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魏無忌讓我覺得很意外。短短數個月不見,他變得十分憔悴。在外人的眼裡他依舊是個雄姿英發的翩翩貴公子,但是明顯下凹的雙頰,帶着青色的眼袋,無不說明他最近過得並不愉快。
最近列國之間進入了難得的和平時期,除了齊國和燕國在邊境列陣,挑釁一下宋國,其他國家都進入了休整期。那麼能讓魏無忌如此憔悴的緣故也就很明顯了,是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哥哥,當今的魏國太子,魏遫。
我陪着新城君親自在中門迎接了魏無忌,將他迎入內堂。連瑞很有自知之明地在短暫寒暄之後就告辭了,留下我們兩個人。
魏無忌對於這種態勢十分奇怪,他見過的尹伯驍和墨燎是一個人,那時候還沒有人幫我易容,所以今天我是以墨燎的身份來見他的。
不過身份什麼的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魏無忌此來的目的。
“沒辦法,此行必須要有個近支宗室爲正使。”魏無忌說得有些羞澀,“不瞞鉅子,我們是來求親的。”
咦,這麼早就爲太子求婚麼?
“不過趙室似乎沒有匹配的公主可以嫁給太子吧。”我道,“只有公子懷尚待字閨中,只是聽說沙丘之後她便不知所蹤了。”
魏無忌苦笑道:“鉅子誤會了,無忌是來爲家姊求婚的。”
我恍然大悟!
早在新城我就想提醒他,不要將姐姐嫁給平原君趙勝。不過事情一多就忘了,沒想到平原君與魏無忌姐姐的婚事是今年才定下來的。
不過考慮到趙室與魏室都是三晉諸侯,曾經一朝爲臣,後來割據一方,作爲女方家主動提出和親,這多少帶有屈辱的味道。而且……不對呀,爲什麼魏王的女兒會嫁給平原君呢?
即便女方主動求親,也應該是嫁給趙何纔對。就像當年韓王后嫁給趙雍一樣,沒有道理折辱人家兩次。
“是……趙王何?”我試探性地問道。
魏無忌有些訝然:“還能是誰?”
“呵呵呵,我只是腦子轉得慢了。”我尷尬笑道。
“因爲伊闕之戰,我們丟了東河五城,現在秦兵陣列邊境,我魏人寢食難安。”魏無忌無奈道,“所以纔想出由公子睿嫁給趙王,結成聯盟,對抗秦國。”
真悲催,趙國肯定有什麼顧慮,所以纔會讓魏國公主嫁給了平原君趙勝。我情不自禁爲魏無忌擔憂起來,如果他這次再完不成任務回到魏國,他那個哥哥會怎麼跟他爹進讒言呢?
“我覺得這事,公子有些着急了。”我道。
“鉅子的意思是?”
“爲什麼不先找個遊說兩舌之人,向趙王何陳述利害,讓他主動去魏國迎娶公子睿呢?”現在滿天下都是這種人,花幾個錢就能幫你把事辦了,何必自己跑呢?
魏無忌臉上更加尷尬了,道:“其中緣故,說來話長。先生在趙國,能否爲無忌尋得辯士?”他既然不想說,我也不便細問,只得當做沒聽到。
“這事,”我略一沉吟,“我先讓新城君爲你打聽一下吧。你遠道而來,還是住在府上比較方便。”
“敬諾。”魏無忌謝到。
既然人家不願意多說,我也不好追問。不過他這人不壞,舉手之勞我也不介意當回義工。第二天就讓魎姒幫我易容更妝,前往相邦府,求見趙勝。
趙勝與魏無忌是多年的好友,一直有書信往來。這次魏無忌到了邯鄲盡然沒有住在他家,而是住進了新城君府上,這讓他有些驚疑,也有些吃味。我見他第一眼就發現了他的小心思,連打帶消道:“魏公子是怕給相邦惹上麻煩。”
“我與他相交莫逆,有什麼麻煩?”趙勝不悅道。
“相邦可知道魏公子無忌此番來使的目的所在?”我問道。
“我還沒見他,如何知道?”趙勝果然有些小性子。
“所以,魏公子不能馬上見相邦。”我笑道,“他此番前來,是想促成大王娶魏公子睿。”
“什麼!”趙勝反應極大,“娶公子睿!”
“是啊。”我雖然不明原委,但是趙勝的反應也有些太反常了。“有什麼問題麼?”我問趙勝。
“果然是個大麻煩。”趙勝愁眉苦臉道,“以我與他的交情,什麼事都要幫一把,偏偏這件事太難辦了!”
