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外,獵場。
這是一個戰爭的時代,不習慣戰場的國君是根本無法生存下去的。
有些國君在戰爭的面前顯得畏手畏腳,但有些人卻如魚得水,甚至如蛟龍入海,掀起無數狂風巨浪。
作爲趙國主父的趙雍無疑就是後者。
這位主父今年只有四十五歲,但已經統治了趙國整整三十年的時間。
在這三十年中,主父趙雍主持了大名鼎鼎的胡服騎射,在北方擊潰了林胡、樓煩胡等諸多遊牧民族,設立了五原、九原、雲中、代、雁門五個郡,將趙國的版圖擴張了整整一倍有餘。
不僅如此,他更百尺竿頭再進一步,趁着齊秦兩強在中原爭霸的關頭,於短短五年之內三次攻伐中山,將這個和趙國對抗了數百年的宿敵國徹底吞併。
如今趙國的版圖,已經是主父剛剛登基之時的將近三倍!
以三十年的時間達成如此功績,在趙國的歷史上,主父趙雍堪稱前無古人。
即便是著名的“趙氏孤兒”趙文子趙武,又或者是率領着趙氏反殺智氏奠定三家分晉基礎的趙襄子趙無恤,都無法和這位主父趙雍相提並論。
三年前,爲專心攻略中山,趙雍主動讓位於次子趙何,自號“主父”。
如今,中山已亡,趙國國勢達到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
“雖東有強齊,西有霸秦,吾趙國亦能敵之!”
一句出自主父之口的豪言,道盡趙國此刻的驕傲和自豪。
從中山凱旋之後,主父暫時離開了戰爭,但四十五歲的他依舊雄心勃勃,依舊渴望着下一場戰爭。
沒有戰爭,但不能沒有弓馬!
主父率領着大隊趙國騎兵正在遊獵。
蹄聲陣陣,無數趙國騎兵縱橫來去,尖銳的唿哨聲在每一名趙國騎兵的耳旁迴盪,激起的煙塵遮天蔽日,就連大地也爲之顫動不已。
如此巨大的聲勢讓附近山林之中的野生動物們感到了致命的威脅,兔子、獐子、狍子、野鹿甚至是狼羣紛紛離開了森林和山丘,在平原上亡命奔逃。
主父趙雍站在一輛戰車之上,這戰車由四匹毛色血紅的駿馬所拉,在大隊騎兵的簇擁護衛下不停向前。
一名年輕將軍策馬跟隨在戰車之旁,此人年紀不過二十五六,一張臉龐長得酷似主父,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強悍氣息,正是主父長子,趙國安陽君趙章。
只見這安陽君口中含着一個哨子連連吹響,大隊騎兵跟隨着安陽君的唿哨之聲時而加速前進時而分散驅趕獸羣,顯得極有條理。
片刻之後,戰車之上的主父趙雍眼睛一咪,突然沉聲道:“是時候了!”
主父話音一落,策馬在戰車之旁的安陽君趙章立刻從身後的箭袋中取下一隻箭矢,彎弓搭箭,朝着高空射出。
“嗚嗚嗚!”這支響箭劃破天空,發出尖銳無比的聲響,爲所有趙國騎兵指明瞭方向。
下一刻,趙國騎兵們紛紛彎弓搭箭,朝着響箭所在的方位射去。
“嗖嗖嗖!”密集如雨的箭矢落在地上,洞穿無數動物的屍體,許多動物身上扎滿箭矢,倒地之時鮮血噴射,將草地染紅。
大隊騎兵轉瞬而至,將這些獵物淹沒在煙塵之中。
短短片刻時間,成百上千只動物便被射殺殆盡,大隊騎兵隨之轉向,猶如一道洪流滾滾向西,一路不停。
主父趙雍立在一輛戰車之上,見狀不由放聲大笑:“唯寡父胡騎,方能有此雄風!”
這些動物或許是山林間的主人,但當趙國騎士們出現的時候,這裡就只能夠是趙國騎兵的天下!
半晌之後,大隊騎兵緩緩停下。
安陽君趙章跳下坐騎,從旁邊一名趙國士兵的手中接過一顆血淋淋的虎頭,快步趨前,將虎頭獻到了主父面前。
“虎雖山林之王,卻不及主父之萬一也!主父萬勝,趙國萬勝!”
“萬勝,萬勝!”
歡呼聲如怒潮洶涌,驚起無數飛鳥落雁。
結束遊獵之後,大隊騎兵並未立刻回返邯鄲,而是就地紮營,開始享用獵物和美酒。
主父趙雍高居上首,舉起手中的黃金雙龍繞柱爵:“二三子,飲勝!”
大帳之中,衆多趙國將軍紛紛舉爵:“飲勝!”
衆人紛紛仰首,將爵中美酒飲盡,空氣之中充斥着濃重的酒香。
主父看上去頗爲開心,突然伸手一指坐在自己旁邊的安陽君趙章:“二三子,此子,將來必定可爲趙國開疆拓土,爲趙國第一大將!”
