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難道會是什麼問題麼?
實際上這些錢陶朱氏早就認購了,他們對於我能夠開辦這種面向全天下的學校感到很新奇。陶朱公特意派人送了信給我,詳細問了辦學宗旨和學生未來的成長方向。
我雖然知道他是大金主,但我並沒有誤導他說這些人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實際上這些人的作用首先表現在政治上,要想在這個時代滲入到商業層面,起碼還要過二十年。別說這些大學生,就連小學生都可能一畢業就被各家權貴、各個署廨一搶而空。
陶朱公還是展現了他過人的遠慮,回信告訴我,儘可以用朱氏的財物來辦學。不僅僅是泮宮,就是負責小學教育的鄉學也可以放心利用朱氏的資源。
看來陶朱氏這個朋友的確很盡責,將通財之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卻不能全用陶朱氏的資源。那樣實在太顯眼了!簡直就是明擺着告訴別人,墨家和陶朱氏穿了一條褲子。
“錢從來哪裡來?”連瑞又問了一遍。
“學田,”我道,“賞賜,還有義助。”
學田是趙何給的五百畝上田,實在不算大方。
賞賜也不是經常性的,所以不能指望。
重點在於以義助。
義務贊助。
誰會義務贊助一所不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學校?能指望那幫貴族都和陶朱公有一樣的遠見卓識麼?
當然不能,不過這個時代的貴族喜歡沽名釣譽。
養士就是直觀表現。
權貴養士的第一目的是找人才,用人才給自己辦事。後來發現找來的人不夠用,質量也成問題,於是他們想到的辦法就是廣播種,薄收糧。既然很難找到真人才,那就把所有人一網打盡,總有能用的。
燕王和孟嘗君就是這個態度,寧可白養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後來人們發現養士非但實用,還能帶來無比崇高的聲望。就像後世收藏家一樣,敗了一屋子的破舊貨,冠以歷史沉澱、文明痕跡之類無病呻吟的廢話,不論人怎麼樣,首先就成了高尚、有品、收藏家。
養士也是一樣道理。最典型的就是平原君,那傢伙仗着自己爹好弟弟好,養了三千門客,最後要用的時候連二十個拿得出手的人都沒有。他真是爲了用人麼?無非就是在顯拍,模仿他的偶像孟嘗君,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已。
我要做的就是將這股風潮扭轉過來,以義務助學代替養士。
要想扭轉風潮,公衆人物是不可少的。趙國誰的風頭最勁?當然是趙王何,平原君兩位了。他們地位高,年紀輕,外界傳聞不少,是典型的政治明星。
即便再好說話的人,碰到掏腰包的事也會在腦子轉一圈。這無關富裕貧窮,只是一種涉及到生存資料的本能保護意識。所以我這次不得不跟着連瑞一起去王宮,親自說服趙何。
“大王以爲國內人才可夠用了?”在連瑞與趙何寒暄之後,我開門見山問趙何。
“人才對於寡人,就如珠寶對於商人,再多都不敢說‘夠用’啊!”趙何說得倒挺像那麼回事,“先生有賢才進於寡人麼?”
“非也,臣是來幫大王養士取材的。”我道。
“哦?願聞其詳。”
“大王必然知道,如今親貴養士已經蔚然成風,不過所養之人,真的能堪大用麼?也不盡然。”我道,“徒然浪費金錢財物,緩急之時卻不堪用,此臣爲其不值也!
“如今大王興辦泮宮,所教之徒,從學三年,踐習三年,即便是朽木也總有中人之姿。何況英才璞玉?這些人從泮宮畢業之後,或是返鄉效力於異國諸侯,或是投入權貴之門。這豈非爲鄰居家養孩子,養大了就歸別人了?”
趙何哈哈笑了起來,道:“先生所言極是,這正是寡人對於泮宮之學的疑慮啊。尤其是那些爲他國效力的學者,對我趙國瞭如指掌,豈非大害?”
“大王,爲何門客必然效忠門主呢?”我問道。
“因爲門主爲其提供衣食住行,待之如國士,自然以國士報之。”
“大王爲何不待那些學者如國士呢?”我道,“只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在泮宮所花費的都是大王所賜,必然肝腦塗地以報大王啊!”
“這……”
是沒錢吧!
