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吳國的“帶忠臣”,李縣長本着吳國乃是自由世界領袖的精神,高舉自由貿易的大旗,嚴正立場,再三強調大吳國對自由貿易自由通商的維護和尊重。
並且表示,國際貿易要講究公平公正公開,絕對不能搞地方保護主義,更不能恣意妄爲加強貿易難度。
對於大吳國江陰子王命猛男的立場,列國大夫和將軍們紛紛表示了讚賞,肯定了大吳國在國際地區穩定和國際貿易健康發展上的努力。
吳宋兩國簽訂了雙邊自由貿易協議,並且在“正義聯盟”的框架下,“正義聯盟”的所有成員,其所在國在宋國的商業活動,待遇都等同吳國。
列國大夫和將軍們繼續紛紛表示了讚賞,並且問猛男喜歡什麼樣的絕色,只管提,一定幫忙尋覓。
“這個戴舉……不簡單啊。不簡單!”
第二次談判很激烈,但也很高效。那些不可理喻的要求,戴舉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但只要稍微能夠容忍的無理要求,戴舉都應了下來,還大膽地蓋了章。
雙方僅僅是一些細枝末節上的協議,就用了二三十張白絹,一式三份,蓋章蓋得戴舉咬牙切齒表情猙獰,可還是蓋了。
李縣長佩服的,就是這個。
能夠忍受這樣的屈辱,這種人,相當的不簡單。
宋國如果真的能夠振作起來,這種人絕對能夠把下一代宋人的復仇之心全部激發出來。
在屈辱中成長,在屈辱中發展,在屈辱中前進。
順流直下三百里,這不算本事。逆流蹣跚五十步,也是堅強。
“相國,戴舉此人,可要伏殺?!”
作爲鄰國的高級官僚,陽巨對戴舉那是真的有點怕了。宋國現在在國際上的頭面人物就是戴舉,而這個傢伙不但在戰場上堅持了下來,還敢斷後求生,整個宋國最有勇氣的人,應該就是他。
而就是這麼一個有勇氣的人,居然把如此之多的屈辱條件,都應了下來。誰會以爲宋國“勁草”是在談判桌上認慫了呢?要知道,他在戰場上都沒有投降。
正因爲有了這個想法,列國將軍和大夫們,對戴舉都是又敬又怕。尤其是那些小國,最是擔憂此次戴舉回國之後,會不會真的就主持宋國大政。
到那時候,宋國勵精圖治捲土重來,今日“正義聯盟”中的小國,有一個算一個,誰敢保證不被宋國毆打?
大吳國猛男可不是跟誰都有交情的,跑來“抗宋援傅”,那是因爲逼陽國之君逼陽子妘豹是李解的朋友。
“殺之可惜。”
李解看着陽巨,知道他是在擔心逼陽國的將來。要是逼陽國併入吳國的時間被拖長,到時候宋國第三次攻打逼陽國,鬼知道會發生什麼。
“陽大夫放心便是,戴舉就算是要忍辱負重以待時機,那也需要幾年時間。”
擡手拍了拍陽巨的肩膀,“只要吳國不滅,此時傅人就能安居樂業。”
道理就是這麼簡單,整個逼陽國,是徹底地倒向了吳國,完全沒有了牆頭草的機會。而且逼陽國上下正在運作的,就是併入吳國之後,要不要遷徙離開這個鬼地方,就算不能南下,也得在淮水附近找個地方住下。
離中原太近了,危險重重,做生意可以,想要安居樂業,吳國最少要幹掉宋魯兩國,然後在濟水黃河附近修建大量的防禦工事抵禦齊國,才能安居樂業。
否則,就是癡心妄想。
擡頭環視四方,入眼處,都是新開闢的田地,溝渠中已經開始放水,這些溝渠,逐漸就會發揮出灌溉的職能。
僅僅是這些田地,就能產出相當驚人數量的糧食,只是這些糧食,並非是逼陽國獨有罷了。
