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煥城,有間八方客棧,名字取自東主的大名。客棧經營有方,客似雲來。只是這兩年來遇上了多場戰爭,走商的都不敢來了,生意就清淡了許多。
與大部分客棧一樣,八方客棧的後間和上層是住宿的客房,其前部的底層是酒肆之地,好方便住宿客商的就食,同時也符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商道,可謂一舉兩得。
八方客戰正是康沙萊與他的上家,道士鍾神秀約定的碰頭交易之地。
道士鍾神秀與他主人的管家王旭也是剛到兩天。這天,他們在酒肆一角發牢騷,順便等候約定的胡人下家。
“道兄可找了個好地方,條件極好,又安靜。”
王旭自入住以後,時刻注意者身邊的陌生人。沒辦法,這筆買賣必須要小心加小心。所以,他要求入住的地方必須人少偏僻。這裡,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鍾神秀微微一笑,道:“還不是讓突騎施人和吐蕃人給折騰的。平時,這裡可不這模樣。想在這裡歇腳恐怕都不容易。”
“說起吐蕃人,真他***渾。不是他們,我也不會被耽誤兩個月。那些日子裡,我可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出什麼岔子,頭髮都要愁白了。”
王旭朝門外呸了下,算是發泄對吐蕃人的怨恨。
突騎施人橫掃安西四鎮,收穫頗豐。受到刺激鼓舞的吐蕃人終於忍不住出手,搞了個聲東擊西,明裡重兵向九曲地區施加壓力,卻出奇兵偷襲河西。王旭就是被這場戰爭給擾亂了行程。
鍾神秀也深有同感,感慨道:“可不是,爲了這筆生意,我去年就來打前站了。居然遇上了突騎施人,若非我機警,恐怕也回不來了。”
“哦,有這事?”
王旭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不是這個道士多事,主上也不會派他來這荒涼的安西,還差點連小命都沒了。
“算了。還是說正事吧。那個慄特人估計也遇上了和我們一樣的遭遇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來。”
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那個慄特買主還沒有現身。雖說這遲到的事情很正常,可鍾神秀都苦等了一個月了。手上的貨物很敏感,很扎手,長期押着這批貨的風險很大。若對方再不來,就該處理掉這批貨物了。否則,一旦出事,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正事?你說的那個主顧到底怎麼回事?,我們都已經遲到了兩個月了,他們居然還要遲。你說,該怎麼辦?怎麼向主上交差?”
王旭發泄着心中的牢騷。這樁買賣若成了,自己的功勞就是擺在那裡。若出了差錯,自己就是頂罪掉腦袋的主。而這個臭道士,他大不了拍拍屁股雲遊四方,誰也找不到他。
“王兄莫要苦惱。這幾天,我留意了下。如果我們願意,隨時都可以把這批貨出手,我看,那吐蕃人就很有興趣。”
鍾神秀看了看周圍,有意地壓低聲音。
“不行。主上說了,這批貨不可轉賣。更不可落到吐蕃人手上,萬一驚動了陛下,我們都得完蛋。”王旭態度斬釘截鐵。
鍾神秀的心裡很鄙視眼前這個高麗人,還有那個粗鄙的主上,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瞎了眼,居然投靠了這麼個無能的權貴。什麼不可轉賣,難道慄特人買了這些東西就放自家當玩具,沒事就拿來自己射自己?他們還不是照轉賣給一切所需要的買主?誰能保證這些買主一定是大食人?
他的心裡是這麼想的,可嘴上只能應是。
“那,突騎施人如何?”
鍾神秀不死心,憑他剛剛在碎葉建立的關係,把這批貨物出手給突騎施人應該是相當的容易。而且,還可賣個好價錢,至於那個康沙萊的定金,算是白賺的。
“你找死啊?突騎施人去年纔來劫掠過,難道你想看着他們拿着這些顯眼的武器再來?你還真想害死主上嗎?”
