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趙何的話之後,芒卯頓時愣住。
足足過了好幾息時間之後,芒卯才道:“大王的意思是要、要外臣去收復河東?”
趙何面帶笑容:“是啊,雖然說河東算是大趙的領土,但是寡人既然已經答應了魏王,那麼該給的東西還是要給他的。不過嘛,芒卯將軍想必也很清楚,現在寡人還要忙着對付秦國,確實是沒有時間進軍河東了。所以呢,河東郡這邊的話,自然是要芒卯將軍自己多多的費一番心思了。”
芒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在芒卯的理解裡,難道不是應該三晉一起進軍河東,奪下來之後再將河東歸還給魏國嗎?
現在這個趙王居然說要魏國自己去打?
趙何似乎看出了芒卯的顧慮,笑了起來:“芒卯將軍放心吧,白起已經退到了崤函通道之中去了,他不可能在裡面呆着,必然會繼續退到函谷關。寡人會率領大軍直逼函谷關,這樣一來的話,秦軍就不會有任何餘力去防守河東了。你手底下可是有着將近十萬大軍,不會連區區一個河東都拿不下吧?”
芒卯啞然,心中卻已經有些想要罵娘。
河東郡固然是魏國人經營了上百年的大本營,這一點是沒有錯的。
但是,在前幾年秦國佔領河東的時候,就已經將大批的河東郡軍民,尤其是安邑之中那批對魏國最爲忠心的河東郡居民統統趕回了魏國河內以及中原。
在那之後,秦國又徵發了大量的移民和囚犯前往河東,由於關中土地緊張加上河東本身也屬於“中原”的一部分,許多關中百姓都很樂意前往河東定居,因此秦國對於河東的移民是相當成功的。
至於當地所遺留的那些魏國底層平民,秦國也並沒有大肆殺戮,而是依照秦國的法律重新統計了人口並且對土地進行了劃分,除了要負擔更繁重的勞役之外,河東郡之中的魏國人和秦國人的待遇幾乎完全相等,甚至也可以參軍來獲取功勞。
根據商鞅變法的規定,秦國的一畝地是兩百四十步,和趙國相當,比魏國的一畝地要更大,再加上秦國由於法律制度和吏治清廉度都要超越魏國,因此河東郡之中那些原魏國百姓他們實際上到手的土地要更多,賦稅要更輕。
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要重新學習秦國語言這麼一個麻煩點之外,魏國那些底層的百姓們的生活比起原先魏國統治之時是要更好的。
老百姓們和士人們不同,他們大字不識一個,認識的最大的官可能只是某個奉命下來收稅賦的小吏,一輩子的活動範圍除了家基本上就是農田,更沒有什麼家國情懷,歷史責任感這種東西。
他們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他們並不在意王座上的是秦王魏王趙王或者是什麼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東西,誰能讓他們活下去,活得更好,他們就支持誰。
而在秦國的治下,他們的生活確實變得更好。
在歷史上,即便是到了秦國即將滅亡的時候,河東郡的叛亂也是相對較少的,六國舊貴族的反攻大多也集中在邯鄲、大梁一帶,這也側面說明了秦國在此地的統治其實是相當穩固。
河東畢竟是魏國的“祖地”,因此在丟失了河東之後,魏國的間諜依舊大量活躍在河東之中,而作爲這一次負責收復河東的主將,芒卯對於這些由間諜們傳遞回來的情報當然也是爛熟於心。
當人心不再歸屬魏國的時候,想要打下河東,就幾乎等於是重新把這個地方給征服一遍了。
這就是相當麻煩的事情了。
芒卯對於自家的實力還是很清楚的,就以現在魏軍這個樣子,即便是秦軍真的無力防守河東,就單單河東郡之中那麼多城池,一座座的打下來沒有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是很難的。
但問題在於,在出徵之前芒卯就已經得到了魏王的授意,如果可以的話,儘快想辦法搞定河東然後回師大梁。
魏王對於相邦田文的忍耐已經到了底線,他想要藉助這一次徹底擊潰秦國的聲威將田文一舉拿下。
只要拿下田文,芒卯就是新的相邦!
所以,芒卯是相當希望能夠早點搞定河東的。
但現在……
芒卯努力的想要做最後的說服:“大王,函谷關乃是天下雄關,十分難以攻克。不如大王率領三晉聯軍從河東渡河,如此也能夠順利的繞到函谷關的後方,不知大王以爲如何?”
