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鴻中佈置了營地固守,兩翼迂迴的戰術。他就想着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夜襲也許是個好主意。畢竟打了半天,對面‘革命軍’兵力並不多的情況已經被證實。‘天佑’軍戰力雖渣了點,可好歹人多呀。
固守簡單,迂迴對組織度要求高,一不小心出營的人馬就散了。是以在高鴻中下達搬運火藥玩命之前,他決定親自帶隊迂迴夜襲。不如此他自己都不放心,生怕手下的這些炮灰出了營就不知去向。
營地南北兩面打開營門,各有一萬兵力殺了出來。只是這黑漆漆的夜裡,‘天佑’軍又沒專門練過夜戰,高鴻中不得不讓手下點着火把出來。畢竟這黑燈瞎火的,連路都看不清,不少將官自己都怨聲載道,對這夜襲的可行性報以懷疑。
只是現在事已至此,高鴻中也只能硬着頭皮上,沒有後退的餘地。可星星點點的火把又將原本夜襲的突然性給抹去,搞半天還是一場強攻。不過等部隊陸陸續續的就位,高鴻中還是興奮起來——‘革命軍’殺過的一個旅確實兵力不足。
高大牛佔據了‘天佑’軍西面營地的一角,草草修復了部分防禦設施,在防線外點了有限的幾盞燈,幾堆篝火提供照明。這些照明光線統統遠離第一旅的陣地,卻又全部都在燧發槍和重炮的射程內。在外部看來便是第一旅控制的地盤很小,兵力有限。
“妙,妙啊!”高鴻中憋屈了半天,這會騎在馬背上連拍大腿,“這周賊人馬狂妄至極,深入我營盤就猶如陷入泥潭。現在我數萬人馬合力包抄,定要叫它首尾難顧。”
打了半天,難得看到這麼個戰機。不但高鴻中興奮,就連他手下帶出來的各級將官都樂得不行。數萬人馬當即散開,以弧形的陣列慢慢合攏包圍圈。高鴻中在後方督戰瞭望,只見舉着火把的官兵咋咋呼呼的衝了上去,到了第一旅防線外大概兩三百米就似乎停住了。
也不是完全停住,而是衝上去一波又退了下來,然後再衝上去一波又退下來。如此反反覆覆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可整個陣線就在距敵一百多米的位置止步不前,再也不動了——按‘天佑’軍的構想,我們這麼多兵力包圍,周賊的人馬就應該被嚇尿了直接潰逃吧。
可不管‘天佑’軍如何咋呼,黑夜中卻能聽到整齊的排槍聲,又或者震耳欲聾的炮聲。每當這等聲響傳來,‘天佑’軍包抄上去的隊伍必然有一支要退下來。槍炮聲響過一陣子後,整個戰場反而變得安靜,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和火把噼啪。
“怎麼回事?繼續攻啊!”高鴻中覺着自己手下的士氣不差呀,洗腦後的炮灰還是有股子愣勁。尤其是在薩滿神父的激發後更是會陷入狂熱狀態,不畏生死。他在陣線後頭幾百米外,這已經算是親臨一線了,可這督戰的效果似乎還是不足。
就這麼耗了兩刻鐘,高鴻中連續派了十幾次親兵到前頭傳令。親兵帶回來的消息都是某某遊擊發誓要奮勇殺敵,絕不後退。可誓言發了好幾遍,前頭陣線不但不推進,有些地方反而在後退。
高鴻中氣的在後頭大聲叫罵,可要他再繼續向前,他也不肯了。問過親兵後,他更是明白了怎麼回事——高鴻中待在距敵五六百米外督戰,他手下的將官則待在三四百米外督戰,能把炮灰驅趕到敵人炮口前一百多米,這已經是洗腦效果百分百發揮的作用。
再繼續向前?抱歉,做不到了。
有些被洗腦洗得太徹底的炮灰倒是奮勇,然後都被重炮發射的鏈彈和罐裝霰彈給掃平,剩下的全都在百來米外找地方瑟瑟發抖。炮灰的精神再振奮,可一整天沒怎麼好好吃東西,不少人實在沒力氣了。
這年頭,給建奴當教官的荷蘭人自己都還在摸索如何建立戰場後勤。坐船到東亞來的荷蘭人更是得忍耐糟糕至極的低劣伙食。他們能幫努爾哈赤訓練士兵如何排隊槍斃,如何使用重炮,卻沒辦法連戰場保障一起教。因爲他們自己都不太會。
至於明軍自己就更糟糕。大明軍戶地位極低,食物低劣更是常態。從來就沒人想過要如何把士兵的肚子填飽。不少將官甚至流行一種觀念——當兵的平常不能喂太飽,餵飽了他們就不樂意賣命。只有戰前纔給士兵好吃好喝和軍餉,這樣他們纔會想着打仗。
這種想法一直持續到了民國,遺禍無窮。
今晚不管高鴻中在後方如何督戰,如何叫罵,如何催促,前頭的炮灰就是不動。任由他把嗓子喊啞也無濟於事,就連那些將官自己都不肯到最前頭去。一旦炮灰脫離將官們的視線,部隊的主動作戰能力便驟然下降。
這寒風天裡靜坐了小半個時辰,高鴻中正在琢磨該如何應對。他想把指揮部隊的將官召集起來,逼迫他們親臨一線。可那些滑頭出發時信誓旦旦,必當爭先,現在聽到命令卻不予理會,反而說前線戰況激烈,無法脫身。
激烈個鬼,戰線上連廝殺聲都沒有了。安安靜靜的……
等等,不是安安靜靜。
風中傳來一陣呼喊,聽起來似乎是幾十上百號人在齊聲大叫。高鴻中豎耳傾聽,他原以爲是對面的周賊人馬要勸降,可傳來的聲音卻是……“‘天佑’軍的兄弟們,今個這天氣可真夠冷的啊,你們吃晚飯了沒有?”
