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町外的大路上,淺井長政騎着馬,表情很是凝重,理由也很簡單,他對於勸說朝倉義景實在沒有太大的把握。
就在剛纔,織田信長同意了他的提議,允許先由其前往朝倉家勸說,如果朝倉義景願意前來,那麼過往的事情就當作沒有發生。
其實從明智光秀的口中得知織田信長還邀請了朝倉義景之後,淺井長政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打算,但他之所以會提出這麼一個提議,並不是他真的擔心朝倉家,而只不過爲了淺井家而已。
朝倉家與淺井家自淺井亮政時代,如今已經結盟三代了。但實際上對於這個同盟,淺井長政一直都不怎麼在意,甚至於有些敵視。之所以如此,卻是因爲昔日淺井久政被六角家擊敗並臣服前,以及淺井長政繼承家督之後,淺井家向朝倉家求援就沒有一次得到迴應的。
雖然朝倉家也有着各種的理由,但在淺井長政眼中,這完全就是不義的證明。畢竟你有再多的理由,你的同盟都被打的被逼降服了都不伸出援手,這又如何算的上同盟呢?
而且更加讓淺井長政不滿的是,昔日他繼承家督之後,曾經寫信送往越前,可惜得到的迴應只是一些不鹹不淡的話語,尤其那字裡行間中無時無刻不帶有的傲慢,讓淺井長政對於這從未見過的朝倉義景充滿了不爽。
所以,他之所以前往越前,不過只是擔憂一旦織田、朝倉開戰,會引來淺井家的動亂。
這麼說似乎看起來有些駭人聽聞,淺井長政不是非常受家臣們的愛戴嗎?嘛,這也沒錯,但那隻不過是在織田信長上洛之前而已。在其上洛之後,家中的重臣們對於淺井長政的不滿開始慢慢滋生起來,雖然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並沒有表露出來,但並不代表淺井長政不知道。
而那不滿的原因,基本上可以歸爲一種,利益。織田家上洛後,佔據了大片的領地,可對於淺井家,織田信長只不過賞賜了一些金錢,同時將江北全都劃給了淺井家。不過本來江北基本上都已經被淺井長政拿下來了,這麼一來就等於淺井家出兵幫助織田家上洛根本沒有撈到什麼好處。
這個封賞淺井長政倒是沒有什麼意見,因爲在他看來淺井家本來也只是帶兵出去晃悠了一圈,但對於淺井家的那些家臣們來說,顯然就不會這麼想了。他們只會覺得自己出兵了,但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
不過,因爲當時織田家和淺井家的關係正處於蜜月期,而且織田家上洛時那十萬大軍着實驚住了淺井家的家臣們,所以直到現在,他們依然將這些不滿壓在心底。可再怎麼壓抑,得不到發泄的不滿終究還是會爆發的。而在淺井長政看來,一旦朝倉家和織田家開戰,這些人的不滿就會徹底的爆發出來。
當然了,除了不滿之外,淺井長政也知道他們一直敵視織田家的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威脅。身爲武士,哪有不想擴大領地壯大家族的呢?可如今淺井家上有朝倉下是織田,所有發展的道路全都被堵死了。而如果想要打開這個缺口的話,就只能和其中一方開戰,而這個選擇……嘛,在淺井家支持織田家的人真沒有多少。
但在淺井長政看來,和織田家爲敵根本就是自找死路。因爲崇拜織田信長,這些年淺井長政可是不少研究織田家崛起的原因,研究的越多,對於織田家的強大就理解的越深。淺井家的那些家臣們只看到了織田家表面的實力,比如優秀的武士強大的兵力,但淺井長政卻看到了更多。
只是很遺憾,這些話他根本不可能對那些家臣們說,不然的話,肯定會讓他們覺得自己懼怕了織田家。