王旭着急了,這個道士可真是個不怕天,不怕地的主。
出發前,主上就千叮嚀,萬囑咐,這批特殊的貨物務必不能流向吐蕃和突厥。這兩民族經常與大唐發生戰爭,當然,主上不是擔心有多少大唐將士倒在這些利器面前,而是擔憂,一旦這些異族被發現擁有大唐制式的利器,陛下必然會下旨徹查。那麼,到時候,事情就鬧大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至於那個慄特人麼,他們已經信誓旦旦地保證了只賣給大食人。雖然,保證這個東西屁都不算。但是,在高額利潤的驅動下,猶豫了很久的主上還是勉強答應了這筆買賣。
鍾神秀正想與王旭爭論,門外傳來了一陣喧譁,是店小二在迎接客人入住的聲音。
一陣熟悉的突厥語從門外傳來,與突騎施人打過交道的鐘神秀多少學會了點突厥語,他聽到了那些突厥人不僅是要入住,而且還在打聽着兩撥慄特人,語氣聽起來很是關注着急的樣子。
“上房五間!”隨着小二高興地吆喝的聲音,十來個胡人陸續走了進來。鍾神秀和王旭警惕地注視着他們,是突厥人,都商人模樣打扮。可仔細一看,明顯可以感覺到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一股暴戾之氣,去過突騎施人領地的鐘神秀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突厥精銳戰士。
他們當中,有一個是例外的。那一個是慄特人,表面上,他的身份是主人,可感覺上,卻恰恰相反。這一點非常的奇怪。
老成的王旭也注意到了。兩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王旭道:“再多等等幾天看吧,反正你都等兩個月了,也不差那點時間。”
鍾神秀也不爭辯,他點了點頭,然後繞有興趣地開始關注那夥剛進來的胡人。他有某種奇怪的感覺,那個慄特人和自己將會有某種交集,因爲,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那夥胡人剛剛安頓下來,就匆匆忙忙地分批出去了,包括那個慄特人,臨出門前,那個慄特人還回過頭來,盯了鍾神秀和王旭一眼。
果然,都不是什麼善類。
突厥人剛走,門外又響起了小二歡快的迎客聲。大門外,駱駝,馬匹和慄特語交匯一起,顯得相當的嘈雜。
“咦?今天怎麼這麼熱鬧?”準備站起來回客房的鐘神秀和王旭都異口同聲道,好奇的雙眼齊齊地盯在了大門的入口處。
兩個一臉風塵的慄特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鍾神秀兩人,這兩慄特人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看樣子,好像就是來找鍾神秀的。鍾神秀疑惑地看着他們,自己何曾見過他們?
鍾神秀驚訝地看着一名憨厚的慄特人從懷裡掏出了一柄拂塵,那是他與康沙萊約定的信物。不容質疑,來人正是一年前的買主。來人,正是巴布。
康沙萊一直就在擔心賣家可能會放棄掉這筆買賣,那迫切成交的心態讓康沙萊心急如焚。定金和利潤還算小事,如果爽約,那些個殺人不眨眼的馬匪恐怕不會放過康家的。
於是,在巴布的建議下,康沙萊就派出了兩名隨從跟隨巴布,輕騎先趕往拔煥城聯繫道士鍾神秀,自己隨後趕來。
巴布三人晝夜趕路,一路上也遇到過危險,還犧牲了一名隨從。幸好不辱使命,剛到達約定的地點,就看見了康沙萊所說的道士。
買家來了!鍾神秀和王旭都鬆了一口氣,壓在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
轉眼白天就過去,又到黑夜。
“這次不會又是撲了個空吧,該死的慄特人。”
幾個夜歸的突厥人罵罵咧咧地回到八方客棧,剛進客房就忍不住爆發,一肚子的怨氣全撒在慄特人的身上。
“那個該死的是勒克,亂出的什麼餿主意,如果不是他多事,我們這會還不在撒馬爾罕搶個夠?那慄特小娘的味道喲,真是懷念。”
“就是,也不知道那個叫巴布的慄特人是否已經過去了。難道我們就一直在這裡白等?”
“是啊,***。不就是一塊石頭麼,還吹什麼天降神物。我看啊,大汗怕是被騙了。”
“小點聲。這個可不要亂說。聽說這個神物啊,是有神力的,只有沃教的主人才能用,大汗有了此物,必然能成昭武九國之主。”
……
突厥人不知道,他們的的談話都穿過了房間木牆,落入了隔壁鐘神秀的耳朵裡,雖然是突厥語,有些聽不懂,但是,神物和沃教他這兩個詞他都聽的很清楚,很明白……