趙何滿不在意的一揮手,道:“芒卯將軍多慮了。寡人的大趙乃是天下第一強國,又有暴鳶將軍相助,區區函谷關算得了什麼?匡章是大趙的手下敗將,他能攻破函谷關,難道寡人還破不得了?行了,你且安心的去收復河東郡就是了,明白了嗎?”
說到後來,趙何的目光漸漸的變得嚴厲了起來。
作爲當今天下最強大的霸主國君,趙何這樣的目光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承受的,別說是芒卯,就算是芒卯背後的魏王都不行。
芒卯在心中十分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外臣明白了,這就清點軍隊,爭取早日出發!”
沒有再管滿腹心事離去的芒卯,趙何轉頭看向了暴鳶:“暴鳶將軍,接下來的函谷關之戰,還需要你們韓國多多配合纔是啊。”
暴鳶心想,其實你這趙王就是想要讓我們韓國人替你去送死吧?
暴鳶臉上露出了奉承的笑容,恭聲道:“請大王放心,吾王在之前早有吩咐,外臣必定盡力而爲。”
趙何笑道:“那就好,你也回去準備一下,偵查工作都要做好,三日之後全軍出發!”
看着暴鳶離去的身影,樂毅終於開口了:“大王,這韓魏兩國各有私心,還請大王注意纔是。”
趙何笑道:“這個寡人當然知道。韓國只想着藉助大趙的力量收復宜陽,魏國則是想着藉助大趙的力量收復河東,他們打心眼裡是不希望大趙繼續變得強大,甚至是像當年的齊國那樣攻破函谷關的。”
“不過,那並不重要。現在寡人把芒卯打發去了河東郡,以魏國現在的情況,拖延個幾個月問題應該不大。至於韓國嘛……暴鳶就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樂毅點頭道:“大王高見。”
趙何笑道:“好了,你也少在這裡奉承寡人了,好好去準備一下吧,震天雷都已經安排好了?”
樂毅道:“回大王,都已經運到了,是樂乘親自押運的。”
趙何點頭道:“很好,你讓樂乘好好的看守着這些震天雷,宜陽之戰的時候寡人刻意沒有動用震天雷,就是爲了讓它在函谷關之戰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諸侯國看到寡人用了三個月纔拿下宜陽,肯定會覺得寡人會在函谷關之中浪費更多的時間,到那個時候……哼哼,寡人就好好的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秦國南陽郡,宛城。
在震天的喊殺聲中,無數楚軍帶着衝車,雲梯,樓車等等衆多由楚軍制造的攻城器械,猶如潮水一般的朝着宛城的城牆而來。
在城牆之上,黑色的大旗飄揚。
飄揚的不僅僅只有“秦”字旗,更有一面“羋”字旗迎風飛舞。
秦國新城君羋戎爲了守住宛城,帶着自己封地之中的數千門客精銳,徵集了所有能夠徵集到的力量,親自坐鎮宛城,更放出話來,要和宛城共存亡!
這無疑對城中的守軍是非常大的激勵,秦軍的將士們奮力廝殺,箭矢和滾石檑木不停落下,對楚軍將士造成大量殺傷,阻止他們登上城牆。
城外高臺之上,看着這一幕的楚軍主將昭雎臉色極爲陰沉。
楚軍的攻勢雖然聲勢浩大,但是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楚軍的攻城看似聲勢浩大,但實際上大部分士兵都是做做樣子,秦軍稍微的反擊一下,楚軍士兵們就立刻屁滾尿流的撤下來了。
這種現象已經不是第一天了,甚至已經成爲了楚軍之中的常態。
否則的話,就這麼區區一座兵力空虛,同時楚軍又極爲了解的城池,怎麼可能三個月了還打不下來!
爲了遏制這種出工不出力的現象,昭雎已經處死了上百名楚國軍官和十幾名將軍,但是情況根本沒有任何的好轉。
真正願意出力攻城的,只有昭雎自己所屬的昭氏一族部隊。
可是昭氏能夠控制在部隊也就這麼一兩萬人,要是真的全部壓上死命攻城的話,城是必然可以拿下來的,昭氏這邊的力量也必然損失慘重。
這年頭沒有了兵馬還怎麼混?昭氏之所以能夠長久的佔據着楚國頂層的位置,能夠力壓景氏和屈氏成爲國君之下的第一大家族數百年,靠的不就是衆多的封地所培養出來的強大人脈和軍隊,所以這種賠本生意昭雎是萬萬不能幹的。
這樣一來,整個事情就完全陷入了死結。
思慮良久之後,昭雎惡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咒罵了幾聲羋戎這個可恥的大楚叛徒,然後沉聲道:“罷了,你能守三個月,難道還能守一年半載不成?就算攻不下來,圍也圍死你!”
