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官軍都才起牀,多數人都還在洗臉,伙頭軍還沒開早飯,楊嗣昌本人也正在梳洗,就有傳令兵拿着幾張告示過來,舉着告示,跪下報告道:“稟閣部大人,軍士們在軍營裡發現了數十張同樣的告示,這幾張,就是在附近營帳上發現的,不知是何人所貼!”
楊嗣昌幾下挽好髮髻,戴上官帽,接過告示,順口說:“你等平身,下去吧。”就開始閱讀告示。
楊嗣昌把幾張告示看了個頭遍,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揉揉眼,再看了一遍,心裡一時間五味雜陳——什麼“地府朝廷十殿閻羅”啊?呵,還真按了整十個手印喃!這不是你張獻忠看到了本閣懸賞,你也來懸賞,還有誰會這樣幹?嗯,軍營崗哨這麼嚴密,賊軍來貼告示,竟然能貼到我中軍帳附近來了?在我軍營張貼告示,咋會如入無人之境呢?這麼看,賊軍當中,必有特級輕功高手!這豈不會讓我們日後放不勝防,夜夜不能安穩入睡嗎?想到這裡,楊嗣昌心裡不禁“格登”了兩下,可見,賊軍當中有人能在如此防守嚴密的軍營裡,深入軍營中心來張貼告示而不被人發覺,就憑這一點,楊嗣昌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一直小看了賊軍!
……誒,不對呀?楊嗣昌兩眼盯着告示,目光落在了“若有人取得楊犯嗣昌首級者,賞銅板三枚,若有能活捉楊犯嗣昌者,賞銅板五枚”,突然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羞辱——本閣以傾城之重金懸賞張獻忠,張獻忠這狗日的賊寇草頭王,竟然以三五個銅板懸賞本閣,這不是擺明了說我楊閣部的首級,就只值三個銅板嗎?不行,這個告示,不能讓將士們看到了!剛要開口叫人,猛想起傳令兵說,有數十張告示呢,各處都貼得有,此時還不已經被將士們傳看和相互告知了?唉呀呀,這些告示,在軍中傳開了,我堂堂兵部尚書,與賊寇草頭王的頭顱差價如此巨大,我楊閣部顏面何在?唉呀呀,這真是作繭自縛啊,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哪!啊,啊——!早知此刻,何必當初呢!!!
楊嗣昌自氣得一下癱坐在隨軍的簡易太師椅上,懊惱、後悔的心裡如塞滿了爛草,難過得連早飯都沒吃下去,一整上午都心緒煩亂,思維老是沒法集中,白白浪費了一整上午,連中午飯,也都只吃了個半飽,就沒胃口了!
再說各都司將領和左良玉、龍文光等人,都先後一點兒看到了這個告示,看到了,開始都覺得這個告示太荒唐,不過是惡作劇,但多看看,就發現了端倪——這不是因楊閣部發了懸賞告示,張獻忠來反脣相譏羞辱楊閣部嗎?這個張獻忠喲,難怪我們總被他反算計,你看他應對懸賞,都能如此別出心裁呢!這狗日的雜碎喲,也幸好只是個草頭王,流寇頭子,他要是掌握了東廠西廠六扇門之類衙門,那還不滿朝文武都不是他的下飯菜?
不過,這可是針對的閣部大人,不敢輕言此事!於是,大小將官們,都心照不宣,裝不知道。
軍士當中,多數都只覺得好玩、可笑,沒當一回事,但有頭腦靈光一點兒的,也看出了端倪,就在軍中互傳,將領們知道了,就紛紛打招呼制止。
於是,楊嗣昌最怕在下屬面前丟了顏面這一茬,終於沒有發生,沒有讓他感到在下屬面前尷尬難堪。不管是下屬真的不知道,還是下屬都故作不知,總之大家都不提起,總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見軍中並沒有什麼動靜,也沒有誰在傳言,到了下午,楊嗣昌的情緒這才平穩下來。
接近吃晚飯時分,左良玉急匆匆地來報:“稟閣部大人,卑職的一路探子飛馬回來報告,說他們在江口鄉地面上發現了賊軍,今天午飯後,賊軍的後勤輜重已然啓程,正在朝西,向着路陽鄉、白橋鄉方向行進,好像是選的開縣、宣漢以北沒有城池的地方,在往西行進!”