陽巨內心是複雜的,逼陽國的“國力”,此時此刻,當真是達到了巔峰。
逼陽子妘豹也是歷代逼陽國之君最有影響力的一個。
北方的薛國,去年割地,今年亡國,大片的土地雖然成爲了戰利品,但怎麼分配,現在還不好說。
不過逼陽國離得最近,就算再怎麼份額少,可近水樓臺先得月,總歸能從中撿到不少好處。
哪怕是把野人變成國人,有了大片的土地,這個成本,就能轉嫁出來。
再者,逼陽國國內已經有了江陰邑相當成熟的農場運作模式,雖然逼陽國的國人不懂,但江陰邑的人懂,湊份子之後,坐等分成即可。
很模糊的概念,但多少總有產出,這點產出,也足夠支撐逼陽國再擴展事業。
換作別的國家,早就心生他念,但逼陽國君臣都挺有逼數,心知肚明這一切跟他們關係不大。
哪怕是去年薛國割讓的土地,主要作用,也是用來貼補駐軍,然後上繳國庫,再由逼陽子以“祿米”的形式,分發給貴族和官吏們。
戰勝國的好處,被統治階層有沒有享受到不知道,但是“食肉者”們,肯定是要有一場瓜分狂歡的。
此時此刻,能夠在瓜分盛宴之前,還能對未來有着警惕。逼陽國大夫陽巨,已經是難能可貴。
戴舉這個人,在陽巨眼中,那是相當的危險。
不過做主的人不是逼陽子妘豹,而是吳國江陰子李解,所以陽巨即便心中有什麼心思,也要放下。
再者,“宋國勁草”被刺,怎麼看下手的都只會是“正義聯盟”的人。
“相國,此刻罷戰,雙方雖說談和,但只怕還有第三次逼陽之戰啊。”
陽巨的擔憂是很有道理的,宋人現在是認慫了。而且是不得不認慫,全面失敗。國際政治舞臺上更是顏面無存,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戴舉這個“帶忠臣”。
但“帶忠臣”又不能變現,大家還是要生活還是要吃飯的。
時間能夠沖刷一切,此時此刻的疲憊、恐懼都會消磨,沉澱下來之後,要不了幾年甚至幾個月,宋人那些個沒有參戰的人,就會叫囂着要復仇。
那些死了男人的寡婦們,但凡有點夫妻之情,都會巴不得傅人全部死光光,逼陽國最好變成一片焦土火海。
“下次再戰,就不是簡簡單單宋人和傅人之間的博弈。”
李縣長當年做工頭那會兒,也見過了太多的行業競爭對手今天打明天合,殺紅眼的時候,動不動就是波及到十幾二十萬人的生計。可轉眼來個收購案,搞不好又是新聞上多了一條創造多少多少就業崗位的簡訊。
和李工頭的見聞比起來,現在的列國紛爭,其實挺小兒科的,儘管要血腥的多。
“相國的意思是……”
“宋人退了,這義軍也該散了。”
李縣長微微一笑,笑得有點意味深長,陽巨一愣,忽然也反應過來。沒有了共同的敵人之後,逼陽國不但得以保全,還大賺了一筆。這事後肯定要開始扯皮,大大小小二十幾個國家和組織,誰出力誰沒有出力,這都是要算的。
沒了共同的敵人,大家又不是爲了理想而來,憑什麼不要狗咬狗?
中大夫陽巨回想起來,才覺得相國高瞻遠矚,很早就把多國部隊重新梳理。如今大部分部隊,就算列國要抽回去,你抽好了,李某人攔一下算輸。
因爲願意跟着李解移民吳國的,早就在戰爭初期簽了移民協議。
至於說大量民壯,好些個都是打定了注意跟着李縣長混。沒辦法,李縣長手裡纔有活兒啊,有活兒幹就有飯吃,這不比回家服役強多了?
偶爾還能嘬兩塊“肉”,雖然這“肉”吧,它是素的。
但是,滷味深透,它不香嗎?