然而昭雎並沒有想到的是,一場針對他的麻煩此刻正在後方悄然上演。
楚國都城,陳郢。
在臨時宮殿之中,一場會議正在舉行。
楚王頂着十分明顯的黑眼圈,有氣無力的坐在最上首,是不是的打一個大大的哈欠。
對此,楚國的幾名大臣們都算得上是見怪不怪了。
如果說在郢都的時候楚王還有那麼兩三分雄心壯志,那麼現在的楚王心中志向估計就剩下指甲蓋大小這麼一點了。
和商議國事相比,這位楚王現在更願意做的是在宮殿之中和美人們廝混。
甚至於前些天還有一些風聲傳來,說什麼楚王最近的喜好是聚集一羣男男女女,在宮中先是縱情歌舞一番,然後大家再把殿門一關,一羣人在裡面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到天亮。
對此也不是沒有人嘗試勸諫,但當大司馬屈原都被劈頭蓋臉的臭罵了一頓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了。
屈原坐在楚王下首不遠處,眼中帶着明顯的憂慮。
雖然曾經一度對楚國絕望甚至嘗試過投江,但這位憂國憂民情懷無比強烈的大司馬終究是在眼前這般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在幾名好友的勸說下又一次的振作了起來,希望能夠以自己的力量來幫助楚國。
說起來,今天的這一次廷議,其實也是在屈原的極力主張之下召開的。
在不痛不癢的議了幾件事情之後,屈原覺得時機已到,便站了起來,沉聲道:“大王,如今宜陽城已經被三晉聯軍攻破,昭雎卻連一個守備空虛的宛城都無法拿下,實在是過於無能。臣以爲是時候另外派遣良將前往宛城,接替昭雎的主將之職了!”
屈原話音落下,滿殿皆驚。
要知道,自從郢都陷落並且搞出了投江事件之後屈原就已經安靜了很久,上一次有所動靜那也只是勸諫楚王不要沉迷於酒色,屬於常規操作罷了。
沒想到這一次屈原捲土重來,居然一下子就搞出了大動靜,目標直指如今楚國最強家族之主,上柱國昭雎。
昭雎雖然不在,但昭齊可是在的。
對於屈原的話,昭齊自然是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駁:“大司馬這句話就有意思了,上柱國如今已經收復了半個方城,宛城也是指日可待。如今大司馬貿然提議換將,莫非是和秦國方面有了什麼協議不成?”
屈原聞言頓時怒了,冷笑道:“是嗎?宛城之中的秦國守軍不到昭雎手中兵馬的五分之一,昭雎卻用了三個月都無法打下來,若是大楚每一個將領都如昭雎這般無能的話,那大楚的將來怕是難有希望了!”
昭齊反駁道:“秦軍雖然數量不多,但卻是全部精銳集中在了宛城殊死一搏,一時間拿不下來也是正常。反正趙國還要繼續攻打函谷關,只要趙國那邊分不出勝負,宛城這邊完全可以慢慢圖之,你屈原明知道大楚這些年挫折不斷軍力不足,卻又強要大軍出擊,這纔是對大楚真正的不負責任!”
屈原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時間還多?不,時間一點都不多,而且還十分的緊迫!趙國如今過於強大,併吞天下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爲了遏制趙國繼續擴張,大楚必須要儘快的收回方城和郢都,以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來修養生息,纔有希望在接下來的大戰之中和趙國相抗衡!如爾昭齊、昭雎之流,無能昏聵卻又身居高位,鼠目寸光又分外無能,實在是大楚之毒瘤,千古之罪人!”
屈原站了起來,朝着楚王行了一禮,高聲:“請大王爲大楚存亡計,務必要除了昭氏此害!”
在場衆人有些震驚的看着屈原。
原本,大家都以爲這位大司馬經歷過重重打擊之後會變得一蹶不振,但現在才知道這樣的看法是完全錯誤的。
屈原不僅沒有因此而沉淪,反而在振作起來之後變得更加犀利。
這一上來,就是和要昭氏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