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霞宮。
林玄之一臉驚訝地睜開雙眼:“裘長生竟然……”
天魔入體,一些表層信息自然而然地便能獲取了,他當然不會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矇蔽元神推演的秘寶、八卦雲光帕衍生而來的器物,也只有這種大派宗師才能拿得出了。”
“這求不得當真有些出人意表!”
“他怎麼敢……”
林玄之已然眉頭緊蹙,對於眼下局面也是未曾料到。
道法雖分正邪,但其中善惡更在人心。
對於邪道、魔法,很多正道門派也並非完全是深惡痛絕,斬草除根的態度。
而很多法門甚至是一些存在自聽道祖講法後開創出來的。
這些法門加以善用的話,完全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正面作用。
因而經過嚴格考察後,一些法門是可以有限地在弟子間流傳的。
如心魔之法加以利用便是極好的煉心之術,一些血魔之法衍生出的爆發秘術也被很多人使用。
這一點上,很多人都是持開明態度。
當然此類法門管束上自是有層層限制的。
林玄之是有真人親授,纔看似很輕鬆獲得。
他若主動去清風明月閣找尋魔道法門,怕是不知要被幾位師長暗中看上一段時間。
自身便是借鑑心魔之道推演道法,林玄之當然也不會以有色眼鏡看待兼修些許魔法之人。
只是那裘長生怎麼看都不僅僅是輔修部分魔道法門那麼簡單,而是心靈似乎都有淪喪之兆。
“吞噬、掠奪他人天資、壽元以補自身。”
“損不足而益有餘嗎?當真是人道魔法,旁門邪說!”
雖非本體親去,但借天魔之眼,林玄之也隱約窺見了幾分裘長生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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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修爲精深,所學極廣爲廣博,除去那人元補天神樹之法,身上還有不少上乘法門的痕跡,但都不是一時之間能分辨出的。
“玉宸一脈海納百川,有教無類,卻也不是放任弟子肆意妄爲,行魔道之風的地方。”
“裘長生自身的問題看來不小……”
林玄之眼神閃動,但眼下卻不是多想的時候。
金鰲島,長生道場。
洞府之中的裘長生在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時絲毫不敢大意。
只見其身後青翠欲滴的寶樹晃動之間就要把方纔汲取的東西重新排擠,一顆未成型的果實迅速乾癟,道道黑氣自其中浮現,彷彿經受不住壓力般迅速消退着。
而相比於外,體內的情況則更讓裘長生忌憚不已。
頭頂之上的混元寶珠散發重重幽深玄奧的光華緩緩沒入其泥丸宮中。
“不管你是誰,敢來貧道面前撒野當真不知死活!”
四象混元珠與泥丸宮相合,幽深混元之景驟然擴散,將裘長生整個人囊括其中。
絲絲破滅之力衍生而出,理清着其體內一切外來邪祟之力。
果然。
就見絲絲無形無質的陰影自其法力之中逸散而出,彷彿無所遁形般意圖分做數股逃出。
裘長生陰神端坐混混沌沌的泥丸,身外混元寶光閃動冷冷地注視着無謂掙扎着的魔念,老神在在地思索着。
“人爲煉就過的域外天魔?”
“流雲羽士也修行過魔道法門?”
混元寶珠之下,外魔自是無所遁形,很快便化作一團扭曲的黑霧。
裘長生趁勢剛要搜魂,便見黑霧之中猛然爆發出紫色的火焰將身焚燒成空白的精神之力。
而這時,蘭亭上人與玉澤仙子的境況也終於反饋而來。
明白兩具法身遭遇的情況下,他很快便有了取捨
此時想隔空毀滅法身已然不易,至於親自前往,那大可不必。
因而裘長生只能單方面斷了聯繫以絕了法身存在之基。
這樣雖無法回收部分“道果”,卻也儘可能避免被對方窺探自身更多底細。
人元補天神樹之上,兩顆幾近成熟的果實轟然破滅,裘長生悶哼一聲徹底斷了與蘭亭二人的聯繫。
白楓島上。
失去“自我”的二人當即目光變得呆滯,即便道體、陰神仍在,卻已宛若活死人一般。
太上天魔形體明顯暗淡許多,卻仍是嘿嘿笑着散開,化作重重禁制將二人的法體儘可能保持現狀。
而裘長生單方面斷了人元補天秘法後,盤龍杖也恢復成靈器之狀從空中跌落。
方纔趁着陣法動盪與太上天魔調換了的流雲羽士飛出,看着似生似死的二人不由得眼神複雜道:“他們?”
