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鬧啊!"看着眼前這滿坑滿谷的"高貴"人士,我似乎出現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幻覺。殘酷的殺戮、卑鄙的背叛、失勢者流離失所的心酸,此刻都顯得是那麼的遙遠,不知道的人置身此間絕對不會想到亂世依舊沒有結束。
織田信長的茶會如期召開了,此次的規模是以往的歷次無法比擬的!近畿的大名豪族、織田家的肱股重臣、朝廷的名門公卿,以及他們的家眷,我粗略的看了一下,出席的客人至少有兩千人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名剎大寺的"高僧"們出席,開始和織田家把茶言歡,看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用永遠的利益!"這句話真是不錯!當然,一向宗並沒有人來,石山本願寺也依舊在遭受圍攻。有一個現象非常值得關注,我在人羣中看到了幾個金髮碧眼的角色。不知織田信長出於什麼目的,現在不但直轄了石山町和堺町,還積極的開放內陸給外國人,看來嚮往新奇事物的他又有了什麼新想法。
面對着熙熙攘攘的人羣,我的眼睛逐漸花了起來。從坡頂到坡腳,依次排列着數百個地毯鋪成的"攤位",正中的小桌上擺着一些茶點。這些"攤位"有些已經坐上了人,另外一些則還空着,可……我的位置在哪兒呢?
"是不是……管理太混亂了?"由於是側室的身份,鶯平時不能參加這樣的場合,這次由於爲了造成一種宏大的氣勢所以織田信長放鬆了制度。在她想來這麼高檔次的集會,又怎麼能如此的混亂呢?
"也許……沒安排好吧?"說真的這種場面我也是第一次來,以前我參加的規模都是不是很大,織田信長舉行的幾次大型茶會我都陰錯陽差的錯過了。
"其實也不是完全的混亂,仔細觀察還是有跡可循的!"一直微笑不語的仙芝忽然說到。
"這又怎麼說?"我和鶯意外的望着仙芝,印象裡她也是第一次出席茶會。
"其實在這種茶會召開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也正是各方人員相互接觸的時候!"仙芝用目光引領着我們看向那滿山遍野的人羣。"……如果是在平時,兩個人過度的交往極有可能引起其他人的猜忌,尤其是分屬兩個關係不那麼正常團體中的人員。要是原本兩人並不認識的情況下,貿然的拜訪對方不但失禮,而且可能畫蛇添足的招致對方的戒心!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打個招呼熟悉一下,也便於進一步的發展……"
"原來如此,這是個走出去、交朋友的場所啊!"我恍然的點了點頭,仔細看去確實發現一些認識的人在與各自感興趣人的攀談着,例如:一些佛門中的溫和派在接觸織田家的重臣。這倒真是一個好想法,許多交易並不一定適合在臺面上顯示,據說在美國國會山大廳的走廊和休息室裡,就常年活躍着一支由律師、下臺議員、退役將軍之類人組成的"院外集團",只是……並不常出席這類活動的仙芝,是如何一下子發覺的呢?
"書上都有啊!"發覺我疑惑的目光,仙芝嫣然一笑。"這種事情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奈良和平安時代皇室與藤原氏就有這種習慣!《源氏物語》和其他一些描述當時事蹟的書中都有記載,一些和歌、茶道的書中也有,只不過不是很直接罷了!"
"哦……"聽着這番話,我的腦中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看來仙芝真的是很有政治才能!其實同時我也非常清楚,仙芝原本對這些事情並沒有什麼興趣,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實際上是出於對我的擔心。對於她我從不曾有什麼隱瞞,包括種種讓人有力使不出的"煩惱",這就使她逐漸的不自覺置身於我的位置思考問題,默默的替我分擔着憂慮。反觀我自己,可實在是太差勁了!看似混得風聲水起,實際在政治上還只能算是個"雛"。我暗暗的咬牙,一定要用自己的肩膀撐起這一方天地!
"殿下,您怎麼啦?"看我半天不說話,鶯在一旁拉了拉我。
"沒有什麼!"我不想影響她們的興致,隨口轉移了話題。"……按照仙芝的意思,說這些人都是在巴結自己有用的人!照這麼說來……你家殿下我,豈非是很沒用?"
"這又是爲什麼?"鶯忽閃大眼睛驚異的望着我,在她的眼裡我一直是無所不能的。
"你看!"我隨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半圓。"這裡有這麼多的人,可以說近畿的方方面面、牛鬼蛇神都來了,可這麼半天都沒人過來搭訕我!可見我在他們眼裡一錢不值,這還不是很沒用嗎?"
