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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宮筵,當日一直持續到很晚,待等到夜深時,殿內的諸趙國臣子幾乎是喝得酩酊大醉,以至於需要家僕、隨從扶着他們回府。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場宮筵竟整整持續了五日,期間消耗掉的菜餚、酒水不計其數。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二日的宮筵中,蒙仲就得到了屬於他的坐席,雖然位置比較靠後,在殿內東側較爲靠近殿門的位置,但好處是他的小夥伴們也都得到了自己的坐席。
『究竟會是誰呢?』
蒙仲爲此困惑了許久,直到他在座位坐下後,遠遠瞧見趙相肥義朝着他微微點頭笑了一下。
『莫非是趙相肥義?』
蒙仲暗自想道。
仔細想想,確實是趙相肥義的可能性最大。
首先,故意將他用公子章那一幫的人中調開,這就基本上可以排除是趙主父與公子章所爲了。
因爲公子章的性格,不會去爲了已經“暴露”的事實而去彌補,更別說剛剛被冊封「安陽君」的他,此刻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多半也想不到這一層。
至於趙主父,從昨日趙主父給蒙仲的“驚喜”,就可以看出趙主父正在磨礪他的心性——大概也就是所謂臨危不懼、遇事不慌,又怎麼會將蒙仲安排到“相對不起眼”的位置呢?
想來想去,可能也就只有肥義會這樣做了。
當晚喝酒至中場的時候,趙相肥義離席如廁,在返回宮殿內時,曾到蒙仲的坐席稍坐了片刻,詢問了宋國使節李史的行蹤。
當時蒙仲告訴肥義,李史已返回了宋國。
肥義“哦”了一聲,臉上也不驚訝,見此,蒙仲心下更加懷疑,遂忍不住問道:“趙相,不知小子等人的坐席,可是趙相爲我等安排?”
肥義很坦率地點了點頭,不等蒙仲詢問原因便勸告道:“小友不宜與公……與安陽君、田不禋等人過近。”
平心而論,倘若是換做別人說這話,蒙仲心中多半會產生反感,但對於眼前這位趙相,蒙仲實在生不起什麼惡感——自昨日肥義爲了趙國,與趙主父據理力爭且說服趙主父打消了冊封公子章爲代王的念頭,蒙仲就對這位趙相心生敬佩。
雖然是“敵人”,但蒙仲仍舊對此人敬佩不已。
話說回來,蒙仲也覺得趙主父昨日想要冊封公子章爲代王一事過於異想天開——縱使是他也不明白趙主父究竟在想些什麼。
想了想,蒙仲用趙主父“教”他的話解釋道:“在下並非要與安陽君親近,在下只不過與田大夫有些淵源罷了……小子初來乍到,在趙國就僅有田大夫一名同國之人。”
“但願如此。”
肥義不置與否地點了點頭,旋即笑呵呵地說道:“老夫出身蠻夷,卻素聞莊夫子乃宋國大縣,小友作爲莊夫子的弟子,想來亦有許多獨特的見解可以教導老夫……待慶功宴過後,老夫再請小友到府上赴宴,到時再請教莊夫子的學問,還請小友莫要不吝賜教。”
“豈敢豈敢。”
蒙仲連忙拱手回禮。
旋即,當肥義離開,回到他自己的坐席後,蒙遂、向繚二人不動聲色地移坐到蒙仲的坐席上,前者低聲對蒙仲說道:“阿仲,那肥義這是對你示好麼?”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他有自知之明,當然明白貴爲趙國國相的肥義,還不至於如此重視他——肥義重視的,不過是他的老師莊子,以及他的義兄惠盎而已。
而此時,肥義已回到了自己的坐席,旋即,奉陽君李兌借敬酒之便,低聲詢問肥義道:“肥相,那小子有什麼奇特之處麼?”
肥義沒有隱瞞,如實說道:“此子乃惠盎義弟,莊子弟子,身份尊貴,不可怠慢。”
聽聞此言,奉陽君李兌雙眉一挑,似乎有些吃驚。
但也僅僅只是有些吃驚罷了。
在想了想後,他轉頭對身後一名目測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說道:“李躋,代老夫去接觸接觸那小子。”【PS:按照古代禮制應該稱呼表字,但由於很多史實人物的表字缺失史料,作者也不想自己編,所以大多數時候就用全名或者“阿某”來代替,在此解釋一下。】
這名男子,即李兌的兒子「李躋」。
“是,父親。”李躋聞言點點頭,遂端起酒樽朝着遠處蒙仲那一座走去,與後者閒聊了片刻。
片刻後,李躋返回了坐席,李兌問他道:“如何?”
