不可。”
“今日咱們繼續講解龍虎、廣寒、丹鼎三派道術、秘法的應對之策。”
林玄之也明顯感覺到了壓力倍增。
他可是知道了如今各派的“小竈”只怕都猛火煨上了。
而自己這道門“內卷”的被動發起人,只怕也真正被各派同道記在心裡了。
私下切磋是一回事,正式小比又是一回事,林玄之的態度已然變得鄭重許多。
至於彩頭……
玉宸派當真是大方得很了!
法寶!
道書!
靈寶碎片!
也正如林玄之所料一般,在九仙山隔空聚首散場以後,各派掌教、純陽回去之後可是想盡一切辦法爲門下的金丹弟子增強實力,狠着勁兒操練。
揠苗助長增進修爲的方法很多,但對那些丹成上品的真傳顯然不能這麼做的。
畢竟爲爭一時長短損了真傳的潛力那纔是短視。
因而,崑崙等派只能用一些根本底蘊、仙品層次的手段,無害地給弟子開小竈。
龍虎派掌教更是直接損耗道行爲門下施展“小天師渡”。
道門各派的種子選手自此先後陷入瞭如林玄之類似的境地。
不過也正如靈虛子所說,好東西吃的多了,未必所有人都能消化的好。
因而結果如何,總還得看天人法會之時的真正比鬥。“林玄之!”
…………
白楓島,流雲洞。
流雲羽士頭頂六翅白虎威風凜凜振翅長嘯不斷,身外風雷劍意旋轉之中隱有化入神相之勢。
半晌之後。
流雲羽士霍然睜開雙眼微微蹙眉,心頭總有煩躁之感。
“不對勁……”
陰神尊者雖遠不到有心血來潮之能的層次,但經歷過魂感天地、天人交感,內外交煉等功夫,對自身之事也偶爾會有幾分警覺。
只見流雲羽士取出萬年龜甲、銅錢,當場卜算起來。
看着一切如常沒什麼危險凶兆的卦象,流雲羽士沉吟思索。
“莫非是得了真人傳承反而疑神疑鬼了?”
但他修行至今能丹成上品、陰神圓滿除了早年得翠霞宮前輩護持外,更是自身行事謹慎的原因。
因而即便卦象無礙,思索間流雲羽士仍是起身朝着洞府後室走去。
只見一處佈置乾淨整潔,還透着幾分雅緻的靜室中立着一座精美神龕,其中一神位上書“九天玄女仁慈救世賜福赦罪大慈尊之神位”。
流雲羽士這一脈的傳承其實拐着彎算是瑤池一脈,屬九天玄女娘娘麾下鬥部仙真的法脈,不過並不完整。
但當年得了傳承後,流雲一脈的的祖師也供奉起來九天玄女娘娘。
要說這一脈多有得娘娘靈應垂青雖算不上,但也偶爾能得些迴應。
因而遇事不決,流雲羽士只能焚香請卦了。
清香燃起,流雲羽士跪坐於蒲團上手中捧着聖盃,想着心中所求,旋即一擲。
叮叮噹噹~
聖盃跌撞之間落地,緩緩定成陰陽之卦。
“真有危險!”
流雲羽士臉色微凝。這麼明確、直白的卦象可是頭一遭。
這時他猛然擡頭望去,就見香爐之中三隻清香飛速燃燒,青煙透入虛空,似連同一片璀璨神華。
九天玄女娘娘神位光華亮起,仿若一方仙境,其中驟然射出三道仙光落至案上。
“多年供奉足見心誠,今賜爾三寶,除魔護道,傳承法脈,望慎用。”
流雲羽士一時有些目瞪口呆,幾千年堅持今日就打動娘娘了?