衆人看向安陽君,自然是一片歡呼,紛紛舉起酒爵,又是一輪暢飲。
但,也有幾名趙國將軍臉色陰沉,雖然也裝模作樣的舉起了酒爵,卻是滴酒未沾。
安陽君神色恭敬,道:“臣趙章,願爲主父麾下一將,死而後已!”
……
深夜,渾身酒氣的安陽君回到自己的帳篷之中,卻未熄燈睡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片刻之後,一名中年男子掀開簾布,走入帳篷之中。
這男子長臉似馬,一雙小眼睛烏溜溜的轉動着,頜下留着一對八字鬍,看上去頗爲精明。
男子朝着安陽君行禮:“見過君上。”
安陽君看着男子,臉上露出了幾分微笑:“田相,本侯等你多時了。事情談得如何了,有幾位將軍願意支持本侯?”
君候君候,封君事實上亦可稱侯,安陽君也可稱爲安陽侯。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安陽君的國相田不禮。
田不禮恭聲道:“回君上,已經有些眉目了。”
說着田不禮從懷中拿出一份名單放到了安陽君的面前,手指輕點名單上的一個個名字:“此人、此人,還有此人都已經願意支持君上。”
安陽君注視着名單,皺起了眉頭,道:“這幾個都是無關緊要的角色,五軍將呢?”
所謂的五軍將,指的乃是主父之前攻滅中山的五支趙國大軍的領兵將領。
在這其中,安陽君自己是中軍將,趙袑爲右軍將,許鈞爲左軍將,牛翦爲車騎將,趙希爲胡人、代地將。
趙袑、許鈞、牛翦、趙希,這四名將軍,纔是如今趙國軍界之中真正能夠影響軍隊的四位大將。
只要能夠得到這四人的支持,那麼安陽君就等於是掌控了大半個趙國的軍隊!
田不禮微微搖頭,道:“君上,這四人臣都已經拜訪過了,但他們要麼言詞惡劣要麼避而不談,只有一人的態度有些動搖……”
田不禮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卻已經非常明顯了。
砰的一聲,安陽君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臉色陰沉:“他們就這麼喜歡爲趙何小兒效力?哼,等到他日本侯登基爲王,卻要好好的跟他們算一算這筆賬!”
田不禮道:“君候誤會了,這四將對主父都是忠心耿耿,若無主父之命,大王也是無法驅使他們的。”
此言一出,安陽君的臉色好了不少,片刻之後才道:“所以,眼下武力奪位之計是暫不可行了?”
田不禮道:“正是如此。”
安陽君吐出一口氣,顯然心中頗有不甘。
對於這位在軍陣之中成長起來的趙國大將而言,直接殺死趙何然後登基,纔是最爲暢快淋漓的方式。
“主父,嘿……我趙章乃是長子,主父爲何如此偏心,卻將王位傳給趙何小兒!”
安陽君說話之時滿面猙獰,目光之中殺機畢露,哪裡有方纔在主父面前表現出來的半分溫順和恭敬?
田不禮見安陽君動了真怒,忙道:“君上不必着急,王位之事,其實也可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安陽君冷哼一聲,道:“如今主父已經開始讓肥義教授趙何小兒處理政務了,若是等到趙何小兒二十歲及冠的時候,那便是主父完全將政務放手之時!到那個時候,本侯就真的是半分希望也無了!”
田不禮摸了摸鬍鬚,笑道:“君上難道忘記了,老臣前不久向君上獻的那一計嗎?”
安陽君聞言,臉色微微一動,道:“便是那平分趙國之計?”
田不禮笑道:“正是。主父雖然不將王位傳給君上,但一直以來對君上都是有所愧疚的。如今大王無能,主父早就已經失望。若是能夠將趙國一分爲二,分別歸君上和大王所有,主父是有可能同意的。”
安陽君有些猶豫,片刻之後才道:“有幾成把握?此事若是不成,趙何小兒那邊對本侯必然會越發警惕,那便是要撕破臉了。”
田不禮道:“此事之關鍵,無非在主父之意願耳。古來之君父,將國家分封於諸子,乃是常有之事。臣已經說通了不少大臣,還讓司馬喜去勸服了許多中山降臣,有了這些人造勢,只要君上依臣之計行事,當有六成把握,可得北方五郡爲君上之國土。”
“北方五郡,六成……”安陽君陷入了沉思。
北方五郡,雖然人口只有趙國不到四分之一,但面積卻佔到趙國的一半。
更重要的是,趙國在滅中山之站中震驚天下的邊騎軍團,絕大部分都來自於北方五郡!
田不禮察言觀色,適時開口道:“君上,即便是不這麼做,難道君上覺得吳太后和大王就會放過君上了嗎?”
這句話讓安陽君的身體輕輕一震,終於下定決心:“好,那麼便試試吧!不過,若是在封賞大典之上提出,反對者必衆,不妥!”
田不禮愣了一下,道:“那君上的意思是……”
安陽君深吸了一口氣,霍然站了起來:“等到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不,你現在、立刻、馬上去求見主父,你是主父派到我身邊的人,主父會相信你的話!事成之後,本侯親自給你封侯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