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雲“先下手爲強”,假借開疆功勞,直接向裴世矩提出軍權要求,堅決不放棄既得利益。
“你有權提出這個要求,但某無權答應你這個要求。”裴世矩直言不諱地說道,“東都肯定不會養虎爲患,自取其禍,肯定要想方設法遏制和削弱安東,所以東都的招撫前提是安東必須參加第三次東征,其目的就是藉助遠征高句麗來消耗安東的力量,最終實現兵不血刃輕輕鬆鬆完全控制安東之目標。而從這一目標出發,東都必然會藉助安東都護府來最大程度掌控安東軍政大權,利用安東主力遠征的有利時機,以鉗制、掣肘、離間、分化、收買、誅殺等各種手段來打擊安東各方勢力,如此內外夾擊之下,你們這股新興勢力腹背受敵,必定慘遭重創,結果可想而知。”
裴世矩望着李風雲,嚴肅說道,“東都用的是陽謀,你必須拿出有效對策,見招拆招,化被動爲主動,否則,你大難臨頭。”
李風雲笑了。裴世矩的威脅毫無作用。
今日安東已經併入中土版圖,在南北戰爭即將爆發的關鍵時刻,安東對東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從政治上來說,聖主和中樞享受了開疆安東所帶來的巨大利益後,接下來就不得不站在安東這個“坑”裡咬牙支撐,不得不接受安東的政治訛詐,否則前面開疆,後面就丟了,聖主和中樞顏面盡失,而稍有恢復的威權也將因此再次跌落,這個政治後果太嚴重,聖主和中樞承擔不起。
好在剛剛西行歸來的裴世矩成了聖主和中樞的“救命稻草”,於是裴世矩臨危受命,匆匆趕赴安東,但裴世矩左右爲難,如果他藉助自己和李平原的關係,說服安東兌現承諾,自己不但上了李平原的當,也中了聖主和改革派的詭計,自己給自己套上了“政治絞索”,反之,如果自己向安東妥協,接受安東的政治訛詐,滿足安東對自治權的要求,則自己等於代聖主和中樞受過,白白做了替罪羊。所以裴世矩也只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如今面對李風雲的步步緊逼,他也是一籌莫展。
“如此說來,明公既無誠意,亦不會給某任何信任。”李風雲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手勢,“明公打算空手而歸?無功而返,必有損明公聲名。”
裴世矩也笑了,伸手相請,示意李風雲坐到自己對面,“某說了,你要拿出對策,行之有效的對策,而不是信口胡謅。”
李風雲躬身致謝,但繼續站着,與裴世矩保持一定距離。
“明公可有明確歸期?”李風雲問道。
裴世矩想了一下,搖搖頭,再深思片刻,還是非常肯定地搖搖頭。
他並沒有明確的歸期,倒不是因爲聖主和中樞沒有做出明確指示,而是聖主和改革派正在竭盡全力推動中樞做出第三次東征之決策,也就是說,聖主和改革派在兩京政治危機全面爆發,但又不能也不敢妥協,擔心執政權被削弱甚至剝奪,不願讓中央集權改革停滯乃至倒退的情況下,唯一辦法就是轉嫁矛盾,以發動對外戰爭來轉嫁國內不可化解之矛盾。而裴世矩反對第三次東征,雖然西行之前迫於內憂外患之困局,不得已向聖主和改革派做出妥協,但聖主和改革派肯定擔心他出爾反爾,甚至暗中作梗,於是假借撫慰安東之機會,把他驅趕塞外,以防患於未然,最大程度減少阻力。由此不難想像,即便裴世矩在最短時間內解決了安東所有棘手問題,聖主和中樞也會想方設法遲滯或阻止其返回行宮。
“如果聖主和中樞近期內做出了第三次東征之決策,明公是返回行宮扈從聖主左右,還是敦促和監督安東軍隊趕赴東征戰場?”李風雲又問。
裴世矩這次答得很快,“應該是後者。”
李風雲的神情頓時凝重,“明公的意思是,聖主還要第三次御駕親征高句麗?”
裴世矩對聖主很瞭解,當前局勢下,聖主返回東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爲聖主不願放棄集權改革,不願向保守派妥協,所以也就無從化解兩京政治危機,既然如此,聖主必然第三次御駕親征高句麗,否則聖主早在幾個月前就返回東都了,何必滯留高陽宮達數月之久?