迅速平復心境,流雲羽士壓抑着悸動的心情俯身長拜:“弟子流雲,拜謝祖師垂憐,禮讚九天玄女仁慈救世賜福赦罪大慈尊。”
神光逐漸隱去,靜室恢復如常。
流雲羽士快步上前就見案上出現了三樣事物,分別是一道仙籙、一柄飛劍、一架雷光閃動戰車。
“娘娘降下恩賜,或許是多年供奉打動,但怕也是此番兇險不同尋常。”
流雲羽士沒被玄女三寶給迷了眼,反而冷靜地思索起來。
出了靜室,流雲羽士當即喚來兩個童子及三個門人吩咐道:“爲師近來卜算,島上將有風波,爾等即刻通過密地傳送法陣前往海市暫居一段時間。”
島上算起來就是他們師徒六人,而流雲羽士至今尚無入室弟子,對幾人心性他還在考驗之中。
大弟子宋元英不由得臉色微變道:“師父,既有危難,咱們理應共同應對纔是。”
其他兩位弟子也先後出言,各抒己見,流雲羽士將幾人的表現記在心裡,擺手道:“無妨,爾等實力有限對爲師幫助不大,切莫留下礙手礙腳。”
片刻後。
打發了幾人,流雲羽士微微鬆了口氣,在島上略做佈置之後便靜靜等候起來。
雖然比翠微宮的陣法晚了一段時間,但白楓島的陣法前段時間也總算送過來了。
正因對陣法有着很足的底氣,流雲羽士才感自信停留。
況且多年根基豈是說說捨棄就捨棄的。
“我流雲往日不與人結怨,近日也沒……”
“近日……莫非是五行道宮的事?火雲!?”
“還有前陣子來的玉澤仙子……”
緩緩閉上眼睛,流雲羽士思索着的同時卻也不忘給樓紫珊送去消息,只不過並未讓對方直接過來支援。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心懷不軌,貧道理應好好謝過纔是……”
流雲羽士自信實力,又佔據主場,更得了玄女賜寶,因而並不畏懼來人。
只要不是元神親臨,他自認總能從容而走。
等候之中他自是不會浪費時間,反而儘快地熟悉仙籙、飛劍、戰車,爭取能熟練運用。
白楓島外風和日麗,這時卻見驟然有層層亭臺樓閣組成的海市蜃樓將之籠罩其中,毫無半點菸火之氣。
流雲羽士猛然睜開雙眼,帶着幾分驚訝之色地起身望去:“蘭亭?”
海市蜃樓之中,蘭亭上人淡然無波的聲音不知從哪座樓閣中響起,毫無阻攔地傳入島中:“流雲,看來你早有準備,倒是有些本事。”
流雲羽士神色冷漠道:“蘭亭你來者不善,竟還如此明目張膽,當真狂妄。”
風雷捲動而起,直衝蒼穹而去,試圖碾碎圍攏在島外的海市蜃樓之景。
但就見一株通天神樹從蜃景中生長而出迎向風雷,蒼翠欲滴生機勃勃的枝葉將狂暴的風雷包裹,吞噬,並且繼續朝着海島上蔓延生長着。
神虎咆哮而出,揮翅而動,絲絲凌厲風刃中跳動的雷光直接碾碎無數綠葉、枝幹。
蘭亭上人微微詫異,語氣仍舊不緊不慢道:“海外散修中有望元神之輩,你倒還算名副其實。”
流雲羽士飛身而起,手持羽扇冷笑:“同爲陰神,你又怎敢如此高高在上?”
“蘭亭,你太過自視甚高了。”
玉澤仙子溫和柔順的聲音響起:“蘭亭道友自有其底氣,流雲道友還請認清形勢,放棄抵抗的好。”
流雲羽士並不意外,神色平靜哼道:“玉澤,你也和他狼狽爲奸了?二位目的爲何還請說清吧,貧道不想稀裡糊塗做過一場。”
蘭亭上人淡淡笑道:“聽聞道友近來修行略有所得,本座便來討教一番,看看你長了那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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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本事?只怕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流雲羽士眸光微動,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