李躋想了想,回答道:“觀此子神色談吐,着實不像是一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另外,此子所學很雜,兒子方纔詢問他魏國的法令,他以李悝的法典回覆,對答如流。”
“哦。”
李兌輕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正在與殿內臣子喝酒的趙主父,又看了一眼對面那一排坐席的安陽君趙章,若有所思地捋着鬍鬚。
他眼下還沒摸透,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究竟是屬於哪一方的人——究竟是趙主父有意栽培的親信,還是安陽君趙章的黨羽。
不得不說這兩者區別很大:倘若僅僅只是安陽君趙章的黨羽,那麼就應該竭力打壓,因爲彼此利益衝突;但倘若牽扯到趙主父,他李兌就沒有這個膽量了。
當然,其實不止是他,從昨日趙主父當衆發飆就能看出,滿殿的趙國臣子,除了肥義據理力爭外,其餘沒有人不畏懼趙主父的,畢竟現下已並非三十年前。
『先觀察一陣子吧。』
李兌暗暗想道。
不得不說,抱持着類似想法的,可遠不止肥義、李兌幾人,在這長達整整五日的宮筵中,蒙仲與他的小夥伴們,連番遭到殿內趙國臣子的勸酒轟炸。
這些人頻頻向蒙仲幾人勸酒,藉機拉近關係,套取蒙仲等人的底細,攪地蒙虎等人煩不勝煩,以至於到第三日的宮筵時,哪怕明知道筵席上菜餚、酒水管夠,蒙虎、樂進、武嬰幾人也死活不願再來了。
堅持到最後的,就只有蒙仲、蒙遂、向繚、樂毅四人。
從一開始的慌亂到後來的談笑自如,蒙仲、蒙遂、向繚、樂毅四人在這五日的宮筵中得到了充分的磨礪,這讓一羣暗中關注他們的趙國臣子頗爲驚詫。
終於,爲期五日的宮筵結束了。
在結束的當晚,蒙仲、樂毅二人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趙主父來到下榻的宮殿。
很不可思議地,回到歇息的宮殿,在喝了一杯戒酒的茶水後,原本還醉眼朦朧的趙主父,不知怎麼就立刻恢復了清醒——或者乾脆點說,其實他並未喝醉。
“這五日,感受如何?”
趙主父笑着問蒙仲道。
聽聞此言,蒙仲就一肚子怨氣,畢竟在首日的時候,他着實被趙主父的“突然襲擊”給弄得手足無措,畢竟當時整個殿內的所有趙臣都在看他,好在他當時雖然難免心慌,但終歸沒有露出什麼窘態來,讓人恥笑。
彷彿是感受到了蒙仲心中的怨氣,趙主父笑着說道:“哈哈哈,我只是想考驗你的性子而已,尋常人在那種境況下,難免手足無措……這樣的人,難成大器!”
“那麼,趙主父考驗的結果呢?”蒙仲冷淡地問道。
只見趙主父捋了捋鬍鬚,彷彿滿意般點頭說道:“在諸子當中,你與樂毅,臨危不懼、遇事不慌,有大將之風。”
在趙主父的評價中,蒙仲與樂毅二人得到了他最高的讚許,其次是蒙虎、武嬰、蒙遂,這三人當時雖然驚慌,但並非表現地很明顯,再次是向繚、華虎、穆武、樂進、樂續幾人,據趙主父當時的觀察,這五人當時明顯是慌了,好在當時蒙仲帶頭走向田不禋,他們緊跟其後,總算是避免了呆站在原地的窘態。
“真沒想到趙主父給予我二人這般高的評價……”蒙仲毫無誠意地感謝道。
見此,趙主父哈哈大笑,旋即笑着安撫道:“好了好了,這樣吧,我給你等一些軍爵作爲補償,你看如何?”
『軍爵?』
蒙仲與樂毅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
他倆纔不相信趙主父此舉只是爲了“補償”,他們覺得,這應該是趙主父故意給他們的機會——即通過讓蒙仲等人掌握權力,來增強趙主父自身的勢力。
說白了,他們只是趙主父逐步奪回權力的“棋子”,且這樣的棋子恐怕也絕非僅僅只有他們。
見蒙仲與樂毅皆等着下文,趙主父稍微思忖了一下說道:“這些日子,我仔細觀察你諸人,知道你等皆有才能,我如今給你等兩個選擇。其一,公子章剛剛冊封安陽君,正是用人之際,蒙仲,憑你與田不禋的關係,在公子章手下討些兵權,不成問題;其二,在我率下爲將。你二人相信也看出來了,這幾日我與趙氏……也就是我的王叔趙成、趙豹等人發生了些爭執,原來那些近衛,我準備全部撤換,重新訓練一支,卻不知你等能否擔此重任。”
說罷,他目視着蒙仲、樂毅二人,等着二人答覆。
在公子章手下任職?
還是在趙主父手下任職?
說實話,兩者差別不大,畢竟趙主父就算想重新奪回權力,但這份權力,遲早會交給公子章的——前提是趙主父順利廢掉趙王何,奪回給予後者的權力。
可差別不大,難度卻大爲不同。
在公子章手下任職,憑着他蒙仲的關係,只要公子章與田不禋一句話就能辦到;可在趙主父手下任職訓練新軍,註定會受到趙氏一族的阻擾——雖然那些趙氏將領未必敢明着來,但不見得不會在背地裡下絆子。
『究竟怎麼選擇呢?』
蒙仲與樂毅對視一眼,思索着其中的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