裴世矩暗自嘆息,心中鬱憤難當,忍不住閉上眼睛,微微點頭。
關中亂了,叛逆向海明自稱皇帝,西京與東都算是徹底撕破臉,這種困局下聖主回去又能幹什麼?人已經殺得夠多了,繼續殺下去,把關中殺個血流成河,也就必然動搖關隴貴族集團的根基,而關隴貴族集團是國祚之根基,根基動搖,國祚岌岌可危,後果不堪設想。
實際上聖主和改革派錯過了緩解兩京政治危機的最好機會。楊玄感兵變,西京沒有響應,而是出手平叛,這已經算是支持聖主了,聖主應該給予回報,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在政治上做出妥協,結果呢?結果聖主反其道而行之,默許和縱容以東都留守樊子蓋、御史大夫裴蘊、刑部侍郎骨儀爲首的改革派力量,藉助政治清算楊玄感同黨的機會,向以西京爲首的保守勢力展開了瘋狂攻擊,大肆誅殺保守派成員。西京當然要反擊,明的不行來暗的,於是關中掀起叛亂大潮,向海明、唐弼、李弘芝等各路賊帥蜂擁而起,狼煙烽火席捲三輔,給了改革派迎頭一擊,迅速擊潰了改革派的攻勢,但分裂和戰亂的魔盒就此打開,叛亂之火以燎原之勢熊熊燃燒,其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
李風雲沉思良久,謹慎問道,“有沒有辦法,阻止聖主第三次御駕親征?”
裴世矩看了他一眼,黯然嘆道,“關中大亂,西京告急,西疆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如此嚴重之局面,聖主都拒絕返回東都,依舊堅持發動第三次東征,不難想像聖主決心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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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今年國內形勢更嚴峻,惡化速度更快,而這一訊息傳到大漠和西土後,東、西兩部突厥的結盟步伐會更快,南北戰爭也會更早來臨。”李風雲搖搖頭,神色沉重地說道,“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夏秋之際,南北戰爭必定爆發,東、西兩部突厥必定抓住中土連年征伐精疲力竭的有利時機,主動攻擊,而中土準備不足,倉促迎戰,兩線受敵,勝算甚微,一旦敗北,損失慘重是次要的,聖主和中樞在政治上一敗塗地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國內形勢再無逆轉之可能,必將在分裂的道路上狂飆突進,一發不可收拾。”
裴世矩神情微變,目光森冷,裴宣機等人也是暗自動容,對李風雲的伶牙俐齒歎服不已。
李風雲故作姿態,以略顯誇張的驚訝語氣說道,“聖主和中樞對今日內憂外患之困局是嚴重低估,還是置若罔聞?某都能看到的危險,聖主和中樞爲何視若不見?”
裴世矩一言不發。
聖主和中樞當然不會低估局勢的嚴峻性,只是形勢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聖主和改革派已經沒有更好選擇,只能行險一搏。現在改革和保守這對核心矛盾已經爆發,敵對雙方已經血腥廝殺,不死不休了,這時聖主和改革派如果妥協退讓,結果只有一個,不但要丟失執政權,還要丟掉性命,所以只能血戰到底,哪怕南北戰爭即將爆發,聖主和改革派也要死戰到底,根本就沒有退路。
李風雲“窮追猛打”,語不驚人死不休,“聖主和中樞難道不知道打贏南北戰爭的前提是兩京團結、國內穩定嗎?如果兩京對抗,國內混亂,中土打贏戰爭的難度非常大,一旦打輸了,長城防線失守,門戶洞開,北虜頻頻入侵,必然會加劇惡化國內形勢,聖主和中樞陷入腹背受敵,不得不兩線作戰,到那時又如何力挽狂瀾?一旦國祚岌岌可危,統一大業分崩離析,分裂和戰亂席捲天下,誰來拯救中土?”
裴世矩終於動搖,他可以容忍兩京對抗、國內混亂,但不能接受統一大業的崩潰,然而,正如李風雲所分析和推演的,如果任由形勢不加控制地發展下去,中土很難打贏南北戰爭,而南北戰爭一旦打輸,長城失守,北虜年年入侵,對中土統一大業來說就是個可怕的噩夢了。
裴世矩仔細權衡後,毅然做出決斷。
“某不相信李風雲,但某相信李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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