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夕陽在天地交接之地緩緩落下,褪去最後一縷昏黃的眩目色彩,乖乖地讓位於遙掛天畔、向大地遍灑銀色光輝的那輪圓月。地面上,白日裡積攢的潮溼水汽悄然蒸騰,飛昇向廣闊的天空,在柔和的月華映照下繚繞出似霧的絲絲輕煙,如夢如幻。
如此美麗動人的月色中,沉醉浪漫本是題中之義,可是偏偏多了一點令人無比遺憾的瑕疵,因爲趁着明亮的月光,遙望川吾山,依稀可見一大片暗影,細看之下,不由駭然發現那竟是一處由無數軍帳連綿而成的巨大軍寨,黑夜裡其中不時傳出一陣朔涼的金柝更鼓聲,無形之中散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冷峻肅殺之氣,彷彿僵臥於黑暗中的猙獰兇獸在對月咆哮,給整幅月夜山丘圖平白增添了一絲不諧之感。
夜已經很深了,整個偌大的營寨之中已經看不到一點亮光,除了挺立的旌旗在風中微微作響,營寨周圍一片寧靜。忽然,沙沙沙的一陣輕響傳來,像是某種東西穿行草地時與草葉以及沙質土壤接觸而產生的摩擦聲,方向正是在轅門南邊不遠處,那個方向正對着山腰延伸到山腳的唯一一條羊腸小徑。
聲音越來越近,方向十分明確,顯然是徑直奔坐落此地的這片營寨而來,但過了一陣功夫,就在那聲音到了轅門口處時,卻驀地消失再也聽不到半點動靜,整個四下裡又重新恢復了寂靜。
時間在沉寂中緩緩流逝,就在快要讓人等得枯燥得百無聊奈的時候,忽然,轅門處又傳來了動靜,而且這一次竟還夾雜着不少人的低聲對話。
“嘭嘭!”兩聲毫無徵兆的爆裂響聲中,原本漆黑的轅門外,兩團紅通通的火光驀地熊熊燃起,將這一小塊範圍照了個透亮,餘市和身旁同伴一襲夜行衣裝扮的身形在火光中映照下一覽無餘地顯現出來,如此詭異的情景發生在眼前,但兩人並沒有戴面罩的臉上都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詫異,彷彿只是見到了最正常不過了的事一般,依舊靜靜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果然,過了沒多久,“嘭嘭”聲中,轅門內也亮起兩團火光,同時也映照出兩張突然出現,在昏黃色彩下顯得忽明忽暗的威嚴怒目的面孔,面孔從黑暗處緩緩走出,這纔看清,原來是兩名頂盔貫甲一身火紅羽織、面容肅穆的佩刀武士。
餘市顯然與這兩人認識亦或是相互知道來歷,所以不待兩人問話便搶先發言道:“在下透波里中忍餘市,此次前軍的目付番隊首領,有緊急軍情彙報,請務必讓我們面見將軍!”
兩名武士聞言相視一眼,其中一人轉頭道:“亂波令呢?”
“嗖!”餘市右手一揚,一個令牌模樣的黑乎乎的東西騰空飛去,正好落在武士張開的手掌之中。武士隨手翻看了一下,但隨後居然猛地用力一掰,竟將令牌直接撇成了兩半。就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時候,只見那名武士從斷裂的令牌中鉗出了一張好似透明的紙卷,然後緩緩展開,神色認真地對着紙條似乎在默讀上面的文字信息。
“好了,你的身份已經確認了。但是我不能領你去見主公,身爲武田目付,你應該知道規矩,這個時候主公已經歇息,覲見還是等到明日吧。”那武士細細地看了一遍紙條之後,擡頭朝另一名武士微微示意身份確認,然後轉身對餘市說道。
“《甲州法度》第七條,萬事皆有實際情況而定。在下卻有萬分火急之前線情報需要稟明,還請大人速速通傳一聲!否則,在下縱萬死亦不敢延誤!”餘市恰如其分地露出一臉焦急神色,不停地鞠着躬,懇求道。
武士面露不耐,正準備呵斥,卻被同伴制止,另一名武士神情嚴肅地問道:“你果真有萬分火急之軍情容稟?”