話說回來,淺井長政既然是淺井家的家督,那麼他如果執意要站在織田家這邊,那些重臣們又能如何呢?只是很遺憾,淺井家的制度乃是合議制,家督只不過相當於一個盟主而已,不然的話,昔日淺井久政也不會這麼簡單就被家臣們逼退。而實際上,這個時代包括織田、鬆平等絕大部分的家族都是這麼一個制度,因爲這個制度可以讓一個小家族飛速的成長爲一個大名。
京都,明智光秀的宅邸。
“明智大人,您之前在朝倉家呆過,對於朝倉義景那人肯定比我們熟悉,您覺得淺井殿下此行能夠成功嗎?”木下秀吉一杯飲盡之後好奇的問道。
聞言,明智光秀微微搖了搖頭,“難,朝倉義景此人非常的高傲,自詡名門世家,根本看不起本家。想要讓他向主公低頭,我是覺得不可能。”
“那如此一來,本家和朝倉家豈不是要開戰?!”木下秀吉雙目放光的問道。
“哈哈~木下大人,怎麼您有了播磨一國還不滿足,還想在征討朝倉家的戰事上立功嗎?”明智光秀聞言大笑道,
聞言,木下秀吉的表情頓時就蔫吧了,“明智大人您就別再說了,猴子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去拿下播磨呢。”
“你小子就裝吧!如果沒有把握的話,你敢答應下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小子自從被主公任命爲了京都守護之後,嗓門是越來越大了,但膽子可是越來越小了~”明智光秀壞笑的看着木下秀吉調侃着。在明智光秀和木下秀吉一同做爲京都守護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兩個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聽到明智光秀這番話,木下秀吉頓時就不爽了,“好你個金柑頭!我木下秀吉什麼時候膽子越來越小了?!哼!我不過就只是想要考考你而已,小小的播磨國算個什麼?!”
“哈哈~說得好!到時候可不要找援軍啊!”明智光秀聞言大笑道,一句話,又讓木下秀吉蔫吧了,他還真的打算找援軍的說。畢竟織田信長也沒說不讓他找援軍是不?河內國的前田利家和他關係可是相當不錯的說。
一陣嬉笑之後,兩人漸漸又將話題轉回到了朝倉家的身上。
“如果本家進攻朝倉家的話,可能其他勢力也會伺機而動啊。”明智光秀沉聲說道。
“不錯,之前還不知道那流言的意義是什麼,不過如今看來,那流言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朝倉家拉進來。使出這等計謀的人當真是好算計,把主公和那朝倉義景的性格都算計了進來。”木下秀吉點頭附和着。
“那你說這個施計的人會是誰?接下來又會有什麼後手呢?單憑朝倉家,根本不可能撼動本家。”明智光秀有些疑惑的說着,不過說到最後,語氣卻變得頗爲感慨。
昔日他勸說足利義昭放棄朝倉家轉投織田家時,完全只是因爲當時的織田家是唯一能夠幫助足利義昭的勢力,根本沒有想過其會這麼快就平定近畿,並在數年之內就成長到今天這個地步。就算到了現在,有些時候他依然覺得仿若在夢中一般,因爲一切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而那邊的木下秀吉卻沒有聽出明智光秀的感慨,他只是沉吟道,“誰知道呢?如今本家的實力擺在這裡,所有志在天下的大名都不可能無視。不過最有可能的,恐怕只有甲斐武田家了。”
五天後,淺井長政抵達了一乘谷城。按照速度來算,淺井長政似乎有點慢了,不過他卻希望速度能夠再慢一些,因爲他實在沒有太多的把握說服朝倉義景。而一旦失敗,他也沒有把握搞定家中那些重臣們。
“哦?淺井長政那小子來了?他來幹嘛?”朝倉義景隨口問道,語氣充滿了不屑。實際上對於整個淺井家他都是相當看不起的說,因爲在他的眼中,淺井家只是近江的一個小豪族而已,只不過得到了自己先祖的幫助,才能夠有如今的淺井家。