太上天魔總是似笑非笑,彷彿不懷好意地道:“這二人可惜了。他們的狀態值得研究,本座得帶回去琢磨一番。”
流雲羽士也算見識不凡,忍不住皺眉道:“莫非是遭了哪位魔道高人的毒手?”
想着其已得了瑤池符詔,也不算尋常散人,太上天魔便笑着道:“是精通魔道的玉宸高人——裘長生。”
流雲羽士聞言反而還算平靜:“玉宸派的高人……倒也說得通。”
“只是長生真人?當真看不出來,他這手段未免歹毒了些,蘭亭兩位道友怕是已無轉世之的可能了吧。”
太上天魔嗤笑道:“人都被吞了還轉世,想得不要太美哦!”
流雲羽士眉頭蹙起嘆氣道:“道友的意思是?”
太上天魔嘿嘿笑道:“不急,不急。法會在即,到時候自有分說。”
“只是他當真是表裡不一,畏縮而貪生,竟沒想着親自降臨斬草除根,如此也好叫我多些趣事。”
以裘長生在玉宸派的地位,明顯可以借金鰲島洞天直接跨越遙遠海域,降臨在白楓島附近。
而且最重要的是其手中算混元寶珠在內,是有兩件法寶的!
但太上天魔卻沒有感知到對方有動身而來,出手永絕後患的意圖,這簡直有些讓他不知說什麼了。
但如此也好,倒是方便了太上天魔的後續行動。
“你的混元寶珠可滅外魔,卻不能根治內魔,內外相合,一旦隱於其中,便不是那麼容易被拔出乾淨的了。”
“內魔仍在,外魔又怎會絕盡?”
太上天魔目光幽幽,法寶的滋味自是不好受。
他半是主動暴露,刻意吸引下,爲的便是於其心靈中種下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手段。
不然從蘭亭二人的遭遇上看,裘長生事後必然也會警覺地自查。
與其等到那時候,不若讓對方按自己的意思來。
而時候裘長生再查時,那絲手段便已經融於其本身內魔了。
便是其執念、渴求、貪慾之所在,是其心靈淪喪的根源。
當然,這其中也有賭的成分。
面對一件法寶的掃蕩,太上天魔的手段再隱晦也仍有不小的可能被發現。如果發現的話,林玄之那邊自然只能選擇上報陳情,檢舉之下提交證據了。
但裘長生自身的心靈問題出乎太上天魔的意料,把他那絲暗手保護得很好。
所以說外魔不可怕,就怕內魔滋生卻不自省。
而這樣一來,林玄之便可以讓裘長生法會之時主動暴露於人前而無從狡辯。
當然該上報還得上報,而在那之前,林玄之還可以試着從蘭亭二人與盤龍杖上逆推一番裘長生的把戲。
修行些許魔道法門本無傷大雅,關鍵還要看你怎麼用、做什麼。
行事乖張肆意的玉宸門人不少,但如裘長生這般坑殺同道,煉法身、奪根基的基本是獨一份了。
他但凡煉幾個魔道之人做法身,事情暴露後可能都能春秋筆法洗白。
但此前驚鴻一瞥下那滿樹的果實,可不像有什麼魔道的影子,只怕人家也是看不上。
林玄之望着身前兩具活死人之身,眼中精光閃動,似有無數雷紋、雲篆飛速演變着。
“身外化身、以己心代人心、一夢一世之法……”
眼中諸多雷紋、雲篆直至匯聚、整合變作更加簡明、玄奧的文字。
“浮生萬化,諸身並立,反哺自身?”
“這法門可不像魔道之法,反而與本門的《千面萬世歷劫明心經》有幾分異曲同工之處。”
只憑二身,完整的法門尚且不能逆推出來,但林玄之也基本復原了裘長生法門的幾分框架和立意。
此法說句上乘道門正宗之法一點也不爲過了。
“果然,還是求不得此人不行。”
看了一眼遠處在經歷“三年高考,五年模擬”操練的無方道人,林玄之輕輕一嘆,神色難免有幾分複雜。
還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年紀輕輕總嘆氣可不好。”
又到了呂真人講劍的時候,這位一來便聽見林玄之一臉感慨地在那長吁短嘆。
而隨即便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兩個活死人。
“這兩個小輩……”
林玄之坐起身子當即將此番遭遇講述了一遍。
呂真人聽着聽着便已是皺起了眉頭。
“呵,玉宸慣會出些種子選手。”
“裘長生?隱隱約約聽些道友提過,只一偷生小賊罷了,沒想到竟墮落至此。”
林玄之想不到求不得名聲還不小,呂真人這種存在都聽過。
“弟子認爲此事理應通報同道,不能放任裘長生肆意妄爲了。”
“蘭亭、玉液二位同道雖非道門正宗之士,卻也是頌黃庭、拜道祖的玄門之人,有望仙道。”
“如他們這般遭了毒手的多年下來,只怕已不知凡幾。”
呂真人撫着鬍鬚不住點頭,讚許笑道:“你考慮的對。也當以此爲鑑,看做典型,驚醒自身。”
“至於裘長生,按你的意思,屆時叫之在法會上自行暴露於大千同道眼皮子下或許更好。”
“不然此刻即便通傳各處,玉宸或許也會暗地裡給他一絲轉世之機。”
得了長輩首肯,林玄之不由得笑道:“弟子只怕被說手段不夠光明。”
呂真人好笑道:“裘長生都黑成鍋底兒了,你比得過嗎?”