楊嗣昌又派人去把龍文光叫來,三人一起商量,楊嗣昌還是先徵求二人的看法,問:“左剿總,龍巡撫,你二人怎麼看這個情報?”
左良玉看看龍文光,說:“龍巡撫,四川的六隅防堵,是你佈署的,你怎麼看待張獻忠先把後勤輜重往西運?”
龍文光說:“張獻忠這廝,一向詭詐,很難猜測他的動機。不過,張獻忠肯定知道往南的防堵點很密集,還有長江相阻,他斷不會往南,至於往北,我們現在正在他北面,他不可能迎着我們走,往東吧,有這可能,但他要是不打算出川,就必然往西,但這西邊,城池相隔最遠的,莫過於太平與宣漢之間了,既然張獻忠在往西運輜重,這就說明,他是要走太平與宣漢之間這個防堵空隙地帶,朝四川腹地走。”
楊嗣昌又問:“左剿總,你的看法呢?”
左良玉說:“卑職同意龍巡撫的分析。但是,之前閣部大人安排探子,只讓安排往南、往北和往西打探,卑職心裡還在想,張獻忠這個賊人,是個捉摸不定的人,沒準他真流竄到湖北去,也未可知,心中還存有疑問呢,如今看來,閣部大人的判斷,還是很準的,卑職的擔憂,實屬多餘。卑職對龍巡撫的分析略作一點兒補充,這就是,張獻忠想流竄到西面去,輜重走得慢,率先開拔,也說得過去,可他爲什麼會下午才讓輜重先出發,而不是上午出發呢?卑職估計,張獻忠肯定也會想到我們還是在到處派有探子,會不會做一個輜重往西走的樣子,故意讓我們的探子看見,引我們朝西追擊,而他的作戰隊伍,卻並不忙於跟上,而是明知我們要來追擊,就在我們追擊的路上設伏,要想再重創我們一下子,這纔去追趕輜重呢?”
龍文光是吃過虧的,緊接着說:“左剿總這個分析,頗有見地,這張獻忠,完全有可能要在他朝西流竄之前,還想咬我們一口,以阻一阻我們的進度!”
楊嗣昌接着說:“二位分析都有道理,我們不得不防被賊軍半路伏擊,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張獻忠要朝西流竄,跑到四川腹地去擺脫我們,無庸置疑,因爲他是讓輜重先行的。至於他爲什麼下午讓輜重先開拔,有可能是今上午剛纔做好了安排,就趕緊讓輜重出發,作戰軍隊纔好安排設伏!”他想說昨晚上纔派人來貼了懸賞告示,等於就暴露了 ,必然是今上午才臨時做出決定的,可話纔到口邊,又改了口,他實在不想再戳破被羞辱這一層薄紙,“那就這樣,我們明天打早就拔營追趕,但爲了防伏擊,多派幾組前哨探子,一發現有可疑情況,就立即報告,如此可避免進入賊軍的伏擊圈!”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官軍又是提前一個時辰吃早飯,龍文光軍在前,楊嗣昌軍在中,左良玉軍斷後,再次急行軍,朝江口追來。
再說張獻忠,叫搖黃二人去軍營貼了告示後,再說放火燒營也有幾天了,估計楊嗣昌受了羞辱,他必然要再次追擊了,而且他在被火燒後的這幾天裡,必然也四處都派有探子,那咱們就先他一步行動!於是,在搖黃二人去軍營貼了告示的第二天下午,一吃過午飯,就讓匠竈樁先朝路陽鄉慢慢開拔,並且大張旗鼓,有意讓官軍的探子看見,等到天擦黑後,又派兵去封鎖住匠竈樁返回的這一路段,匠竈樁故意丟棄少許廢棄物品後,快速原路返回,但不回原營地,卻跟隨着走在前面的搖晃大隊,從另一條大路上朝桑坪鄉方向走,匠竈樁走完了,第十九大營就接着走,最後,去封鎖往西路段的小隊,就趕過來歸隊,然後連夜悄悄往東,走過桑坪,再往文峰鄉方向走,離開桑坪時,張獻忠下令,往文峰鄉方向丟棄少許廢棄物品。走到亮了,來到了文峰鄉,就停下來就地休息吃乾糧,吃過早飯又接着走,而且走得很快,直走到天黑,不覺已經進入了東安鄉地面,這才紮下營帳,埋鍋做熱飯吃,然後休息了一晚,到第二天早上,吃過了早飯,臨走之前,張獻忠下令特意再留點兒大軍經過後的痕跡,然後再次往城口而去。
到了城口,因爲在城口也是短暫住一兩天,張獻忠爲了不擾民,何況這次隨軍只有自用錢糧,也沒有啥給百姓發的,就在城口城外紮營住宿了一晚,吃過晚飯,張獻忠突然心血來潮,說:“煩肖兄爲小弟準備一張大紙,小弟來給楊胖豬留點兒墨寶!”