吐血!
高鴻中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下,他自己穿着裘皮大襖,吃着熏製的肉乾,甚至在戰場上還能燒水泡茶喝。可他也知道今個‘天佑’軍到了大黴,近半炮灰沒吃飯——沒吃飯的原因正是白天捱了一通火箭彈,把小半的營地都鬧的雞飛狗跳。
就算還有些炮灰吃了飯,可從明軍轉化來的‘天佑’軍也提供不了足量的伙食。這天氣冷的叫人熱量消耗大,別說是炮灰了,就連裹着襖子的高鴻中自己都覺着冷了。他聽到風中傳來的呼喊,當即跳腳罵道:“周賊,無恥!竟然用這等卑劣的招數來動搖我軍心。”
“快,快,把薩滿神父派上去做彌撒。定然不能叫周賊這等詭計得逞。”如果說圍攻不成讓高鴻中心頭冒火,這陣前喊話就讓他額冒冷汗了。他不得不冒着風險到陣線前頭去,監督炮灰們的思想。
可高鴻中能管住‘天佑’軍的炮灰,卻管不住齊聲大喊的革命軍士兵。對面問候了一陣‘吃了沒’,接着又喊道:“‘天佑’軍的兄弟們,咱們都是漢人,何苦要爲韃子賣命?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我們這裡有吃有喝,你們放下刀槍過來吧。我們不爲難你們。”
‘天佑’軍的漢人炮灰們正是又冷又餓,再強大的洗腦效果也抵不住這刺骨的寒風。他們聽到對面的呼喊聲,頓時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有的人朝‘革命軍’的防線探頭探腦,也有的看向身後方向督戰的將官。還有人餓的不行,豁出去般走了出來。
“誰敢走?誰敢走?”一名‘天佑’軍的遊擊正急急忙忙的來巡視,看到真的有人丟下刀槍武器走出去,連忙抽出腰刀就要砍人,“誰也不許走,誰敢走便是死路一條。”
意動的炮灰們只能又縮了回去,可已經走出去的幾個卻不肯回頭。阻攔的遊擊氣的哇哇大叫,追出來幾步就要將逃跑的炮灰就地正法。可這位剛剛把刀亮出來,對面百米外就連續響起一陣排槍,至少十幾發子彈全朝他身上招呼。這護體靈力一下子沒防住,血崩!
遊擊大人被打的血濺五步,連刀帶人倒下。跟在其後頭的親兵都被流彈打中了幾個,其他的當即抱頭鼠竄。縮起來的炮灰們這下倒是全體一個激靈,好像絕境中看到活命機會,集體瞪大了眼睛。有人左顧右看喊了聲:“沒當官的盯着咱們了。”
呼啦啦一下就有二十多好號炮灰從躲避的地方冒出來,他們僵硬的直哆嗦,鼻子耳朵通紅,手臉皮膚全都開裂。可這一起身,他們就把手頭的武器一丟,踉踉蹌蹌的跑過百來米的距離,進入‘革命軍’的防線。
“把手舉起來,任何帶刀帶槍的一律格殺勿論。”
“都別擠,一個個排隊進來。”
“來來來,喝口熱湯,喝口熱湯。”
一門重炮附近,七八個炊事班的人正在燒火煮着一鍋熱湯。鍋有炊事班自己帶的,也有繳獲來的。柴火更是就地取材,用‘天佑’軍構築工事的木頭燒。水是營地裡就有,也有是第一旅士兵隨身攜帶的水壺裡的水匯聚起來。
在第一旅士兵們的安排下,幾個幾乎凍僵的‘天佑’軍炮灰走到大鍋前,就聞到一股鹹香的味,他們幾乎是撲上前來要掉進鍋裡去。幾個士兵強行拉住他們,給每人灌了一碗燙嘴的熱湯。
“你們咋能還有熱湯喝?”一名炮灰邊喝邊哭,抱着個木碗死不鬆手,“我們都要被凍死了,你們居然還有熱湯喝?我們平日間都喝不到這麼好的湯呀!”
湯料是凝固的油脂加鹽,封在油紙包裡由炊事班攜帶,必要時加水一煮就能熬一鍋熱湯。天氣太冷,炊事班的人也沒辦法做什麼熱飯熱菜,第一旅的士兵們也只能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可每人好歹保證能喝一碗熱湯下肚,身子就暖和多了。
炊事班的班長穿着圍裙,插着腰大喊道:“喝了湯就回去帶人,你們能拉幾個兄弟過來,我們就讓你們當官。拉十個人就是班長,拉三十個就是排長,你要是能拉一百多個,你就是連長,就相當能混個把總銜了。”
喝了一肚子熱湯,剛剛緩過勁的炮灰們又看到一條金光大道,連忙掉頭就朝自己來的方向跑去。而在第一旅的防線後,高大牛正搓着手對周青峰樂道:“大帥,你有時候想出來的招真夠損的。”
周青峰扭頭瞥了眼,橫眉冷目的。
高大牛立馬正色的豎起大拇指,說道:“大帥,高,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