“在下不敢妄言,此事不容一刻耽誤,遲則恐禍及大軍安危!”
“好,你二人在此等候,不得妄動!我去稟報主公,看是否允准你二人覲見!”那武士威懾性的喝了一聲,然後轉身走入了黑暗。餘市和同伴只能無奈的在剩下那名武士的監視之下靜靜等候迴音。
不過等候的時間並不太久,很快,黑夜中清晰地聽到先前離開的那名武士的沉重腳步聲正在返回。果然,下一刻,武士的身影便再一次跨過黑幕與火光彼此吞噬營造出的虛空之界,重新出現在餘市一干人面前,只是意外的是他的身後,居然跟着兩個人,而且是兩個和餘市裝扮沒有分毫差別身份也是相同的忍者,怪不得方纔腳步聲中無法察覺。
“主公已經答應接見你們,不過務必長話短說,不得耽誤主公休息時間!”武士警告似的提醒道“如果你們的軍情沒有絲毫價值,後果你應該清楚!”
“在下明白!”餘市躬身以禮說,在他身旁的同伴聽到他的話也緊跟着行禮鞠躬。
“好了,你們進去吧,覲見程序就不用我多說了。”武士語氣隨意,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兩名武士這一刻不僅沒有放鬆,反而變得先前不曾有過的警惕,兩雙眼睛緊緊盯着餘市二人,眼神凌厲得猶如兩團幽幽鬼火,令人與之相視便會覺得膽戰心驚。
餘市二人卻只是面不改色地開始卸裝,何謂卸裝?其實顧名思義就是卸下裝備的意思。雖然透波里是完全從屬於武田家的內部忍者裡,忍者裡的部隊幾乎全都是武田軍隊系統的人,他們對武田家唯命是從,但即便是這樣的關係,兩者之間還是有所不同,忍者裡畢竟相對獨立,很多情況是並不爲外界所知的,因此他們並沒有自由出入武田軍營的權力,甚至相反,特殊的身份讓他們即使在自己人面前也無法受到絕對的信任,不得不說,這是幾乎所有忍者的悲哀!力量被主顧貪婪索求,但得到的報酬卻不成比例,人格尊嚴更是時時遭受肆意踐踏,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簡直是無休無止的噩夢,但世界不改變,忍者們只能默默忍受。
話說回來,覲見的法度十分嚴苛,而且不論發生任何情況都必須嚴格執行,餘市兩人前來覲見,那麼剛纔通過的亂波令確認身份、武士通傳獲得允准,這些都是覲見程序中必然的環節,而現在則是最重要的部分,去除所有武裝。
因爲覲見人物的身份尊貴,所以安全方面的考慮自然比較多。特別是對於本身就是以暗殺爲業的忍者,防範更加到位。比如現在,餘市和同伴站立不動,任憑剛纔那兩名跟隨武士而來的忍者在自己的身上四處摸索(想歪了的朋友請自覺到牆角蹲下畫圈圈!),這些負責檢查的忍者都是經過針對性的訓練,專門負責搜身這一任務。他們的手快得如同幻影一般在餘市以及他同伴的身上上下翻飛,而更令人驚歎的是,隨着他們的動作,無數奇形怪狀、種類繁多的武器諸如苦無、手裡劍、忍刀、撒菱、吹矢、毒粉包、手甲鉤、聞金等等等等,一大堆的東西被嘩啦嘩啦讓人眼花繚亂地抖落在地上,但卻分門別類排列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紊亂,可見這兩名忍者本身的忍術造詣也是不同凡響,更可怕的是,這兩人顯然對一些極其特殊或是罕見的忍器以及武具的藏匿方法也如數家珍,身體的上任何可以攜帶武器的部位都被他們一一細緻檢查,沒有絲毫遺漏。
“水原大人,已經檢查完畢。”經過反反覆覆多次細緻入微的檢查之後,兩名忍者終於確信所有的忍器已經全部搜出,於是緩緩站起身,退到一旁,躬身朝武士稟告,而此時地上已經多了數不清的從餘市二人身下卸下的精鋼打磨而成的忍器,因爲其表面都經過特殊處理過的塗抹了防反射的漆料,因而儘管光滑鋒銳無比卻沒有反射出一絲亮光,黑漆漆的,完全和地面融爲了一體,不認真去看得花甚至難以發現,這些便是忍者賴以生存和殺戮的無上利器!