“這是爲何?大王年過束髮,又沒有正室。魏國公主與咱們大王也算相合,有什麼難辦的呢?”我好奇問道。
“就在昨天傍晚,”趙勝平復了一下剛纔的激動,“我與左師覲見大王,也談到了大王大婚的事。”
“難道是大王心有所屬?”我一愣。
“原來左師早就爲大王物色了一位公主,昨晚將她誇得美貌無雙,天下第一,說得大王當場表示要娶她。今天一早,納彩的婚使便已經啓程上路了。”
“是哪國的公主?”
“是齊國公主,”趙勝道,“公子惠。”
這不科學啊!
齊國跟我們趙國名義上還是敵對國家呢!
“怎麼能夠如此兒戲!”我忍不住道,“大王不懂,難道相邦你也不懂麼!怎麼能夠不當場制止呢!”
“這……當時我只是當做玩笑,誰知道左師竟然這麼着急。”趙勝尷尬道。
你們啊!太羊!太簡單!
“這可不是一門婚事那麼簡單啊!”我道,“這是左師繞過了朝堂重臣商議,直接與齊國結定盟約,放棄了宋國!”
“呃……我也覺得就這麼娶齊女似乎有些不好,”趙勝一臉愕然,“但就此說是與齊國結盟,恐怕也不盡然吧。”
“親都合了,還不算結盟麼?齊國和燕國擺明了要打宋國的主意,到時候是出兵援宋,還是出兵援齊?抑或是當做沒看到?相邦啊,宋相仇郝可是先王的重臣吶。”
趙勝垂着頭,臉上陰晴不定。和親等於結盟,這已經是列國間達成共識的規則了。趙勝居然毫無警惕性地當了幫兇,直接和齊國盡棄前嫌。而且枕邊風有強有弱,誰知道娶回來的齊女是什麼性格?
唔,等等,我好像知道。
趙何的正妻,應該就是這位齊女吧……趙何死後,她被稱爲惠文後。她自己死後,諡號是“威”。從這個諡號上,難道還不知道她的性格麼!
更何況我還記得學過兩篇文言文,其中一篇是《趙威後問齊使》。在碰到祖國來的使者時,她先問收成,後問百姓,最後才問到君王,致使齊使不悅。
齊使認爲她是“先賤而後尊貴”,十分失禮。趙威後據理以對,道出了“苟無歲,何有民?苟無民,何有君”的千古名言。說不定這丫頭在稷下學宮聽過孟軻的課,認同“君爲輕”的道理。
另一篇是趙何死後,因爲新王年幼,她臨朝聽政,在是否讓長安君爲人質,請齊國出兵的問題上跟大臣有些衝突。當時她已經把話說絕了:“哪個混蛋敢跟我說讓長安君出質齊國,老婦一定唾他一臉!”
當時的左師觸龍私下求見,先西拉東扯說自己年紀大了,胃口也不好,然後強迫自己散步,好歹能喝點粥。威後聽他這麼說,警惕性放鬆了些,說自己也只能吃點粥,靠輦出行。
然後這個齊國女人很耿直地說:“你來肯定不是跟我聊天的,說說什麼事吧。”觸龍說:“被你看透了!其實是我小兒子不爭氣,所以想請求補個黑衣衛士的崗位。”威後這才徹底放下心,跟這個老狐狸聊起了男人女人哪個更愛孩子的話題,最後被觸龍說服,讓長安君跑齊國當人質去了。
想到了這裡,我腦子滑了一下,看來舒氏在趙何執政後期出了個人才,否則也不可能當到左師。能把“觸”作爲自己的氏,可見是定身封,這位舒氏小朋友立的功勞還不小呢!現在舒氏是趙成陣營的,看來得好好注意一下。
“先生?”趙勝叫了我兩聲。
我這才醒過來,道:“我在想,明明宋國對我們毫無違逆,趙成爲何急着跟齊國結盟呢?”
要和齊國結盟,肯定一大票人不同意。不說仇氏,光是仇郝帶過去的那些官員所屬的家族,提拔的門客,都不會同意捨棄宋國。而且我還知道,齊國未來會有一場大劫難,現在棄宋結齊絕對是一大敗筆。
“這就不得而知了。”趙勝也無奈道,“那麼該如何對魏公子說結親的事呢?”
事到如今,難道讓魏無忌空手回去麼?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歷史慣性的強大,除了趙勝主動向魏國求娶公子睿,還有什麼辦法能夠保留魏國,尤其是魏無忌的顏面呢?
“當下之計,”我無奈道,“只有相邦主動求娶魏國公主了。”
趙勝垂下頭,似乎左右爲難,終於道:“於禮法,不可。”
我吃了一驚,尼瑪這是天上落下的餡餅砸在你頭上啊!
你還好意思用禮法來推辭?
禮法允許你跟外人合夥弒父殺兄了麼!
我盯着趙勝的眼睛,很想看出他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