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宮城。
在宮城之中有一片地方,是專門用來圈養動物的。
這些動物並非是像後世的動物園那樣,各種各樣的野獸都有,在這裡所圈養的,一般都是相當出名的猛獸!
還是一名男童的平原君趙勝牽着趙何的手,一路蹦蹦跳跳,顯得頗爲開心。
不要以爲身爲趙國公族,那就能夠一天天的吃喝玩樂,至少在小平原君身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早在平原君五歲的時候,主父就已經派出多名大臣,負責平原君的啓蒙和教導。
主父的性格和要求那是相當嚴厲的,所以,小平原君幾乎是天天讀書學習知識,別說是什麼假期了,就連雙休日都沒有!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位平原君其實也成不了後來的戰國四公子之一。
但此時,八歲的平原君趙勝還沒有脫去稚童好奇的天性,從嘴裡蹦出來的問題也是一個接着一個。
“王兄,那是什麼?”
“那是犀牛,你看到上面的角了嗎?它發狂起來,是可以頂死人的。”
平原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跑到了另外一片柵欄的面前。
在柵欄之中,一隻正在撕扯着麋鹿的華北虎感應到了什麼,擡起頭示威般的吼了一聲,鮮血淋漓的虎嘴加上鋒利的虎牙將平原君嚇了一跳,忙拉着趙何跑開,頭也不敢回。
“哇,王兄,這是何物?鼻子竟然如此之長,還有獠牙!”平原君又一次被嚇到了。
“這是象,亞洲象。楚國人前幾天跟着犀牛一起送來的。”
“亞洲?”
“唔,就是華夏象。”
“這象如此龐大,恐怕有好幾只犀牛那麼重吧?”
“這個嘛,稱過就知道了,王兄改天有時間,給你稱一下。”
“象還能稱?”平原君的小臉露出了疑惑。
除此之外,還有各地的駿馬、狼、豹、長頸鹿等等,基本上都是一些猛獸,巨獸。
“王兄,那匹白馬好漂亮,就用它給我學騎術吧。”
“你都開始學騎馬了?”
“主父說我五歲就應該開始學了,現在我都八歲了!”
“好吧,等會王兄讓人給你弄個馬鞍和馬鐙,過兩天送過去。”
“馬鞍馬鐙?那是什麼東西?”
“能夠讓你更快騎上馬的好東西。”
“多謝王兄!”
在兩人身後,被一羣宮女簇擁着的吳太后遠遠的站着,面帶微笑的看着這一幕。
這位吳太后生了好幾個孩子,但只有趙何和趙勝兩兄弟活了下來,對於吳太后來說,眼前這幅兄友弟恭的景象,就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玩鬧了好一會,吳太后終於走了上來,親暱的摸了摸小平原君的腦袋:“勝兒,自己去玩,母后和你王兄有話要說。”
平原君眼睛一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笑嘻嘻的跑開了,自有一羣宮女跟上。
不遠處有一間亭子,亭子之中已經準備好了飲料瓜果,吳太后和趙何母子在亭中落座。
吳太后看着趙何,道:“王兒啊,聽說你昨天去了行人館?”
趙何點頭,道:“回母后,聽說中山降臣之中有幾個頗有才能,所以孩兒一時好奇,就過去看看。”
吳太后皺了皺眉,道:“一羣降臣,能有什麼人才!若是真有大才的話,中山國又豈會如此輕易被大趙滅亡。”
趙何笑道:“母后,話可不能這麼說,大趙畢竟有主父在,中山國又如何能夠匹敵?”
吳太后臉色稍緩,道:“主父自然是非尋常國君所及,但對你和勝兒的要求也遠較常人爲高,有時候母后真不知道這對你們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趙何正色道:“請母后放心吧,孩兒和仲弟都不會辜負主父和母后期望的。”
吳太后略微猶豫了一下,道:“聽說王兒你昨天和太傅起了衝突?太傅教導你多年,對你是忠心耿耿,如今安陽君來勢洶洶,你可不能在此時和太傅產生齷蹉,否則便是憑空失去一大助力。”
趙何有些驚訝的看着吳太后:“母后如何得知此事?”
吳太后失笑:“在王宮之中發生的事情,能夠瞞過母后的還真不多。更何況今日左師入宮拜見母后之時,也提過這件事情。”
趙何看了一眼吳太后,心中略微有些意外。
看來這位太后對於後宮的掌控力果然強大。
想想也是,都知道父母是最好的老師,主父趙雍常年在外征戰,趙何趙勝兩兄弟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由這位吳太后負責養育教導的。
歷史上兩兄弟一個成爲了趙國史上頗有名氣的明君趙惠文王,一個成爲了趙國名相、戰國四公子之一。
能教出這樣的兩個兒子,如果吳太后只是一個擺在後宮的花瓶,那纔是咄咄怪事呢。
不過趙何此刻更加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左師?母后今天和左師見過面?”