於是,張獻忠親自抄筆,寫下了一幅“墨寶”,張獻快寫完時,中軍一干將領就笑彎了腰!墨跡稍幹,就叫四個小將去張貼在了南城門上,好讓楊胖豬進城時能看到。
第二天吃過早飯,義軍就招搖過市,穿城而過,朝太平方向走去。
張獻忠帶着隊伍,走到了枸坪關路段,也就是前次左良玉伏擊他們的地段,專挑被伏擊時最是容易捱打的地段,紮下營來,先派人去離這裡不過一天多路程的花萼鄉去通知這些天先後完成了任務,在花萼鄉休息待命的各路大軍,告訴他們,現在正在把官軍朝枸坪關引,估計近兩三天,就應該到了,要全軍作好準備,隨時聽令行動。
再來說官軍,一路朝着江口鄉追擊,從望陽到江口,一天的路程確實是很有點兒硬,就算官軍急着追擊,走得早,跑得快,但到了江口場鎮一帶,天都黑定了,不得不紮營派哨,先住一宿再說。
第二天仍然是提前吃過早飯,就趕緊朝着路陽鄉方向追擊,在半路上也發現有少許丟棄物,走在前面的龍文光軍看了,滿心喜歡,以爲這次是追上了,雪恥的機會已經不遠了,只是他心中隨時都在提防着遭到張獻忠的伏擊,一刻也沒有放鬆警惕。
一路快走,追到了吃午飯時分,來到了路陽鄉場鎮,該吃午飯了,官軍就原地休息,吃乾糧喝水。
吃過午飯,軍隊要小休息一會兒,龍文光就派人去街上打聽賊軍過了有多久了,結果獲得的情況是,這裡壓根兒就沒有過過什麼軍隊!
難道又被騙了?龍文光趕緊騎馬往後走,去找到楊嗣昌,說明了打聽到的情況,然後突然想起,往西到了靠路陽鄉場鎮這十幾裡地,似乎路上並無痕跡,也沒丟棄什麼啊?就把這個現象給楊嗣昌也說了,楊嗣昌說:“如此看來,張獻忠是故意朝西走一段路給我們看,又故意丟棄些東西來迷惑我們,實際是向東走了!這麼看,日後我們可不能輕信路上的疑陣了!通知隊伍休息待命,我們到左剿總那頭去,叫上左剿總,親自去查看一下路道,再作計較!”
於是,楊嗣昌和龍文光騎馬往回走,找到左良玉,說了剛纔的情況,叫上左良玉,三人一道,叫上些隨行將領,反着越過隊伍尾部,順原路往回走,再此來到江口鄉打聽和看路。
開始時,楊嗣昌等人去打聽,百姓都說大軍往西去了。後來左良玉靈機一動,掏出些碎銀子,又去找一個看上去很窮苦的養了一堆孩子的婦人打聽,給了些碎銀子,果然獲得了不同的消息,說大隊在天黑之際,往正東面桑坪方向去了!
楊嗣昌等人立即騎馬來到前往桑坪方向的大路上,下馬細看路面,雖然沒有丟棄什麼,卻果然發現有車輪印兒和馬蹄印兒!
於是,楊嗣昌下令,後隊變前隊,朝桑坪方向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