"您真是的!"我的話把鶯逗得笑了起來,可馬上又覺得有些不雅,急忙舉起袖子擋住了櫻桃小口。
"這不是諸星予州殿下嗎?"正說着還真有人在不遠處招呼,再看時卻是筒井順慶陪着幾個人朝我們走了過來,看來在下多少還是有些價值。
"筒井殿下,恕我眼拙了!"我對他的印象並不太好,敷衍了一句就想走開。
"果真是殿下,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呢!"本來與我並不算很熟的筒井順慶,此刻卻擺出了一副老朋友的姿態,上前來笑容可掬的拉住了我的手。"最近這幾天一直是陪在右大將身邊出行,雖然一直在一處反倒是少了詳談的機會,實在是可惜了!"聽他的這個語氣,反而是好像我們兩個以前經常"詳談"似的。
"哪裡、哪裡……"我看似拍他手臂似的一擡胳膊,不着痕跡的掙脫了他的手。"殿下世出名門原非我這樣的新進可比,我倒是一隻想要高攀,只是自覺冒昧罷了!"
"予州殿下實在太幽默了!我來替您介紹一下這幾位……"說着他就側身把我展現在了身後的幾個人面前。
"唉!"我在心裡長嘆了一聲,看來他是不準備放過我了。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我也只得擠出一絲笑容迎了上去。
這是三位身穿朝服、頭戴立烏的公卿,神情舉止也是一副標準的"優雅"做派,只是看來身份只在中檔水平。第一個一身白衣眼角上挑,再加上一張敷滿白粉的臉,活脫脫一個"吊死鬼";第二個倒是神態安閒,只是似乎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些,背也已經有些駝了;第三個是個年輕人,可能還不到20歲,神情之間對一切好像都充滿了好奇。
"這位是權大納言山科言繼閣下……"筒井順慶指着"吊死鬼"向我介紹,想不到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言繼卿記》的作者。"這位是中納言勸修寺晴豐閣下;而這位是中納言鷲尾隆康閣下!這三位都是聞名天下的大學者,可謂是滿腹的經綸!"
"久仰!"我和對面的三位一齊欠身向對方行禮,表示了一下彼此的敬意。這三位在京都的公卿中並不活躍,但確實肚子裡面裝着些"墨水"。就算是最年輕的鷲尾隆康,此刻應該也開始動筆寫他的遊記了。
"原來您就是諸星予州殿下,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可能到底是因爲年輕些,鷲尾隆康直接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雖然在下知道這樣非常失禮,但還是希望能夠有幸到您的領地上去見識一番!雖說山陰之地自古荒僻,但自殿下執掌丹後、但馬兩國以來,已數開亙古未有之先河。許多由那裡回來的人對此都是津津樂道,無不言那裡已成當今亂世中一方難得的淨土。許多新奇創建即便是南蠻文化,在殿下之手都展示出了奇趣異彩!在下非常渴望能……"
"儒家經典先王禮教纔是治世的正道!鷲尾閣下,你有些失言了!"山科言繼一扳那張"白臉",讓人猛地一看更像"吊死鬼"了。"聖人傳子不語怪力亂神,唯有教化百姓向善、敦行仁義,這纔是撥亂反正的唯一方法!餘者無論是以暴易暴,還是投機取巧,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的虛妄之事,又怎麼能爲之長久!予州殿下,您以爲如何?"
"山科閣下所說自是經世濟國的至理名言……"我看到了鷲尾隆康低下頭的暗自撇嘴,想來是十分的不滿意這位老夫子的迂腐,其實我自己有何常不是如此。"不過讀萬卷書畢竟不如行萬里路,抱殘守缺故步自封總是不好的!您說對吧?"
"朝廷欲想重振天下,對於人才自然是不拘一格多多易善!"這個時候勸修寺晴豐突然說話了,正好擋住山科言繼的爭辯之詞。"對於治國方略有不同看法這很正常,要全都是衆口一詞反倒是可怕了,因爲那隻能說明朝廷已經落入了朋黨的掌握!對於這些問題大家完全可以開誠佈公,只是今天這個場合似乎不太合適。"
"勸修寺閣下說得好!"我由衷的點了點頭。不似山科的古板,更不似鷲尾的幼稚,這個勸修寺晴豐倒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看樣子筒井順慶把他們幾個介紹給我不是偶然的事,其中應該還隱藏着些別的什麼東西。"幾位的見識叫在下受益良多,還望能有機會得到諸位的指正!"我輕輕的試探了一句。以前雖然我曾經常駐京都,但一爲避嫌、二限於身份,對於朝廷上的人並不認識幾個,一切事情都是經靜水幽狐和正親町季秀之手。眼前的這幾位,到底屬於那一部分的呢?
"予州殿下不必過謙!我曾數次聽正親町閣下言及殿下……"勸修寺晴豐非常隨意的說到。
"哦……"我有點摸着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