“如此,相國要早做打算。”
“放心便是,和談不是說簽訂合約就結束了。最少還要拖個一二月。畢竟,宋國幾十萬大軍還駐紮在河西,它不先撤了,咱們怎麼敢撤?再有像接管薛國疆土,此事尤爲重要,列國之中誰願意跟我們走,誰不願意,就看這薛國土地。”
陽巨若有所思,琢磨了一下李解的話,頓時明白過來。如果只是純粹地讓跑過來助威的列國站隊,屁股決定腦袋,可能大部分國家都得回家,便宜撈着就走。
但有了土地就不一樣,李解只要提出一個構想,比如說薛國的土地產出,可以大家一起分了,那麼有些地理位置比較尷尬的國家,也得琢磨一下,是不是咬咬牙,就跟着李縣長混了。
典型就是那些個已經名存實亡的國家,以及主權不完整的小國。這些國家的國家權力,很多都已經被地區霸權或者地區小強給掌控,只剩下政治實體的代表人物。跟主君親近的貴族,等於說就是落魄貴族,他們想要重整旗鼓,只能換個地方。
而薛國,現在國族全滅,薛人很有可能被李解遷出薛地,整個地區會不會變成拱衛吳國北疆的前沿基地不得而知,但大概率就是這樣的發展方向。
那麼對於很多落魄貴族來說,跑到吳國改頭換面,是相當有搞頭的事情。
背靠大樹好乘涼,更何況還是吳國這樣的東南霸主,有霸主撐腰,家族重新振作起來不敢說完全沒問題,但要輕鬆得多。
典型就是奄國之後,滅了那麼多回,還能留存運奄氏,並且還能開枝散葉,出現了陰鄉商氏這個上升迅猛的“新貴”。
有了運奄氏這個樣本案例在,李解要沒必要專門去說服那些個猶猶豫豫的地方世族,他們自己會心動的。
否則,留在自己的“祖國”,無非就是被大國勢力進一步消化,成爲地區強權體制中的工具人,甚至還會淪落爲提供知識的蓄電池。
天下間落魄貴族,大多下場都不咋樣,眼睛沒瞎,都是看得見的。
帶着一堆合約返回泗水河西之後,戴舉整個人差點垮下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下來的。
割地賠款也就罷了,爲數不多的宋國屬國,也被出賣了。
雖說真實的心裡想法是無所謂,小國再怎麼跪舔,也是隻有出來賣的命。可自己親手操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感受頗深啊。
“君子可還撐得住?”
“無妨!”
看着搖搖欲墜幾乎都要跌倒的戴舉,左右戴氏子弟立刻上前,攙扶住了他。
不過戴舉一甩手,掙脫開了親族子弟,目光堅毅語氣鄭重道:“今日之辱,諸君……請銘記在心!”
“主公!”
左右都是雙目血紅熱淚盈眶,也就是死死堅持,纔沒有讓眼淚掉落。
面對李解,他們簡直屈辱到了極點,卑微到了極致。
李解得寸進尺不說,更是完全沒有把宋國放在眼裡。縱使戴舉是個“帶忠臣”,一直在籌謀“大業”,但戴氏也是子姓之後,也是宋人!
“江陰李解……非常人也!非常人也!”
再三唸叨着這句話,戴舉這一次在國際外交上,是真正地感受到了什麼叫作“邦交”!
他親耳聽到李解如何教訓鱷人、勇夫的。
什麼是邦交?!實力就是邦交!
你是大國又如何?你不是強國!不是強國被吊起來,你只能認賬,不認賬繼續打,打到你認賬,再不認賬就打死!
“諸君助我成就大業,他日,必報今日之辱!”
鏗鏘有力之聲,很是振奮了戴氏子弟。
如今戴氏損失巨大,爲了補償戴氏,宋國內部也是很有默契,給予了戴氏子弟從政從軍的很大便利。
但即便如此,連個五大夫都沒有,最大的,還是戴舉這麼一個“使相”。子橐蜚承諾戴舉回來之後,設置“相國”或者“相邦”,但承諾是一回事,履行是另外一回事。
戴舉不得不考慮一無所有的後果,所以,在跟李解的談判中,有一條不起眼但是很重要的要求,他答應了。
李解提出要求,要戴季子的人頭,戴舉以戴國是宋國屬國的理由,一開始拒絕了。
但李解態度非常堅決,就是要戴季子死,理由也很簡單,就是泄憤,而且是私憤。
如果宋國不答應,那就繼續打。
原本“正義聯盟”的人都打算趕緊瓜分戰後的勝利果實了,可一聽李縣長居然就因爲一個二逼戴季子,然後打算把戰爭拖下去,那怎麼可以?