“好,你們兩個跟我來吧。久石、藤木,你們兩個把地上的忍器整理好,待這兩位離開時再交還給他們。”武士面無表情地吩咐了一句,而後便當先轉身朝軍營內走去,餘市和同伴則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後也恭着身快步跟了上去。
去中軍大帳的路很長,幾乎要橫穿整個軍營,但一路上餘市除了那名引領的武士,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另外他們每走過一段大約固定的距離,就彷彿是爲了指引他們前進的方向似的,兩旁突然會嘭的燃起兩團火焰,而身後已經路過的火光則會隨之熄滅,再加上昏黃的火光似乎設置得也極爲特殊,恰好只能照見周身不過三指的區域,走在路上,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而引路武士的背影也是忽隱忽現,餘市甚至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忍者裡的訓練場,那裡到處也是這樣搞的神秘陰森,每個細節都讓人無時不刻地在經受着意志的考驗
終於,走了一段漫長的距離之後,前面的武士停下了腳步,站在了一座依稀可辨十分巨大的軍帳面前,門口兩邊分別跪坐着一名馬回衆負責守衛,顯然這裡就是那位他們所要覲見的將軍大帳了。
武士並沒有直接進去或是掀開門簾,而是在門口處恭敬地跪倒在地,大聲地朝裡面喊道:“主公,透波里目付番頭帶到。”
“大殿允准他們進來覲見。”武士的話音剛落,軍帳裡面就立刻傳來了迴應聲,不過聽起來嗓音尖細,顯然說話的人是年幼的孩童,而不是將軍本人,應該是侍候在大名身邊的小姓。
“嗨!”武士側身站起,身上的鎧甲鏗鏗作響,只見他輕輕將門簾掀起一角,轉頭對餘市二人道:“二位,主公面前不得有背禮失儀之舉。言盡於此,二位請進吧。”看着武士的舉動,餘市和同伴不免感到有些不解和意外,如此深夜會面,他二人雖經過身份覈實但畢竟仍是陌生之人,而大殿以千金之軀,莫非不怕發生什麼意外,竟然單獨召見他們。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因此這一點點顧慮在心裡只是稍稍一轉便被拋在了腦後。
餘市的同伴默無一語地起身,居然當先走了進去營帳,而一直領頭的餘市則稍稍退後了一步,跟在他的身後,當然,這一點點不同並沒有被人所關注,但,餘市在進帳的那一刻忽然轉頭將目光投向那名武士,兩人居然極爲默契地面無表情地用眼神交流了一陣,最後還同時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才各自轉開視線,如此超乎尋常的意外舉動就不得不引人深思其中的意味深長了。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當先進入的餘市的那位同伴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今晚不管有多少未知的困惑,在這座大帳裡,也許一切都將很快揭曉!而這答案,也許將決定着正在前線殊死搏殺的武田、織田、德川三家無數將士的生死存亡以及勝負較量。
身處大帳之中,感覺到一縷縷夜風吹拂過身體表面的寒冷、感覺到眼前隔絕一切視線的黑暗,還有若有若無似乎始終縈繞着鼻端的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異味,這便是餘市進入那位被無數世人傳說的將軍的大帳的第一感覺,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無數熊熊燃燒的火把將整個空間照得通亮發熱,也沒有跪坐兩旁向他們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忍者投來質疑目光的尊貴武士,整個軍帳中居然是一片沉寂在黑暗中的縝默。
附:作品中可能帶有一些超自然因素,不過不會太逆天,而且與情節主線相脫離,將是單獨的欣賞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