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綠玉皺眉,碧痕的話沒錯,但她卻不願當碧痕這樣乖張陰狠的人。
兩人不再說話,李碧痕眺望着李青江,李綠玉則緊盯着原沂看,比武臺上鍾徽劍與傾心劍交織出一片劍影,原沂一劍一劍不留餘地的攻向吳君知,不過十招原沂的額角就冒了汗,吳君知就像片飄在空氣中的羽毛,原沂在他身上抓不到着力點,似乎每一劍都差了點,吳君知與原沂的決斷不同,他似乎每一劍都有四兩撥千斤的視感,挪轉身形來回自如。
傾心劍如藍雀翱翔於天般靈動,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傾心劍,原沂也在看,卻難找到破綻,即使看出了破綻,一閃而逝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給原沂攻破,吳君知應付原沂也並不輕鬆,但原沂傷不了吳君知,吳君知卻只是防守得不輕鬆。
凌夜在臺下看着原沂,又看了看吳君知,癟了癟嘴,站不住了便來回踱步,心中依然覺得原沂昨天對他說的那些話簡直無法接受,凌夜擡起眼又看了看臺上的原沂,明亮的眼中閃過狡黠,隨即走上前趴在比武臺的邊沿喊道:“原齊,願結比翼!”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臺下的人看着雙手趴在比武臺邊沿的少年,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東西,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說願結比翼,在盟山上,比武臺邊,對象是前十甲中的一位。
原沂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看向趴在比武臺旁的滿眼璨然笑意的凌夜,渾身上下都寫着志得意滿這四個字的傻子。
分神的一瞬間,吳君知迅速撤劍出腿,順着勁力一勾便將原沂踢下了臺,少年長劍抵地消減掉了那一腳踢出來的勁力,半空中一個漂亮的後翻倒也穩穩的落了地。
原沂掉下了臺,衆人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隨即是爆發的鬨然大笑:“哈哈哈....他說什麼?願結比翼?”這是他們今年上盟上遇上最值得一樂的事兒了。
突然爆發的笑聲把凌夜嚇了一跳:“我說你們,笑得也太嚇人了吧?”原沂看着凌夜滿臉的無知無懼,一言不發拽着凌夜走出人羣,走到無一人的柏木林裡凌夜甩開原沂的手:“到底要去哪裡?”原沂面無表情的看着凌夜,凌夜後退一步,指着他道:“你臉上寫着送我去死。”說着凌夜又貼了上去:“可是我是殺不死的啊。”轉手又不知道從那裡摸出一張手帕遞給原沂:“擦擦汗?”
“你到底想做什麼?”原沂站在樹冠下,稀疏的陽光落在他發冠與鼻樑上,少年額角的汗還沒幹,嘴角抿直,疏離冷淡的看着凌夜。
凌夜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轉:“咱倆光明磊落怎麼我就不能挨着你碰着你了,我還想和以前一樣。”
“不可能。”
“憑什麼不可能?!”
原沂看着凌夜,鬆開攥緊的拳頭抓住他的肩,壓抑着憤怒的雙眸格外的黑:“凌夜,永遠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你,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你在意,規矩,教條,別人的目光,在你面前都一文不值,你是鬼神莫測的存在,曾經是,現在是,未來也是!我和你不一樣,你不是人,我是!我曾經是原家家主,現在是原齊,未來是濟世大俠,你不在意的!我都沒辦法不在意!這個塵世給我的一切才讓我活着!”
凌夜看着憤怒的原沂,看着他因情緒過激而發紅的下眼眶,原沂腦袋有水嗎?怎麼可能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在意:“我在意你啊!”
沒有哪一刻的凌夜比此刻的凌夜還要堂堂正正了:“還有,爲什麼要被這個塵世的教條束縛,你是誰?你是能創造規則的人,你是原沂!”
原沂看着堂堂正正的凌夜,他誠摯又澄澈的的眼神像一場無風而下的細雨,霎時澆熄了他滿腔的怒火,話哽在喉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凌夜眨巴眨巴眼,繼續道:“而且,是我讓你活着,和塵世有什麼關係。”
“命是你給的,活着不是你給的。”原沂輕輕嘆息,讓他活着的卻是這個塵世,這個塵世中與他有關的一切,以及曾經在這個塵世與他有關的一切,譬如爹孃,姐弟,原家,真寧.....
原沂伸出手想要摸摸凌夜的頭頂,被凌夜飛快的的拍下:“嚯?罵了我還想摸我。”
“???”
凌夜心想自己終於抓住了理,雙眼一瞥:“你剛纔罵我不是人,道歉,認錯,想要我原諒你就得我以前一樣處才行。”
原沂沒明白凌夜到底是在執着個什麼勁,不就讓他離他遠點,就鬧成這樣,但凌夜既然鬧起來了,原沂也沒那麼大的自信能制服他,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只留凌夜在身後看着他的欣長的背影,他無奈的道:“和以前一樣,敢在人前鬧我你就......”