而在沒有了朝倉家的幫助,淺井久政沒多久就被六角家擊敗被迫降服的事情,更加讓朝倉義景看不起淺井家了。
“想來是因爲本家沒有前往京都拜見將軍之事吧。”一旁的朝倉景紀淡淡的說道。他乃是朝倉宗滴的養子,朝倉家第九代家督朝倉貞景之子,在朝倉家的地位相當的高。
“哦?是爲那個鄉巴佬跑腿的嗎?哼!淺井家也就只是如此罷了。”朝倉義景不屑的說道。
“主公,屬下以爲對於淺井家還是應該以招攬爲主,畢竟如果能夠在和織田家作戰的時候,將淺井家拉攏過來的話……”朝倉景隆恭聲說道。在朝倉宗滴死後,對加賀一向宗的戰役均是由他擔任總大將,在朝倉家的地位也非常的高。
“不錯,雖然安國寺大師已經拉攏了許多勢力,但如今淺井家基本上已經被視爲織田家的家臣,如果其能夠被本家拉攏過來,畿內那些迫於織田家威勢而降服的勢力,恐怕也會緊隨在後。”朝倉景紀附和道。
聞言,朝倉義景點了點頭,“嗯,這倒是不錯。那麼,就請淺井殿下進來吧。”
說起來,這還是兩位同盟的勢力家督第一次見面,只不過這種見面的情況,實在讓人有些尷尬。好半響,兩人都只是在各種無謂的奉承上閒扯着,誰也沒有主動提及此事。直到最後,淺井長政終於忍受不住開口說道。
“朝倉殿下,此次足利將軍試圖解釋流傳在畿內的流言,因此下詔書要求各地大名前往二條城拜見。雖然在下也知朝倉殿下貴人事多,但殿下您連一名家臣也不派,實在是……”淺井長政沉聲說道。
路上淺井長政想了很多如何勸說朝倉義景,到最後他覺得唯一的辦法就是搬出足利義昭,不提織田信長。雖然淺井長政對於朝倉義景和織田信長之前的關係不是很瞭解,但以他對朝倉義景的瞭解,以及足利義昭和朝倉、織田兩家的關係,他也能猜到一二。
聞言,朝倉義景淡淡的笑道,“唉,這不是加賀那些一向宗又派侵擾越前嘛,實在是騰不出身來啦。不過淺井殿下您放心,待俗事處理好了,我定然親自前往二條城向將軍殿下謝罪。”
“可是……”淺井長政聞言正要說些什麼,可惜朝倉義景壓根就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說起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不如舉行個小型酒宴慶祝一下如何?”朝倉義景笑道,“昔日叔公和我經常講起和貴方亮政公一同與六角家作戰的往事,並總言道天下間唯一能夠相信的勢力,就只有淺井家……”
一番話,讓淺井長政拒絕的話完全說不出口,無奈,只得應了下來。而在酒宴上,朝倉義景絲毫不提上洛之事,所有話題全都圍繞在朝倉淺井兩家的情誼上。
好吧,不得不說朝倉義景如果去演戲的話,絕對是影帝級別的。明明之前那麼瞧不起淺井家,可如今卻一副和淺井長政哥倆好的模樣,就差殺雞拜把子了。好吧,這裡也沒這習俗。
從淺井亮政和朝倉宗滴的戰友情,到後來兩家的各種交流往來,那各種事情彷彿每一件朝倉義景都如同親臨一般。
“淺井殿下,昔日六角家進攻貴方時,本家恰逢一向一揆,實在是抽調不出兵力支援。等到平定了一揆後……”朝倉義景頓了頓,滿懷歉意的向淺井長政鄭重道歉道,“這件事情,實在讓我慚愧的很。”說着,就站起身來向淺井長政躬身施了一禮。
“朝倉殿下萬萬不要如此……”淺井長政慌忙說道,他千算萬算,卻怎麼都沒有算到朝倉義景竟然會來這麼一出,說好的傲慢呢?
只到淺井長政離開一乘谷城,他的腦海中還有些暈乎乎的,所想的,全是朝倉家和淺井家多年來的情誼以及朝倉義景那溫文儒雅的態度。
不過半響之後,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唉,看來終究是無法阻止了,那我又應該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