“下乘魔道之法都練不過我玄都門下,那是他沒本事。”
林玄之呵呵一笑:“那弟子便放心了。”
“各派皆是護短,裘長生師承的青壇祖師一脈更是如此。這位真君也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而且已然渡過三次衰劫,道行深不可測,所以才說玉宸留裘長生一絲生機的可能性不小。”呂真人解釋道。
“因而,直接讓他暴露在人前的話,一劍送滅反而是對玉宸名聲最好的。”
林玄之瞭然點頭:“但怎麼做怕是都會惡了那位青壇祖師吧?”
呂真人反而微微一笑:“得罪了便得罪了,他頂多看你不順眼罷了。況且睚眥必報到底不等於黑白不分,胡攪蠻纏,再說玄都觀也不是個擺設。”
“只是當真想不到,短短几年,你竟然把心魔之法煉得這麼爐火純青?有沒有興趣去天聖教做個臥底?石真人前段日子還說自己孤單呢。”
林玄之十動然拒,二人玩笑過後便也很快進入正題,甚至呂真人又酌情添加了很多內容。
“劍陣不同於尋常陣法,側重……”
很快地下宮殿裡便迴盪起了呂真人平和的聲音以及林玄之時而地提問,不是還有凜然劍氣亮起,碰撞之間於真人掌中變做各種劍陣。
林玄之儘可能地汲取着呂真人講述的內容,同時頭頂三尺之上的清氣已然具備人形。
天魔居下,於陰影中蟄伏,讓人望之便似有心靈淪喪之兆。
清氣之神居上,接天之清靈,蘊人先天之神。
一心多用下竟也絲毫沒耽誤了半點課程。
呂真人不由得搖頭失笑,眼中卻透着滿意之色。
金鰲島上。
裘長生於洞府之中靜坐良久,恢復了自身道法的反噬之後,終究覺得不夠穩妥。
“魔頭被及時滅殺,他們未必知曉貧道的存在,可其來歷着實古怪,那瑤池符詔更是個隱患……”
“流雲、瑤池……”
“林玄之、沈星河、玄都……”
一番思索下,裘長生直接出了道場,飛向羣山深處的一處仙真福地而去。
“長生師兄來了。”
靈真福地之中一縷清光飛出化作童子模樣躬身問好道。
裘長生矜持頷首:“貧道要求見靈真師伯。”
童子笑着點頭:“師兄裡面請,老爺早有指示。”
靈真福地爲陽神真人楚靈真的洞府所在,此人已三災盡渡多年,近來足不出戶,正爲四九重劫做着準備。
對於自家師伯道場,裘長生自然熟悉,因而象徵性地禮數後他便自行朝着上真洞走去。
“截淵,你做什麼了!”
靈真道人一副七八歲童子模樣,面容沉凝,眼神嚴肅,此時正盤坐於三十六盞明燈之中,眼見裘長生近來,便當先喝問道。
裘長生心頭一緊,面上浮現幾分慚愧之色道。
“弟子一念之差,誤入歧途做下幾分錯事,還請師伯指點迷津。”
靈真道人語氣不見溫度道:“幾分錯事?是一二分,還是三四分?或者是八九分啊!”
裘長生心裡不可避免地一慌,伏在地上不經意間卻露出胸前一隻晶瑩寶玉。
靈真道人神色不由得微微緩和幾分,語氣卻仍舊嚴厲道:“還不快快說來!我本專心應劫,近來卻時有心血來潮,道心浮動之感,只不那麼真切,你今日登門我才隱約察覺幾分,但也是雲裡霧裡。”
“孽障,你若不老實交代,我便先繳了你的寶物與神玉自己看個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