趙成,趙國宗正(趙氏公族族長),趙肅侯的親弟弟,主父趙雍的叔叔,國君趙何的叔祖父,曾經的趙國相邦,如今出任趙國左師,相當於是“趙國國務顧問團團長”。
最重要的是,在沙丘宮變之中,趙成就是那個聯合李兌將主父趙雍活活餓死在沙丘宮之中的主使者。
在主父趙雍死後,趙成出任趙國相邦,李兌出任趙國司寇,兩人聯合專權。
又過幾年趙成老死,然後李兌出任趙國相邦,實現大權獨攬。
趙成李兌,沙丘宮變兩大反骨仔。
這個老反骨仔今天進宮,究竟想幹嘛?
吳太后看着趙何,想着趙何前幾天昏迷驚懼的模樣,也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王兒啊,有些事情母后以前沒有告訴你,現在形勢不同,還是得告訴你纔是。”
趙何正色道:“孩兒聽着。”
吳太后道:“你也知道,主父是個喜歡沙場征戰的人。他之所以提早傳位給你,就是希望你能夠及早的成長起來,替他去分擔國內的政事,如此一來他便能夠專心致志對外用兵了。”
趙何點頭。
吳太后略微遲疑了一下,道:“但是……你畢竟太過年輕了一些,有些事情的處理,不是很讓主父滿意。再加上安陽君趙章這些年來跟在主父身邊南征北戰立下不少戰功,田不禮等人又慣常在主父面前吹噓什麼安陽君大有主父之風,所以……現在便有些麻煩。”
趙何這下終於明白了。
其實在之前,趙何心中就多少有些疑惑。
從史書記載上來看,主父趙雍在沙丘宮變之前的一段時間裡,對惠文王趙何以及安陽君趙章誰來當繼承人,其實是有過一段糾結和猶豫的。
安陽君趙章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大膽的開始發動。
但問題在於,早在三年之前主父就已經退位,讓惠文王趙何來當大王了。
也就是說,主父反悔了!
是什麼讓這位主父開始出現反悔的跡象?
顯然,吳太后剛纔說的這番話就是真正原因。
主父趙雍即位的時候是十五歲,十五歲的主父在頗爲艱難的情況下,帶領着趙國迅速的強大起來。
而趙何即位的時候是十三歲,即位三年到現在是十六歲。
十六歲,尚未及冠,甚至都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人。
可人,就怕對比。
當主父用十五歲的自己,來和十六歲的趙何對比之時,這個差距就出來了。
對於主父來說,十六歲的趙何,做得還不夠優秀!
趙何的記憶也證實了這一點。
而另外一邊,原先主父準備放棄掉的安陽君趙章,卻越來越像是第二個主父。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英明果決的主父趙雍,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糾結之中。
安陽君趙章和田不禮等人,就是利用了這樣的糾結,一步步的想要奪取王位,最終導致了沙丘宮變的爆發。
猶豫,就會敗北!
到了這裡,趙何覺得,自己對於整個沙丘宮變的來龍去脈應該是全部都搞清楚了。
趙何臉色不變,道:“母后的意思是,主父他……想要行那廢立之事?”
趙何話音一落,坐在他面前的吳太后就重重的哼了一聲。
“王兒,這個王位是母后千辛萬苦才爲你爭取來的,無論是誰,都休想把王位奪走!”
吳太后煞氣十足。
頓了一頓,吳太后又出言安慰道:“王兒你放心吧,母后找來左師,就是爲了商議這件事情的。主父如今雖然被安陽君和田不禮蠱惑,但是這兩個無恥小人是不可能一直矇蔽主父下去的。更何況還有相邦、左師、右師、太傅和一大批趙國正直之臣站在我們這一邊,安陽君是絕對不會得逞的!”
看着面前的吳太后,趙何突然有些躊躇。
沉默片刻之後,趙何開口道:“母后,寡人有一件事情想要問母后,此事極爲重要,希望母后能夠據實以告。”
吳太后道:“王兒你說吧。”
趙何道:“寡人想問母后,太傅李兌口口聲聲要誅殺安陽君,是否出自於母后的授意?”
吳太后略微有些驚訝的看了趙何一眼:“王兒,你爲什麼這麼說?”
趙何道:“太傅李兌此人,寡人還是瞭解的。雖然其人頗爲衝動,但安陽君畢竟是主父的長子,李兌再怎麼衝動,也不至於當衆宣揚此事,畢竟一旦被安陽君得知的話,他的麻煩就大了。
所以寡人覺得,在李兌的身後應該是有人支持他的。一開始的時候寡人以爲是左師趙成,但左師已經退出政壇多年,對主父的影響力早就不足以和安陽君抗衡,這一點李兌必然也很清楚。
那麼,一個對主父的影響力至少能夠和安陽君不相上下,同時又和李兌、趙成站在一邊的,就只有——母后您了。”
趙何一口氣說完了這一切,然後對着吳太后露出了一個笑容:“母后,寡人說的對嗎?”
吳太后臉上的驚訝神色更加的濃郁了,在猶豫了片刻之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趙何嘆了一口氣:“母后,容寡人說一句大不孝的話,您這樣做……會害了主父和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