可是李縣長的理由又很充分,泄憤啊,不行嗎?列國諸侯都覺得很靠譜,泄憤本來就是發動戰爭的一個重要理由。
更何況戴季子得罪李解,天下皆知啊,還引發了“猛男威震”這個故事。
所以列國大夫和將軍們,沒打算勸說李解,誰知道一個想要泄憤的野人頭子,突然被人勸說不準泄憤,會不會把憤怒之火噴到他們臉上去。
考慮到了這一點,就有列國使者跟戴舉私下裡接觸,甚至還有列國使者直接前往宋國聯軍大營,見到了宋國君臣。
然後就跟子橐蜚說,現在上將軍李解的意思,就是要戴季子去死,而“使相”戴舉以戴國是盟邦,不可擅自干涉爲理由拒絕了。
那麼問題來了,我們只要把戴國變得不是宋國的盟邦,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子橐蜚當時一臉懵逼,這是啥邏輯啊。
不過宋人精英也不傻,就直接問:計將安出。
然後使者就很理所當然地跟宋國君臣說,尋個由頭,說戴國無禮,滅了它。
整個世界都跟宋國君臣的眼睛一樣,亮了。
不亮不行啊,正好可以找補回來。
而且子橐蜚還想到了一個事情,原本承諾的“相國”位子,可以稍微降低一點點,給箇中卿或者隨便什麼聽着很牛的官位,然後再加一點添頭,平衡一下,不就跟“相國”差不多了嗎?
君權沒被分,還照顧到了戴舉的面子,像戴舉這樣的大忠臣,肯定能領會君上的良苦用心。
至於添頭,反正戴邑靠近戴國,直接吧戴國滅了,擴充成戴邑,很簡單,很合理嘛。
至於說戴國公族,全部打包賣掉!
當然不適真賣,可以送往洛邑,也可以送往逼陽,不管是哪兒,都可以,只要不再原地,子橐蜚就不怕戴人搞事。
雙方都有這麼個需求,宋國又急着和談,戴國又的確得罪了李解,戴邑大夫戴舉也確確實實需要補償……
那麼出賣一個小國,又算得了什麼?
反正一個是賣,兩個也是賣,薛國都沒有去據理力爭,再加一個戴國,也算不了什麼。
而且有些宋國卿大夫想法還挺美,河東的地割了,現在從戴國那裡找補回來,平衡一下,可能還不虧,還小賺。
自欺欺人甚至有點走火入魔的宋國君臣,於是來了這麼一出騷操作。
不但震驚到了河東的李解,連剛到河西還沒有進入宋國聯軍大營的戴舉,也被震驚到了。
“事已至此,吾輩咬牙前行吧。”
一聲感慨,戴舉也管不了那許多,要報仇還是什麼,只能慢慢地積累力量,慢慢地等待。
而第二天,宋國境內就有人開始宣傳,說是宋國上下,唯宋國“勁草”忍辱而負重前行,可謂國之棟樑。
“忍辱負重,國之干城!”
“疾風知勁草,戴邑大夫可歌可敬!”
“時有英雄,宋國唯戴子一人!”
……
一通胡吹,宋國聯軍大營的士卒們最是感同身受,這一回的逼陽之戰,簡直是各種噁心各種屈辱,也只有戴邑大夫戴舉,纔會給他們帶來一點點欣慰和希望。
尤其是兼職前軍司馬之時,親自率部斷後,連自家戴氏子弟都幾乎打光,這種精神,很是震撼着宋國士卒。
甚至可以這麼說,宋國的“哀兵”來源,不是因爲國君子橐蜚中風不起,這激發不了他們的悲憤;也不是因爲友軍戴國旅賁中士沙飛率衆投敵,這也激發不了他們的怒火。
但是戴舉,確確實實地激發起了他們的悲憤情緒,因爲宋軍上下,願意跟他們這些底層士卒共進退的,貌似大貴族中,只有戴邑大夫一人而已。
甚至明知道過河談判就一定會遭受無比的屈辱,作爲一個貴族軍人,戴舉要經歷什麼,底層士卒都能想象得到。
而這一切,顯然不是戴舉樂於見到的,在士兵們看來,戴邑大夫這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宋國,爲了他們!
所以哪怕很奇怪怎麼後方有人知道前線的事情,還專門編排了故事來唱和,但前線的宋國士兵,是真的認爲宋國上下,只有戴邑大夫這棵“勁草”,纔是國之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