雖然貴爲一國之君,但是稅不收上來還是白搭。
“也不需要大王養他們所有人。”我道,“只要擇取一部分優秀賢才,大王有的放矢,待其學成自然會報效大王。甚至可以與其簽下契約,約定其必須入朝堂爲王效命若干年,否則以違法論。如此必能牢牢握住泮宮的人才,只有得享天下英才之利,而無爲他國養人之弊。”
“所耗繁多麼?”趙何終於問道。
“大王少養兩匹馬,什麼都有了。”我道。
“若此,”趙何猶豫道,“待寡人再想想,反正現在還沒有開學吧。”
“預計明年二月開學。”
“寡人會在此之前給你答覆的。”趙何道。
我離開王宮的時候有些失望,趙何這孩子還真是不善於理財啊!趙雍那麼打仗都沒有把國家拖垮,反倒是他賭博賭得連搞教育的錢都拿不出來了。
看來光是遠期支票還不夠給力!
需要再加一把力啊!
“去跟平原君說,泮宮裡會有一座名人堂,凡是以助數額大的人,都會被繪成肖像,掛在堂內受天下人敬仰。”我對連瑞道,“一定要跟他說清楚,名額有限,只有捐得多的人才有這種待遇。”
連瑞看上去並不相信有人會因此而掏錢,不過我對趙勝的性格已經摸得很透了。與其在家裡養一幫沒用的門客,不如花錢讓別人養,還能落下好名聲。何況泮宮是什麼地方!天下學子都會來這裡度過難忘的四年——雖然現在一個學生都還沒招到。
不過我對此還是很有信心的,起碼齊國那邊會有很多人來。當初我去齊國講學,墨學有着極高的民間聲望,一路上跟我到臨菑的數百人。即便請不來孟子,光是徐劫的名頭也能引來一大幫人。
連瑞回來得速度很快,我還以爲沒見到平原君。沒想到連瑞一臉興奮道:“平原君應允了!每年五十人,以其上賓待之!”
“五十人?”看來他想包場啊!
雖然那麼多人拿獎學金,但是我可以折價。很快就讓小佳算了每個學生一年的消耗,然後再乘上一個係數,就可以得到優等生拿着獎學金一年能耗費多少。最後拿這個數字去問趙勝拿錢就行了。
平原君捐助之後,新城君——我們自家——也捐了五十人的份額,並且傳播了出去。很快那些貴族們就知道了這件事的深刻內涵,紛紛前往大司徒署進行義助,然後由司徒署登記在冊,排列名次。
名次這個東西很快就顯露出它的崢嶸面目。許多人不會出到相邦那麼高的金額,但是不妨礙他們只少出一點點,搶佔十名以內。被擠出排名榜的人,很快就會進行不捐,最後趙勝也因爲被第二名咬得太緊,再次將自高額度捐款提高。
每天都有人帶着禮單前往司徒署。署裡的胥徒光是收禮都忙不過來,何況只得臨時從府上調派人手過去幫忙。
連瑞看着涌進來的財物,簡直興奮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個傻鳥,壓根沒有一分錢是你的呀!樂呵什麼呢?
這股風潮在七月中旬襲遍了整個趙國,就連北方的貴族都加入到了義捐的浪潮中。當魏無忌前來邯鄲的時候,我已經收到了燕國的一部分義捐,請我們收下燕國來的學生。
這股風潮是趙奢帶動起來的。
我讓趙奢從上谷送來寒門子弟,只要有些學習基礎的都可以。趙奢非但送了五十人,還加了一筆義捐,因此傳到了燕王職的耳朵裡。當時燕王正在北都薊城避暑,聽聞之後很感興趣,指派使臣帶着財物前來邯鄲,還想親眼看看泮宮的教育體制。
這位重視人才的君王,還是沒有錯過這次機會啊。
“主公,魏無忌已經渡過了漳水,要派人去迎接麼?”馮實對我道。
魏無忌還是個不錯的人,膽大,有爲,信任別人,又沒有野心。我點了點頭道:“以新城君的名義接公子無忌來府上。”
我這個身份有一大半都是魏無忌幫忙製造的,而且他的書信爲我取得了不小的名望,在辦事的時候十分好用。雖然在新城換陶邑的行動中並不是很順利,但是人生何處沒有挫折呢?總不能因爲一點挫折就徹底否定他。
何況他又不是穿越者,當然不會知道白起的可怕。
不過說起伊闕之戰,魏國還真是悲劇。如果秦國順利攻下伊闕,佔領附近五個邑,損失固然大,卻都是韓國的土地。白起被趕跑之後,一路禍害,最後搶了魏國的河東之地,英雄凱旋。白起一舉被封爲國尉,名揚諸侯。
明明是去幫盟友趕走強盜,結果自己反倒被搶了,不知道魏王有沒有吐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