“好!”凌夜打斷了原沂的下半句話,興沖沖的跟了上去。
比武散了,彥盟主與李松柏站起身,走下高閣便徑直的回了盟主宮,前屆與現屆兩位盟主並肩而行,兩人站一起李松柏的江湖氣遠比彥飛白重,穿着打扮上一人是刀客,一人是君子,李松柏年長彥飛白十餘歲,身體健壯,眉間威嚴與正氣不亞青年時,他來這一趟盟山是受彥飛白的邀約,但心中還惦記着另一個人,是他昔年的好友,如今正住在盟山上:“鐵老身體還硬朗嗎?”
彥飛白聽他問到鐵老,倒也是略有疑惑:“鐵老還不願見你?”
“都過這些年了,這一兩天哪裡會轉性。”
說到這個兩位盟主都是說不出前後起因的,鐵年輕時一根長鐵棍帶套了面方旗帶在身邊帶了半輩子,又年長於李松柏這一輩,所以都尊稱他一句鐵老,李松柏與鐵老是忘年交,多年的感情了,一直住在李家,是朋友,也算半個門客,一直都好好的,但九年前鐵老卻突然辭別了李松柏,給彥飛白下了張拜帖就搬進盟主宮裡,一住就是這麼些年。
這位鐵老,武功平平,但昔年他們在江湖上行走,人人都讓他三分,他占卜算卦本領之厲害,大多江湖人都願供奉着這尊活神仙,正如他鐵棍上套着的那面招子上寫的‘叩問天地事,陰陽無不知。’
這無由頭的辭別,也讓李松柏不知是自己哪裡待友不周,所以一直都記着還有這號朋友在盟山上,可來拜訪了兩次,鐵老一面都不肯見他,提起鐵老兩人便說了這幾句,彥飛白又另起話頭問道:“前輩可否有意讓青江赴宜州?”
李松柏眉毛豎起:“當今只有四俊這四個小子能上臺面,我兒怎麼能不去,我們挪不動了,就在這裡等着看他們過不過得來罷。”李松柏無須叱吒喝聲依舊豪氣頂天,卸下盟主之位他也是擎起江湖正道的天柱之一。
兩人分別後,彥飛白與林總管低語了兩句,便折返去了西院,西院前挖了個極大的荷花池,滿池的嬌柔的碧葉粉蓮,繞過荷花池,西院旁另有一間別院名停心院,讓彥飛白親自前來拜訪的,正是鐵老。
彥飛白走到停心院口便站在哪兒,也無人通報,不過片刻就有個灰衣僕童出來,恭敬的將彥飛白請了進去。
僕童奉上茶,鐵老雙手顫顫巍巍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彥飛白在座下看着鐵老的姿態心中哀嘆,他老得太快了,還未到花甲之年就已經老態畢現。
細細的嚥下茶水,鐵老放下茶杯,白翳的雙眼只能模糊的看見彥飛白的輪廓:“彥盟主今日上門拜訪,真是難得。”
彥飛白也不繞彎,直言道:“若非有事,輕易不會來叨擾,此事攸關正道,還須鐵老指點。”
“老朽早已不算卦了,彥盟主請回吧。”
“飛白不信命,也無須解命,此行只問一人的生死。”
鐵老長嘆一口氣,彥飛白輕易不來,既然來了,也不能掃了他的面子,慢慢點頭道:“只要不是解命格,替你算一卦也無妨,問誰?”
彥飛白神色不動,悠悠的說出了兩個字:“魔煞。”
鐵老凝滯了一瞬,慢慢的站起身走向屏風後,滿是哀意的念着這兩個字不住的搖頭:“魔煞啊...魔煞。”
室內一片寂靜,彥飛白等着鐵老的這一卦,等了足有三柱香還未算好,這十分反常,鐵老算卦解卦向來是快的,即使他如今老了動作慢些也不會超過一炷香,而方纔第一柱香時他呼吸急促了幾次,後兩柱香的呼吸則變得極其幽微。
鐵老算卦不能讓人打擾,也不許人窺看,所以彥飛白才足足等了三柱香,彥飛白站起身繞過屏風,見鐵老呆坐在矮桌前,鐵老餘光見到一片模糊的衣袂,知道是彥飛白進來了,虛弱的道:“魔煞還活着。”
不過三柱香的時間,鐵老如同被抽乾了一般,老態龍鍾的蜷坐在墊子上,他乾枯的臉上佈滿了溝壑,歲月的痕跡顫抖着流露出悔恨,渾濁的雙眼滿是淚光,彥飛白當即屈膝半蹲直視着鐵老:“算到了什麼?”
鐵老看着彥飛白,突然慘笑起來:“老朽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學了這邪門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學的....我不該學卦術的...”他似笑又哭,癲狂悲痛至極,久久不能停歇。
彥飛白站起身,垂眸凝視鐵老:“卦術不過是投機取巧趨福避禍,知曉與不知曉的差別向來都是因人而異的。”他轉身離去:“我只知天命可改,我心難逆。”
鐵老目光顫抖的看着那雪白的背影輪廓,時光一瞬回溯至他一劍力挽三州之敗時,李松柏之後,只有他一劍能傾江湖,也只有他始終不忘‘止殺’的初心,鐵老聲嘶力竭的對着那個高峻的背影喊道:“記住,是被上天更改了命運的人站在禍亂中心!彥盟主,是他們站在這場禍亂的中心!是他們...”
天命是否可改,此生最後一絲還未死絕的希翼,只能寄託給這個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